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新元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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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化元年末

    鍾離啻對初如雪,自然是十二萬分的心意。他這麽多年來一直期盼的,也不過是和她能有一個安穩的結果,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他一直想的,都是這一件事情。

    若這世間有一萬件能名揚利萬的事情,同這一件事情做交換,那麽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件事情。

    這世間,大抵沒有一個鍾離啻,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當初若明嘉帝果然刺殺成功,他鍾離啻,也便沒有今日了。

    也許沒有他,初如雪也能過下去——沒有人是某個人人生路上必須的。大約他鍾離啻也的確沒有那麽重要,但是他還是想陪著她,因為他知道,至少有了他,她的生活會快樂許多。

    如今鍾離啻問初如雪,她願不願意和他永遠在一起。

    “你如今是萬人之上,卻又來問我!”

    初如雪並不想這麽直白地說出來。

    她向來不怎麽喜歡這樣大刺刺地談論自己的情感,不論是和鍾離啻,還是和旁人。

    哪怕是明嘉帝,她也從沒有流露出怎樣過激的感情。

    鍾離啻卻是看著初如雪的眼睛,鄭重道:“如今並不是在皇宮裏,我也沒有穿著袞服,便是以鍾離啻的身份,來問你的,想征得你的同意,永遠和你在一起!”

    初如雪聽了,怔一怔——鍾離啻這話,大抵是很尊重她的,他知道她不喜歡以權壓人,便果然不以權壓人,明明白白告訴她,叫她自己抉擇。

    “想來你這人也是足夠可惡的,當初我原沒有動心,勸誡叫走,全然不聽!如今明知道我已經不能回頭,被你果然抓住了,心給了你,愛給了你,卻又來問我,到底不是好人!”

    初如雪覺得鍾離啻在這一點上,似乎果然甚是可惡,便一時氣悶,別過頭去,不再理睬他。

    鍾離啻聽了,眼睛睜大:“雪兒果然是這樣想的?”

    初如雪輕輕垂一下鍾離啻的胸膛:“若不是果然對你心意深切,我這些年,卻是都在做什麽?”

    自然,她明白,這些事情,她曾受過的一切,鍾離啻都是知道的,而且也知道她是為了他。

    他問她的,隻不過是想聽她說,我喜歡你,或者是——我愛你。

    隻是初如雪似乎一直吝嗇了這一兩句,不肯說。

    大約,她心裏,是不怎麽願意把這句話,拿到台麵上來說的。

    往後變數太多,世事變換太多,她不敢確定,今日的歡喜,便是明日的永恒。

    這世間,其實哪裏有那麽多永遠,哪裏有那麽多天長地久,不過是果然在一起過了一輩子,到了最後發現,竟就這麽把這輩子都花完了,而且花在了同一個人身上。

    她不期盼天長地久,也不期盼永遠。

    初如雪感受到鍾離啻摩挲著她的麵龐。大約她如今年歲大些了,這些年又是帶著孩子又是防著明嘉帝,疏於修理,是有些色衰的。

    她已經快三十了。

    初如雪承認自己的不年輕,也承認她已經過了聽情話便與人私奔的年紀。

    隻是感受到自己便是如今,也還是有這麽一個人愛著,而且是深愛的,她覺得很舒服,也覺得有些上頭。大約是這馬車太舒服,搖搖晃晃地,又不顛,叫她有些晃著了。

    “我不敢奢求一輩子,也不敢乞求你果然怎樣。隻是,當下,有你,我很開心,很幸福。”

    初如雪抱著鍾離啻的腰。他這些年在西南,大約是勤於練武的,腰背粗壯,手感十分強健,不再像當初那個看著文弱的孩子一般了。

    鍾離啻聽到這話,便已經是極其滿足了,他喃喃道:“雪兒,嫁給我,好嗎?”

    初如雪笑笑,閉上眼,“嗯”一聲,又覺得似乎這樣不對,便開口道:“好!”

    她最終,還是答應了做他的皇後,做他唯一的妻子。

    旭太祖鍾離啻,半生隻有一個皇後在身邊,世人皆道太祖癡情,卻是不知,若非果然愛之深,又怎麽會一直這樣守著一個人呢?

    “那,朕懇請初氏一族家主初亦白,小字如雪,屈尊下嫁,做朕的皇後可好?”

    問了前一句,後一句自然也是要問的。

    隻是帝王娶親,合該來由帝王問的。這也是鍾離啻這一生,在初如雪麵前,唯一一次自稱不是“我”,而是帶著他的地位和權勢,對她說的一句話。

    初如雪笑笑:“初氏一族家主初亦白,與當今帝王鍾離君詣,願結為好!”

    既然他這麽正式,初如雪覺得自己大抵也不能輸,也便信誓旦旦了。

    鍾離啻笑笑,摸摸初如雪的頭:“等著月十五過了,年節的事情,大抵也能忙得差不多了。戶部已經查點過半,到底還得叫他們先過了年,核實戶口的事情,大約這一時半會也著急不得的。我便先帶著你,去南疆。”

    初如雪想想,點點頭:“你大約也這麽多年沒有去看你母親了,趕在上巳節前去藏戒山看看,也盡一盡孝道。”

    鍾離啻自當初被囚,的確是沒有再去看過藏戒山上的王妃了!他雖是沒有見過,可是到底叫了這麽多年母親,也該去看看的。

    “去藏戒山自然是件極大的事情。可是還有更加重大的事情!”

    鍾離啻點點頭,為初如雪綰起耳邊的碎發。

    初如雪有些不曉得:“藏戒山一帶,如今也還算太平,倒是西北之地,時有騷亂,到底該重視!”

    又一想,鄭重問道:“卻是苗人又發難了?卻原來,這些苗人看著麵善,老王爺待他們也算是好了,如今卻也仗勢欺人!”

    苗人叛亂,初如雪卻是不自知,她覺得有些不舒服——她的刺客團,是全天下最有力的間諜武器,如今卻是連鍾離啻的家丁都及不上了?

    果然,成了帝王之後,大抵什麽都方便了不少呢!

    鍾離啻卻是半日沒有做聲,隻伸手,輕輕撫摸著初如雪明淨的雙眼。

    大約是感受到眼周有東西,初如雪看不見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卻是怔了許久……

    “你是想著,和我去看苗醫?”

    初如雪摸摸鍾離啻的臉,沒有眼淚,大約是不用哄的。

    鍾離啻抱著初如雪,一手仍舊輕輕撫摸著她的眼睛,道:“你這雙眼睛,原也是因為我,才看不見的,都這麽多年了,上天便是要懲罰,也該換個人了!何況……”

    鍾離啻話沒說完,初如雪便慌忙伸手捂著他的嘴巴。隻是她看不見,並沒有果然準確地捂到,鍾離啻的嘴巴被堵了一半。

    “便是這樣的念頭,都不要有!我們一家人,若是此次治好了眼睛,便和和氣氣在一起,便是治不好,我如今也已經習慣了,不礙事的!你卻是不能再有任何差池,連詛咒這樣的事情,一個字都不能說的!我知道你原不信這些,可我信!我自小便是在寺廟裏,聽著方丈講經長大的,我由不得不信!”

    初如雪抱著鍾離啻,抱得很緊,她大約是當真害怕他說的那些事情,被老天爺聽到了,當了真!

    “我求你,為了我,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好麽?”

    初如雪抱著鍾離啻,喃喃。

    鍾離啻點點頭:“嗯,我們一家人,好好的!”

    馬車的顛簸終於結束,來到宮門口,落加藍便站在側門,看著進來了,叫人將袞服送過去,鍾離啻出了馬車,便看到衣服,順手換了。隻是他叫落加藍準備的,卻是兩套衣服。

    另一套,鍾離啻叫送到了初如雪麵前。

    初如雪當時以為是朝服,隻是做工精細些,麵料也是極好的血玉蠶絲,便也沒有在意,叫隨身進入馬車的婢子幫忙換了直到著身,她才注意到,這朝服上的繡紋似乎有些奇怪了。

    她順著那些紋理摸下去,漸漸在腦海裏勾勒出來那繡紋圖案,卻是大吃一驚:“這是……鳳服?”

    鍾離啻笑笑,知道她已經在馬車裏換好了,便上前,抓住了初如雪的手,道:“走吧!”

    新的一年,這一場煙火裏,初如雪穿著件極華美的鳳服,那鳳服上用錦繡繡著姿態神美的鳳凰,又以紫色為底色,看著深沉大氣。隻是沒有來得及戴鳳冠,近南門的婢子便去找了一隻稍稍顯眼的鳳釵,作為綴飾。

    初如雪原就樣貌極美,便是年月稍長,卻也到底沒有老態龍鍾,而且她向來看著神情肅穆,端莊,撐起這件華服,竟是叫人感覺到剛剛好!

    鍾離啻看著初如雪這樣子,稍稍有些吃驚,卻是被趕來的落加藍叫道:“離子時還有不到兩刻鍾時間了,便不必在這裏磨蹭了,趕快走吧!”

    落加藍說話的時候,順帶抬頭看一眼從馬車上下來的人,一時不說話了。

    自然,鍾離啻到了皇宮裏,是要改乘轎輦的,鑾車卻是接走了兩個人。

    落加藍看見初如雪,他是有些吃驚的。

    她如今穿著鳳服,一顰一笑,竟還是有些當年昭仁皇後的風範的。

    隻是昭仁皇後性子溫善,並不似初如雪這般犀利,而且冷漠。

    鍾離啻和初如雪來到東門,宇文素戟看見這兩人,便大大鬆了一口氣。

    正子時時,皇宮東門前,百官齊聚,城下還有熙熙攘攘的百姓數百顆煙花各自占著一個烽火台,同時齊放,天空裏的星火都明滅了,場麵十分壯觀。

    新的一年,新的紀元,也是這個王朝,新的開始。

    而鍾離啻當眾宣布,立初如雪為後,為太祖妻,並且當眾宣布,他此生,也隻娶她一人。

    “先氏族遺孽鍾離君詣,得諸臣、百姓庇佑,不才稱帝。自當勤勤懇懇,勉勵後世!今不肖子孫鍾離啻在此起誓,此生,隻娶初亦白一人,不再它娶,不再納妃!”

    之後,又有兩道聖旨,封尋兒和月兒,為王子和公主,封號各自為“靜”與“靈”。

    這大抵也是鍾離啻對初如雪和兩個孩子,在名分上的交代了。

    他知道她不在意這些的,可是他不得不這樣做。

    隻是諸臣卻是稍有議論——尋兒既是嫡長子,自然該承嗣帝位,冊封為太子才是,怎麽鍾離啻如今卻隻封了一個王子?

    又或者,鍾離啻是想先鍛煉些年月,在行冊封?畢竟一氣嗬成之後,皇子大都生了懶惰之心,到底不好!

    這一夜,大抵京都的風向該是要變了。

    繼落家之後,有一個曾經的大族,以國母的身份,站在世人麵前。

    隻是這個家族,並沒有那些大族那樣顯赫的勢力,更沒有那麽榮耀的能力。

    她隻是一個人罷了。

    隻是一個稱呼罷了。

    鍾離啻知道這樣到底行事太過匆忙,隻是如今各方不穩,已經這麽大擺宴席地過了年,再這樣大肆鋪張,到底不好。

    而且這更是初如雪的意思。她知道,初家的那些錢財,於這麽一個宴席,自然是算不得什麽的。

    可是她覺得不該開這樣的頭,連續的鋪張,便是不節儉的開始!

    過了子時,各處宴罷了,鍾離啻轉身,卻是沒有見到初如雪。

    他想想,卻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便立時叫人備了馬匹,獨自向皇陵去了,連袞服都沒有換。

    這一日,是明嘉帝的忌辰。初如雪趕著早,大約是想去看看他的。

    對於明嘉帝,鍾離啻這時候,自然還是恨的,且不說他殺死了老王爺,便是叫人給雪兒用軟骨散這事情,便是極大地逆了鍾離啻的鱗。

    可是,明嘉帝和初如雪,到底還是要分開計較的。

    她心思純良,而且長情。

    鍾離啻如今還記得,當初他聽到了老王爺的死訊,咬牙切齒地說,殺了他!

    初如雪那時候,無奈,又可恨地點頭,她答應了鍾離啻,殺了他。

    最後明嘉帝撞在初如雪的劍上死了,卻叫鍾離啻又覺得心疼。

    她穿著那件極美的華服,坐在輪椅上,麵前是明嘉帝的陵墓。

    胡奴當時並沒有那麽多的錢銀,來修建一個完整的陵墓,便是神道,也短了許多。

    隻是氣勢上還是沒有輸,到底也符合明嘉帝生前愛熱鬧的心思。

    “我如今果然做了他的妻子。”

    初如雪手裏拿著的,是一瓶落日紅梅酒,鍾離啻聞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