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淵王朝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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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三十年末

    初如雪拉著尋兒,回到了春紅軒。

    這一年的梅花開得很好,而且早,如今隻是小年剛過,卻已經開得很繁盛了。

    初如雪聞到這一股清冽的香味,卻才想起來,這裏的梅花已不是落日紅梅,這裏的紅梅,是明嘉帝找西域的梅花仿的。

    初如雪感覺到一瓣花順著自己的臉頰飄落,她伸手抓住,手裏觸摸著這梅花,比落日紅梅厚一些。

    “若這些東西,也不在了,我還剩下什麽?”

    初如雪喃喃,她失明的雙眼裏,有些呆滯。尋兒並不懂這些家國天下,他隻是看見母親並不怎麽高興。

    “娘親還有尋兒和月兒啊!”尋兒上前,抓住母親的手,似乎想給些溫暖。初如雪抱著尋兒,眼淚便落下來:“如今,我隻有尋兒了。”

    淵都城破的前一夜,正是除夕夜,明嘉帝勒令沐靳帶著靈宣公主,急急離開了淵都,南下去了。

    “你不走?”

    尋兒說想吃餃子,膳房到底也沒有為難,晚飯送來的,是三鮮餡的水晶餃,並著些配料,倒是用心。初如雪便陪著尋兒吃,卻聽門響,初如雪聽出是誰,便問這一句。

    這一場,是大淵王朝輸了。

    “朕身為帝王,犯了這樣的錯,自然該得留在淵都,告慰先靈。”明嘉帝倒是不客氣,也不嫌棄,拿起一雙筷子,坐在初如雪身邊,夾起一顆餃子,嚐了嚐。

    “味道不錯。”明嘉帝放下筷子,示意尋兒吃。尋兒原見明嘉帝坐了,有些膽怯,卻見他這麽說,也便不顧了,自顧吃起來。

    “夜半時,你帶著尋兒,走吧。”

    明嘉帝最後,說了這麽一句。初如雪怔一怔,卻感覺到,手裏被人塞了件什麽東西,有些冰涼。

    是初氏家財的鑰匙。

    “朕不喜歡鍾離啻,”明嘉帝像是在使性子一般,說了這麽一句,“朕當初為了天下,沒有給鍾離啻一個交代,如今,你便帶著尋兒走。有命離開,便是他鍾離啻的福氣。”

    “朕也知道,你向來是不怎麽喜歡朕的,為了你娘,為了初氏。你考量的事情裏,日後多為自己想想吧。眼睛不好,以後到底不方便。”

    初如雪怔怔地攥著那串鑰匙,她有些不知所措。

    這還是她第一次,麵對明嘉帝的時候,顯出這樣的慌亂。

    “你叫人把尋兒送到西南吧。”

    初如雪摸索著,把這串鑰匙放在尋兒的口袋裏。尋兒看了,有些好奇:“娘親,這是做什麽的?”

    初如雪摸摸尋兒的頭,笑笑:“很重要的東西,你若是以後得了機會,便把這東西,給你爹吧。”

    明嘉帝看著初如雪,他知道,她做的決定,沒有人能改變。他對她的決定沒什麽意見,他原將這鑰匙交給初如雪,便是想叫她給鍾離啻的。

    “禁軍守將唐忠,這些年來也算是恪盡本分,叫他送尋兒離開,你該是放心的。”

    明嘉帝將自己身上的一塊黃玉佩解下,係在尋兒腰間。

    “尋兒比尋常孩子聰明許多,該是知道怎麽辦的。”

    明嘉帝摸摸尋兒的頭,尋兒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們門開了。唐忠進來了。

    “尋兒,跟著這個叔叔,去尋爹爹去吧。”

    初如雪抱著尋兒,輕輕地在尋兒耳朵旁說道。

    尋兒疑惑地看著母親:“娘親不和尋兒一起去麽?”

    在尋兒眼裏,有娘親的地方,才是家,若是沒有娘親,他怎麽認識爹爹?

    初如雪笑笑:“尋兒隻管去。娘親還有沒有做完的事情,等娘親做完了,便去找尋兒和爹爹,好不好?”

    尋兒聽了,覺得似乎也不錯,便高興道:“嗯!那娘親拉鉤!”

    初如雪頓一頓,將手指伸出,和尋兒的小手指拉在一起。

    “去吧。”

    初如雪低下頭。她知道自己看不見,這時候卻不敢抬頭——這些年來,她從來不欺騙孩子們,如今卻是要撒這樣大的謊言,叫她覺得有些難堪。

    唐忠抱著尋兒,便就這麽走了。

    “為什麽不走?”

    明嘉帝問初如雪,他知道,她做事向來有自己的分寸和理由,他隻是想知道為什麽。自然,明嘉帝並沒有那樣的自信,覺得初如雪是想和自己死在一起。

    “一抔黃土,哪裏不能埋屍骨。”

    初如雪轉著輪椅,關了門,回到桌前,慢慢地摸到了一雙筷子,便夾起一顆餃子,吃起來。

    當初鍾離啻第一次請她吃飯,是甲子年前一年的元宵節,他們吃的自然是元宵,後來到了江南,也吃了幾次餃子。

    隻是那時候的餃子,初如雪覺著並不怎麽好吃。如今的這些,也不怎麽好吃。

    “國破山河在。既然身為初家的家主,便該遵太祖遺訓,與大淵王朝同生死。”

    初如雪放下碗筷,手裏捏住那塊琮瑢玉,淡淡道。

    “這世間,誰人不死。沒有多少人能死得果然重於泰山,那麽我也不介意輕如鴻毛。”

    這是初如雪對自己,對世間,唯一一次做的解釋。

    生死之事,誰能料想?隻是該到了時間,便不該慫。不說坦然麵對,至少問心無愧。

    第二日,明嘉三十一年的初一,胡奴破城而入。初如雪在城樓上,聽見了些聲響。

    “大淵王朝美麗的尚書大人,別來無恙!”

    血川仍舊是當初的那股傲氣,頤氣指使地站在初如雪麵前,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初如雪沒說什麽,隻慢慢轉著輪椅,下了城樓。

    “你向來是這麽一個驕傲的人,卻也會認輸?”

    血川看著初如雪,他今日心情不錯,因為破了大淵,他覺得很高興。

    “我向來不怎麽驕傲,認輸也不是沒有過。”

    初如雪淡淡地,撥開血川上前幫扶的手,自己轉著輪椅,向大殿移動。血川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有些憤怒,想上前,被血川攔著。

    明嘉帝穿著冬日裏的朝服,正坐於大殿。

    “尊貴的大淵王朝皇帝,別來無恙啊!”

    血川上前,向明嘉帝行一個欠身禮。血川身邊的人將初如雪和明嘉帝圍起來,還有一部分人直衝向裏,搜搜捕捕,卻也沒有抓到些有用的。

    “看來,皇帝陛下的動作,比血川快了許多嘛!”

    血川上前,想按住初如雪,卻被初如雪察覺,憑直覺,反手抓住他的手,巧力使血川脫臼。

    “血川王子,這麽些年不見,功夫卻不怎麽見長!”

    初如雪扔過血川的手臂,血川得了自由,隻得忍著疼痛,給自己正骨。

    “沒想到,吃了這麽多軟骨散,你這力氣,卻還是這般大!”

    血川冷笑一聲,他故意將“軟骨散”這三個字提高音量。

    初如雪頓一下,旋即笑道:“如今血川王子的氣力,卻是不如從前了。”

    血川看著明嘉帝,搖搖頭:“嘖嘖,這些年,你做的事情,卻到底是對不起她的!”

    明嘉帝皺眉,冷然:“身為番邦,便是得了些勢,也成不了正主!”

    血川不介意:“鳩占鵲巢,做得多了,也便成了理所應當!想當初你們太祖若沒有我大胡的幫助,也做不了皇帝!”

    明嘉帝不想為了當初誰是正統的事情,同血川爭辯成怎樣。血川也知道,如今爭這個,並沒有什麽意義。

    這時,一個胡人小兵來報,說一句“沒有”後,血川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看看明嘉帝,又看看初如雪,問:“你們那位偉大的太祖,不是說留下了一批寶藏麽,在哪裏?”

    血川最後還是看著初如雪,和善地笑著:“聽說和你們初氏家族有關係,你身為初氏的家主,自然是該知道的!你還是說出來吧。興許我大哥能看在這份上,饒了你和鍾離啻的性命!”

    初如雪有些詫異——這事情這麽多年來,隻有她和明嘉帝知道。如今被血川知道了,那麽是誰散布的,初如雪便也知曉了。

    隻是如今卻也不是責備的時候。

    “我沒聽說過這些事情。王子是從哪裏聽來的,這般好笑!”

    初如雪捏著琮瑢玉,眼睛向著明嘉帝的方向,淡淡失望。

    “我既然今天這麽問,定然是得了確切消息的。你看,如今你的王朝也不在了,你便降了我大胡,保證一世吃穿不愁。何況這些錢銀,你日後也不能全部花完,便是拿這些東西來保命,也沒什麽不對!”

    血川身邊的死士,上前去將初如雪圍住,一個個亮出刀來。

    初如雪手裏的金針準備好,另一隻手將輪椅旁的佩劍抽出,帶些威嚴,麵上卻是不顯:“我說了,沒有!”

    這時,一個侍衛將刀架在明嘉帝的脖子上,血川冷然:“既然你這麽不想配合,那我就得采取些其他的手段了。”

    “這樣吧,”血川做出商量的姿態,“我給你十息的時間考慮。每過一息,便在你們皇帝陛下身上,劃出一道口來,用作計時,怎麽樣?”

    初如雪皺眉,卻感到明嘉帝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道:“鑰匙在朕手裏,你若是想要,便盡管來拿!”

    初如雪心驚:“怎麽會……”

    那鑰匙是她昨夜裏,親手交給尋兒的,怎麽會又出現在這裏?

    血川見果然明嘉帝手裏捏著一串鑰匙,便立刻警惕起來,眼裏放光:“傳說果然是真的!快把鑰匙交給我!”

    明嘉帝卻將鑰匙放在初如雪的手裏,冷笑:“傳說是真是假,這鑰匙,你今日卻是別想得到了!”

    初如雪隻怔了那麽一瞬,便感覺到,手上沾了些黏黏的液體,帶著些溫度。

    “朕曾經失手,殺了她,如今,也算是還給了她。雪兒,好好活下去,不要輕易放棄。朕和她,都會看著你的!”

    初如雪手裏的劍沒有掉落,卻是有些顫抖。

    她沒想到,明嘉帝會撞在自己的劍上。

    她看不見明嘉帝是怎麽撞的,傷到了哪裏,卻也能從血流的速度,大概判斷出來,那是極致命的部位,隻三四息時間,初如雪便感覺到明嘉帝的身體軟了。

    明嘉帝的死,叫初如雪有些反應不及。他原不該就這麽死了的!

    初如雪覺得眼睛疼,眼淚便落下來。

    她原以為,他若是哪一天死了,她定然是不會難過的。可是這一天果然來了,她卻覺得,似乎自己的世界,果然崩塌了。

    血川原也沒料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麵,一時有些難以控製。

    鎮定下來後,血川看著初如雪,笑笑:“既然你們皇帝大人,將這鑰匙托付給你,那你便把它轉交給我,我王兄一定會惦念你的好處,為你們的皇帝大人風光大葬!”

    初如雪怔了許久,才發現,自己似乎這個時候,原不該發怔的。

    她手裏的鑰匙,她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她不敢冒這樣的險。

    大淵王朝已經不再了,這些東西,也便成了初氏一族的私家財產。當初初氏一族拚了性命,整族被屠,她自然不能叫這些東西,全便宜了胡奴。

    她該跑的。

    初如雪知道,自己現在一個窗戶旁邊,她想想,吹了一聲口哨,將袖裏的一截火樹銀花引燃,扔出窗外。

    “這些東西,原不該屬於你們。便是搶奪,也是我們中原人的事情,與你們這些外族人無關!”

    初如雪手裏捏著劍,仔細聽著血川等人的方向,判斷他們在做什麽。

    血川並不覺得初如雪能逃出去,他並不擔心,便悠悠道:“如今你中原的疆土,已經要插上我們大胡的大旗,成為我大胡的疆土了!你的東西,自然也該歸於我大胡!”

    初如雪憑著敏銳的聽覺,判斷自己需要的,大概到了什麽方位,在算計好時間後,初如雪突然從輪椅上一躍而起,從窗戶裏跳下去。

    血川心驚——這議事大殿是高台而起,這窗戶外,正是七八尺的高台,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將初如雪逼到了這個地方,好防止她從窗戶逃跑。

    她這是不要命了?

    血川上前,想抓住初如雪,卻是來不及,他便看著初如雪從這窗戶跳下去。

    初如雪用自己所剩無多的內力護住心脈,正跳下去,這高台下,正過來一匹白馬,初如雪穩穩落在這馬上,調整姿勢,憑著記憶裏對淵皇宮的熟悉,往前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