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主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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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二十五年冬

    明嘉帝曾經對鍾離啻的心思,到如今也不會改變。

    他不會因為鍾離啻這一次的勝利而對他有多大的改觀。明嘉帝知道,鍾離啻的確比沐靳要強上許多,而且在謀略上,鍾離啻表現地比沐靳更像一個太子,或者王子。

    可惜鍾離啻身為宗室,算是係出旁支,不是他明嘉帝的兒子。

    因為這份不是,鍾離啻注定要承受比一般宗室更加嚴苛的考驗。

    但是明嘉帝在心裏,是從來不覺得鍾離啻應該留下來。宗王掌兵對帝位的威脅,明嘉帝在二十五年前就知道了。

    從他分封靖南王開始,他就沒想過叫宗室最後能留下什麽過。鍾離啻的出生,明嘉帝其實心裏並不怎麽歡喜。但是他知道,靖南王在南疆的勢力,他知道,那個看似態度溫良軟弱的王爺,當初是怎樣的殺伐決斷。鍾離欽與落熏紫的結合,在明嘉帝看來,並不是世人所傳的那般美好。

    因為後來發生的種種,是落氏君染上位,代替了初氏一族,成為十大家族之一。再後來,落熏紫的侄子落加藍成為落氏君染的主人,靖南王與落氏君染,似乎總有那麽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關係。

    這樣的宗室,才是明嘉帝忌憚的。現在鍾離啻和落加藍幾乎是親如兄弟,便是誰有難,對方都能不遺餘力地幫扶。

    那麽這樣的鍾離啻,在明嘉帝看來也是可怕的。他不需要宗室有多麽強大,也不需要宗室與哪個家族聯手。

    他隻要聽話的。隻是鍾離啻似乎做不到,他看著恭順異常,對明嘉帝的心思也能猜度幾分,但也正因為如此,明嘉帝才特別不喜歡他這個人。

    臣子最忌諱的,就是太聰明,而且還不加掩飾。

    那麽對那日鍾離啻在冼縣的事情,明嘉帝是沒有多少愧疚的。

    但是叫明嘉帝想不通的是初如雪的態度。他那日叫人查了鍾離啻在江南的作為,並沒有察覺出來這裏麵又什麽不妥。

    初如雪似乎和這個小王爺沒什麽交集。但是明嘉帝永遠都忘不了的一件事,便是初如雪膝上的那隻狸貓。

    從來沒有什麽,不管的人還是物,能與初如雪這般親近的。

    明嘉帝不得不承認,初如雪是個冷血至極的人。她沒有任何情愛,對任何人都是那般疏離的態度。

    當初顧晚燈為了她差點舍棄了命,但是她對著顧晚燈,也仍舊是那樣不冷不淡的樣子。除了紅衣刺客,她從來不把任何人劃入自己的勢力之內,不管是初氏一族的人還是外人。

    這是初如雪可怕的一麵,也是明嘉帝敢重用她的最主要的原因。這樣的人,用起來至少不會像宗室一樣和什麽人結成一派,幹擾朝廷。

    明嘉帝知道初如雪是怎麽得來的,培養這樣一個人,代價是高昂的。初氏一族的血,染紅了初如雪的眼,把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明嘉帝用整個初氏一族的性命,換來了一個冷血至極,殘酷至極的初如雪。這樣的代價,也隻有他明嘉帝能付得起。

    她驕傲,倔強,不低頭,那是初氏一族滲入骨血的仇恨,對著大淵王朝,對著明嘉帝的仇恨。

    對初如雪,明嘉帝是帶著幾分愧的。所以對她的任性,對她那高傲的性子,明嘉帝總是遷就的。

    一方麵是明嘉帝知道,初如雪如今的狀態,是最好的,她和明嘉帝的這種微妙的平衡,至少現在,他不想輕易打破。不僅是她的得來不易,更是她的才能與初氏一族的勢力。

    另一方麵,這一點點愧疚,也是明嘉帝給初如雪的一點點對於初氏一族複位的希望。初氏一族就算是曾經有過罪責,但是現在過了二十多年,明嘉帝似乎該給初氏一族一個答複,也給天下人一個答複。

    但是明嘉帝舍不得。初如雪是初氏一族的仇,是初氏一族的恨,也是初氏一族的怨。

    如果現在給了她初氏一族的曾經,明嘉帝不知道到時候他能不能控製這個人,控製初氏一族。

    對這個家族,太祖曾預言:大淵王朝,成也初氏,亡也初氏。

    明嘉帝不知道太祖為何要對初氏一族這般防衛,但是他並不想冒這個險。

    初如雪是明嘉帝栓在肩頭的鷹,他必須拿著鎖鏈才能馴服了她。

    如果沒有了鎖鏈,明嘉帝不知道這隻鷹會不會飛回來。他現在沒必要冒險一試。

    在明嘉帝看來,如果想把控北疆,掌控宗室,初如雪是最好的人選。

    這樣的家族,是顧晚燈所不能達到的。

    顧家在北疆並不怎麽起眼,也算不上什麽大族。但是顧晚燈卻是明嘉帝最能托付的人,因為他有實力。顧晚燈的能力,這世間沒有人能超越,他沒有欲望,沒有對權輿,對政治的渴求,他隻做他覺得對的事情。

    但是現在似乎也在變化了。隨著初如雪一天天長大,顧晚燈對初如雪,似乎也有了些變化。

    顧晚燈帶著初如雪踏上雪原離開淵都的時候,也隻有鍾離啻這般大的年紀。他一個人帶著個傷重的小姑娘,身後隻有一匹馬,手裏隻有一把劍,和十六顆鐵蒺藜。

    而對麵,是明嘉帝的數千禁衛軍。

    他就那麽帶著那個姑娘離開了。

    他身後灑下的一條血路,明嘉帝在淵都的北城牆上看著。

    那是大雪日,顧晚燈在離開之前,勒馬遠遠看了一眼明嘉帝。

    就是那一眼,明嘉帝決定把主相之位給顧晚燈。

    這是明嘉帝在繼位二十五年來,做的最任性,最不經大腦思考的事情。除了摔東西,明嘉帝沒對任何人表現過他真正的脾氣。

    那也是明嘉帝至今都覺得他自己活得最像他想象中的帝王的事情。

    因為就那麽興起,便說:“朕要他做朕的主相!”

    這話聽著很像一個貪得無厭的孩子,興高采烈地對著弟弟妹妹,或者玩伴說出的什麽指令。

    明嘉帝他自己這麽多年來,能任性地做皇帝的事情,隻這一件。

    而明嘉帝就這麽衝動行事,這結果似乎也沒什麽不好。初如雪成了顧晚燈的羈絆,也成了明嘉帝控製顧晚燈的籌碼。

    這一環接一環,任何一個細節出了問題,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