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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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二十五年末

    初如雪對明嘉帝說,你老了。

    這一句並不是感慨,或者觸景生情。

    這麽多年來,初如雪從來不忌憚誰,也不會對什麽產生恐懼。

    對著明嘉帝,她在許多年前,便已經見識到這個人,這個帝王最殘暴,最冷酷的一麵。

    所以她不指望他的憐憫,連半分同情都不要!

    “這麽多年,你向來知道自己該要什麽,”明嘉帝對初如雪這樣的言論並不在意,這不重要,“隻是到現在,朕不知道你心裏,到底是怎樣想的。”

    “朕身為皇帝,得對這天下,對一些人,多多少少看得清楚些。隻是朕現在,看不到你,對你自己,到底是怎樣想的。”

    或許真的是老了,明嘉帝說話的語氣,也似乎帶了些感傷和無奈。

    “有些道理,你這個年紀,也是明白的。朕也不同你多講,隻是為什麽有些事情,明知是錯的,卻還是要做?”

    初如雪原本沒有想到明嘉帝會在甲子宴之前問這些,隻是方才聽他提起那琮瑢玉,便猜到他會這麽問。

    “那皇上希望的,是亦白給出什麽樣的答案?”

    這話問得不痛不癢,明嘉帝看著她,笑道:“原來亦白也同朕打太極了。”

    初如雪也笑笑:“皇上既然不喜歡旁亦白同自己打太極,那便也不必同亦白打太極。”

    明嘉帝知道,她向來習慣了有話直說。隻是明嘉帝這人,在很多時候,並不喜歡由著旁人的性子來。

    “朕問的什麽,亦白該很清楚,朕有沒有在打太極,亦白其實很清楚。”

    初如雪手裏捏著那塊琮瑢玉看著明嘉帝,淡淡道:“皇上說不是,那便不是吧。”

    “亦白想和他在一起。”

    明嘉帝手裏本拿著一杯六安瓜片,這時聽見初如雪這麽說,這時卻是有些震驚,那杯子竟被捏碎了!

    於是茶水順著明嘉帝的手裏流下來,流到那明黃的緞麵衣裳,暈著些深沉的印子。

    “為什麽?”

    明嘉帝知道現在問這個問題會顯得很愚蠢,這並不是在百姓看來無所不知的天子能問出來的問題。

    隻是他現在有些控製不住自己,手心被那碎了的杯子紮破了,流著些血,不過這不重要。

    初如雪看明嘉帝的手流血了,隻是沒有在意,道:“皇上在意的,知道的,亦白也不會不明白。”

    明嘉帝站起來,手裏的碎瓷便掉下去。他走到初如雪身邊,兩手捏著初如雪的胳膊,道:“那你該知道,他對你,到底安的是什麽心!”

    “宗室岌岌可危,他隻是想借助你,來鞏固宗室的地位!若你不是初家的家主,你覺得他還會多看你一眼?”

    “亦白,醒醒吧,到如今,不會有哪個男子能對你傾心相待!”

    “況且,你知道你是誰,你是……”

    “夠了!”

    初如雪抬起頭,看著明嘉帝:“我是初家的家主,這是天下人都知曉的事情!他有沒有對我真心,也不是皇上該過問的!”

    “違背倫常,和自己的堂弟在一起,這就是你身為初氏家主,該做的事情麽!”

    明嘉帝很想把眼前的這人推倒,讓她清醒清醒,卻是知道,這天下,沒有誰比她更清醒了!

    “朕是過來人,朕看得出來,他不是真心對你的!”

    初如雪看著震怒的明嘉帝,突然冷笑:“那皇上對昭仁皇後,曾經,是否有過哪怕半點真心?”

    明嘉帝沒有想到她會提昭仁皇後,提那個這天下誰都不敢提起的女人。

    他明嘉帝,對昭仁皇後,到底有沒有過真心?

    “哈哈,”明嘉帝笑了,隻是有些瘮人,“朕有沒有過,你難道不知道麽?”

    “隻是朕是這天下的主人,朕的那些迫不得已,誰能知道?亦白,身為天家的女兒,你向來不叫朕失望,如今這事,難道就看不透麽?”

    初如雪終於鬆開了那塊琮瑢玉,閉上眼:“昭仁皇後到死,都沒有看透皇上這顆關懷天下的心,何況,我隻是初如雪。”

    是啊,什麽天家的女兒,什麽初家的家主,說到底,她不過是初如雪,而已。

    旁人家的女兒,在這個年紀,便總是衣食無憂的,譬如落墜紅,譬如廖夢溪。

    他們的身邊,就算沒有父母,也有疼愛自己的哥哥姐姐,她初如雪有什麽呢?

    “你生氣的樣子,其實很像她的。”

    明嘉帝為初如雪的那句話,怔了許久,到這時,失去的理智已經找回來,於是長歎一聲,喃喃道。

    “不要拿我和她比較,”初如雪冷笑,“我不配。”

    “她是這天下最善良,最仁愛的人。我隻是個殺手,一個心裏眼裏滿是算計,手裏沾滿血腥的殺手,怎麽和她比!”

    初如雪從來不覺得自己手裏沾著的血腥,是可以拿來炫耀的資本。

    所以當初在孤龍峽穀看到鍾離啻殺人之後,那般迷茫無措,甚至反胃惡心的樣子,初如雪並不覺得那有多怯懦,或者無能。

    人,本不該惡意地揣測旁人,該拿著一顆善良的心,來對待這世界。

    隻是她不能。

    她是昭仁皇後的女兒,卻不想做昭仁皇後那樣的人。

    從七歲開始,初如雪便知道,自己的路,和昭仁皇後的,會有很大的不同。

    昭仁皇後一生,至少沒有殺過人。

    她對著哪怕最卑微最低賤的下人,也帶著最美的笑容。

    這才是她初如雪,和昭仁皇後最大的區別。

    明嘉帝從來不覺得初如雪是個好說服的人。她向來有自己的心思,任誰都不可能說得通。

    “你知道,若是天下人知道了你是誰,對你和鍾離啻這對璧人,還會看好麽?”

    隻是麵對這件事,明嘉帝卻是知道,他不會輸。

    “皇上是想公布當初的事情?”

    初如雪看著明嘉帝,眼裏稍稍狐疑。她從來不覺得,明嘉帝能公平對待當初的事情。

    “這些事情,過了這麽多年,終歸是要解決的。何況來年是甲子年,朕已經六十一了。有些東西,並不想帶入皇陵去。”

    隻是這時,明嘉帝突然說了這樣的話,在甲子年之前。

    何況,明嘉帝如今身子越來越差,他不是不想把那些東西帶入皇陵,隻是不想讓昭仁皇後看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