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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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符石生辰是十月初五,這日大夥早早下值回去,準備到符家赴宴。
薑萱早早給三人備好衣衫配飾,薑鈺藏藍深衣緞帶束發,舉止有度儀態端方,已漸見初長成的模樣,她看得十分欣慰。
“阿尋?”身後衛桓喚她,薑萱應了一聲,回過頭來,見衛桓正沿著廊道大步而來。
一身玄黑紮袖勁裝,暗夜般的顏色,領口袖緣綴流雲銀紋,身披同色貂毛大鬥篷,貂皮輕薄,鬥篷隨凜風飛揚,銀紋流動,年輕男子窄腰寬肩,英姿勃發。
薑萱說他:“你鬥篷不能係好些麽?”
他不冷,鬥篷就那麽隨意一係,領口鬆鬆的風就灌進去了。
衛桓已行至近前,她搖了搖頭,一邊說他,一邊抬手給他係好了。
衛桓抬起下頜,垂目看兩隻白皙纖手在自己頸下擺弄,唇角翹起。
“衛大哥!阿姐!”
薑鈺撲過來,一手拉一個。
要說這段時間,最高興的得算他一個了。衛桓和薑萱在一起,小家夥後知後覺聽說後,高興得一整天都沒合攏嘴。
太好了,衛大哥要成姐夫了!他們三人會一直在一起的。
這興奮勁兒,到今天都還沒過全。
薑萱點了點他腦門,“快過去吧,這般近若還遲了,可不像話。”
且衛桓是親外甥,正該早些到場幫忙招待賓客的。
“嗯!”三人便不多說,匆匆出門了。
薑萱說近,這還真不是假話,符石如今住在郡守府一側的四進官宅裏,就隔著一條巷子緊鄰著。他是不會回陸延身邊的了,這樣也方便他上值能節省不少時間。
所以三人赴去符家赴宴,既不用騎馬,也不用坐車,直接出門一轉就到地方了。
符家大門前懸掛了兩個紅彤彤的壽字大燈籠,低調帶喜,門房遠遠見衛桓三人到,忙不迭迎了出來,又打發人進入稟。
都是自己人,也不用客氣,衛桓揮揮手,讓自便即可。
符石雖改變主意擺宴,但也不是大擺,同僚親近的請了來就算了,十來二十桌,不過也喜氣洋洋十分熱鬧。
賓客不算太多,符石衛桓領著符非符白兄弟招待賓客,就不用薑萱幫忙了,她解了鬥篷交給婆子,入大廳等著。
一進去,就見到身穿暗赭衫裙的楊氏正坐在上首。
程嫣皺眉:“她怎麽回事?”
這楊氏也真是,需知本朝中期孝道才律法化,約束對象僅僅皇室諸侯,民間和普通官員並不興這些,人入葬就算完事了。
符亮都下葬一年多了,楊氏夫婿卻還在,照理今日符石壽宴,她是該穿得更喜慶一些。現在她一身暗赭,皮笑肉不笑地坐那兒,周圍女賓都不樂意圍上去,廳裏氣氛有些沉。
薑萱微搖了搖頭,其實眼下楊氏看著已還好了,平日更陰沉,現在她和衛桓三個都不怎麽到這邊來,反正在郡守府就能見麵說話。
她微笑不變,淡淡和楊氏打了招呼,便不再多理,隻坐下和程嫣等人說話。
大家都不怎麽自在,幸好沒等太久賓客就來齊了,正廳陸續坐滿,男人們大聲說笑,才終於熱鬧了起來。
“冷嗎?”
衛桓和薑鈺過來,衛桓挨著薑萱坐了,薑鈺現在也不搶,十分自覺坐在他衛大哥下首。
聽她問,兩人表示不冷,衛桓說:“鬥篷方才才脫。”
他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掌心溫熱比薑萱還好些,不過薑萱迅速掐了他一下,把手抽了回來。
人這麽多,要注意些知道不?
衛桓訕訕,把手收回來,忙給她盛了一盞熱湯。
“不用你,我自己來就行。”
薑萱接過湯擱下,小小聲說。
“嗯。”兩人微微垂首,低聲說話,落在符石眼裏,目露欣慰暢快,捋了一把胡須,他站起笑道:“謝諸位賞光。”
擎起酒盞,符石敬了一圈:“老夫年四十有三,如今是喜事連連啊!”
一是外甥大出息,兒子長進,家裏蒸蒸日上;二是衛桓和薑萱終傳好消息,金童玉女,他老懷安慰。
他也算不負九泉下的胞妹了。
想起英年早逝的衛氏,胸口一陣痛,隻如今複仇終究有望,衛桓成器又得佳眷,正是大好事,他轉瞬收斂壓下,露出欣慰笑意。
“老夫敬各位,一願上郡風調雨順,安定繁榮;二願他們兩個早日定親成婚,讓老夫得一盞外甥媳婦茶吃。”
“對!對對!”
“好,正該如此!”
符石帶笑聲音一落下,登時哄堂大笑一片,在座的尤其是正席這邊的都是心腹熟稔得很,聞言立即拍案附和,叫好一大片。
徐乾更是笑著起哄:“趕早不趕晚,不若就這月選了日子,年前定親好了!”
衛桓自然是想的,隻他心裏也知薑萱應不會同意,瞄了一眼,果然被她使了個眼色。
這是自然的,才一起多久,定親什麽的說得也太早了吧?
被這麽多人打趣起哄的,薑萱不大好意思,好在她來前也有心理準備了,應對十分大方,微笑和衛桓一起站了起來。
“不急。”
衛桓舉杯敬諸人:“屆時必會宴請諸位。”
難得素來冷峻的人露出一絲笑,他側頭看了薑萱一眼,二人仰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好!”諸人大聲叫好,紛紛站起,一翻手飲盡杯中酒。
符石樂嗬嗬:“諸位起筷,可不許客套見外。”
他身側是衛桓薑萱,年輕男子玄衣銀紋,冷峻威儀;妙齡少女溫柔姣美、風姿綽約。真真好一雙璧人。
落在眼中,人人歡暢喜悅,隻唯獨的一個楊氏,手心緊緊攢著杯盞,臉色抑製不住陰沉了下來。
“喜事連連?好一個喜事連連!”
勉強坐了一陣,楊氏稱不適匆匆回去了,前頭喜慶熱鬧聲聲入耳,她“嘩啦”一聲,將炕幾上的杯盞香爐狠狠掃了落地麵。
又哭又笑,哭是悲哭,笑是冷笑諷笑,“好一個喜事連連!”
她恨極了,她大郎才去世多久?就連他親生父親都不記得了嗎?失了兒子,也算喜事連連!
外頭內巷有仆傭搬抬走動著,卻是符非符白心疼生母不能出來吃席,再三命廚下添酒添菜。
符非符白是府裏唯二的公子,府裏一切都是兩人,又極得府君器重前途大好,下仆哪裏會怠慢,十分殷勤又抬又捧,動靜大得連一牆之隔的主院都聽得清清楚楚。
“賀拔氏,薄氏!符非,符白!”
楊氏可沒忘記年初的事,上郡暗流湧動衛桓隨時準備出走,薑萱送出去,賀拔氏和薄氏竟然也一起送走了,她們全部去了肅城,隻留她一個人在定陽。
嗬,竟把她往城郊寺院一放就了事,全家都知情連兩個低賤胡妾都不例外,竟就她一個一無所知!
還知道她是符家主母,符石的妻子嗎?啊!
她兒子一死,這兩個胡女生的庶子竟敢這般欺她!
他衛桓竟敢這般欺她!
楊氏恨得心肺一陣扭痛:“都是那個野種!都是那個野種不好!”
若非衛桓,她大郎還好好的!是那個野種一來,她家平靜的日子一下子就被打破了,那野種命硬,克死了她大郎,害死了她大郎的命!
楊氏嘶聲恨極,“那野種怎麽不死?他該死,他該死!”
目光怨毒,麵容一陣扭曲,為什麽死的不是衛桓而是她兒子?為什麽她兒子死了衛桓還不死!
邊上婆子一聽,慌忙撲上來捂住她的嘴,“說不得,說不得啊夫人!”
符石聽不得這個,這一年多為野種一詞吵了多少次,實在太傷夫妻情分,後來楊氏才收斂了。
當然,這僅限於在符石跟前。
她一把扯下婆子的手,冷笑:“他就是野種!難不成我還說錯了?他不是克死他娘才來我家的?你不見他初來時那陰翳模樣?”
這劉婆子是楊氏娘家陪嫁過來,是心腹,忙轉頭讓屋內伺候的婆子婢女下去,並嚴令不許胡說八道。
眾婢皆應,她才轉頭歎一聲,勸:“不管如何,他如今是府君,不管從前怎樣,都是不能提的。”
“怎麽不能提!”
楊氏“啪”一聲將茶盞摜在地上,冷冷道:“我說他野種,還未必不對,否則他舅舅怎麽一句不說?”
連楊氏都不知衛桓身世,當初符石就一句冀州富商就給含糊過去了。
“咦?”這麽一想,還真是很不對,衛桓身世真很可能有大問題的,否則夫妻多年,符石不可能這樣的!
楊氏瞪大眼睛,是了,當初說尋到衛氏時也是這樣,連妹子具體嫁到冀州何處都不說,這本來就很不合常理,也就是她當初怕被個便宜小姑子攀住,聞言正中下懷,一喜之下才沒追問。
楊氏嗬嗬低笑,笑聲有怨毒還有些神經質的驚喜,低低嘶啞的,聽著古怪極了。
劉婆子見她好歹安靜下來,鬆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麽。
壽宴一直熱鬧到亥正,前頭才散了,醉醺醺的符石被扶回正院。
楊氏上前替過婆子,將符石扶入屋在榻上躺下,絞了溫帕擦了手臉,又接過一盞醒酒湯,伺候他喝下。
酸溜溜的湯水一下肚,符石吐了一回,人倒清醒了些。
楊氏吩咐人打掃穢物,又端茶給他涑口,用帕子給他揩了幹淨嘴角。
少時夫妻老來伴,楊氏陪伴他多年,符石睜眼見她眼角紋路細密,心裏一歎,也是憐惜。
“莫忙活了,讓下麵的幹就是。”
符石溫聲說:“咱家漸好,總不同舊日了。”
這個“漸好”聽在楊氏耳中,十分刺耳,隻今晚她難得沒說什麽,頷首道:“夫君說的是。”
說著,便給符石寬了外衣,扶著他往床榻方向歇去。
“……如今好了,總算苦盡甘來。”
符石今日心下大慰,又是酒後,絮絮叨叨:“……總算不負他母親了,待他成了親,生了兒女,我即便是去了,也有麵目和妹妹說話了。”
符石說到動情時,淚撒衣襟。
楊氏一直冷眼看著,聽到此處,卻正是合適,她忙接話:“夫君說得極是。”
附和幾句,她便問:“想必他二人不久就要定親了,桓哥父族可還有何人?我們是不是要去信告知?”
符石一頓:“不用了,沒什麽人。”
楊氏瞥了他一眼,狀似不經意又問句:“聽聞是冀州?冀州何地?”
符石擰了擰眉:“人都沒了,還問這些作甚?”
他酒醒了大半,翻過身體:“睡吧。”
楊氏卻不死心,繼續說:“那妹妹墳塋何在?我們總得找個機會祭奠一番,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不如遷過來……”
“好了!”符石翻身坐起,“你還睡不睡?”
他心下不渝,按了按額頭道:“絮絮叨叨的,我頭疼,去前麵睡了。”
說著起身趿鞋,披了件衣裳就往外去了。
“郎君,這……”
屋裏伺候的人都沒下去,剛剛端水送茶才準備妥當,人人驚訝,左右對視。
劉婆子蹙眉:“夫人您……”
“下去罷。”
楊氏冷冷掃了其餘女婢一眼,後者唯唯諾諾,忙不迭退了出去。
楊氏這才對劉婆子道:“果然是有問題。”
之前是懷疑,現在她已篤定。
否則符石不可能這個反應的,避而不答,顧左右而言其他,連給妹妹遷墳都不搭茬,這不可能!
她嗬嗬啞笑,露出一種瘋狂的喜色,終於尋到一個口子,一個給她兒子複仇的口子!
“你命人連夜收拾!”
楊氏吩咐:“我們明日回趙縣。”
楊氏娘家在趙縣,她兄長如今正是趙縣縣丞。
“你說她命連夜收拾,準備讓娘家幫忙查探?”
郡守府前院大書房,守衛僅點了幾支蠟燭就被揮退,室內半昏半明,衛桓攜冷風入內,火光一陣劇烈晃動,他寢衣外僅披了一件玄色大鬥篷,在大書案後落座,半邊側臉隱沒在黑暗當中。
他麵前的人,赫然是劉婆子。
上首的年輕男子烏發紅唇,膚色如玉,燭光微映俊美至極,隻她不敢抬頭看,忙不迭應道:“是。”
劉婆子吩咐人收拾行囊,而後伺候楊氏睡下,再然後她悄悄地開了側門,閃出側巷敲響了郡守府的角門。
有錢能使鬼推磨,衛桓現在不僅有錢財,他還大權在握,劉婆子不是孤零零一人的,她有家人兒孫親眷,在很久之前,衛桓沒費多少力氣,就讓劉婆子成為他的眼線。
楊氏是符石的妻子,無法一勞永逸,但這個神經質的女人就是隱藏禍根,衛桓不可能不防範。
劉婆子十分詳盡地報告楊氏的日常言行。
平時還好,不過老生常談,傳個訊過去就好,但今日明顯不同,她不敢怠慢,趕緊第一時間就過來稟告了。
“據婢子猜測,楊家人應不會隨她的意。”
楊家人也不是傻子,好不容易和郡守大人攀上親戚關係,逢迎都來不及,怎可能得罪?衛桓有什麽事他們能落上好嗎?
很可能還會狠狠嗬斥楊氏一番,讓她安分守己,討好衛桓。
衛桓嗤笑一聲。
這才是常理。
不過劉婆子想了想,卻補充道:“夫人,夫人很可能會再往西河去。”
楊氏外祖家在西河郡,外祖母都還在世,她小時是養在外祖家的,因此和外家很親近。
楊氏被娘家拒絕,會甘心嗎?
自然不會的,隻會更恨更扭曲。
西河郡可不是衛桓勢力範圍,吸取了教訓的楊氏必回編出一套說辭,讓外祖家幫忙打探。
這麽一來,還真有挺可能成功的。
這樣麽?
衛桓冷冷一笑,淡聲:“你回去。”
待劉婆子退下,他吩咐:“叫薄鈞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