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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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蘇敏官沒有明說,  甚至在個人事務上態度十分反複,但其實義興大多數員工都已悄悄達成共識,林姑娘絕非普通股東客戶。不管蘇敏官對她什麽態度,  巴結點兒準沒錯。
    就算他現在信誓旦旦不娶妻,沒準明天就回心轉意去下聘了呢?
    男人最懂男人。義興上下的兄弟們都深知,自己靠得住,母豬能上樹。
    可惜這共識並沒有蔓延到江高升心裏。他心裏想,  客戶了不起啊?這裏是船工通道!
    蘇敏官哭笑不得,也不想對模範員工發火,  和顏悅色地說:“給林姑娘多盛一份。”
    船上有一大一小兩個廚房。大廚房定點供應大鍋飯,  隻供填肚子,  飯菜質量不敢恭維。小廚房接受花錢點菜,  性價比也不太佳。另有個燒水灶,收費供應熱水。
    在大清旅行,  路上能吃口熱飯就很不容易,這樣的夥食水準已經算是很良心。
    不過船工們辛苦一日,  小廚房會專門開小灶,做些分量充足的硬菜,犒勞大家一天辛苦。
    林玉嬋客客氣氣地推辭:“我可以去小廚房買……”
    蘇敏官微笑,  親切詢問她:“跟我們一起吃?”
    換成尋常船工,這個表態足以堵回一切質疑。
    不料江高升還是缺根筋,愣愣地說:“這、這不符合規定啊……”
    林玉嬋偷偷看一眼這位憨厚大哥,  心中起了一陣衝動,  挽起蘇敏官的胳膊,  往他身邊一靠,甜甜道:“跟你們一起吃。”
    江高升眼珠子跟著轉,從小姑娘的手移到蘇敏官的肩,  慢慢張開大嘴:“哦……”
    感到了遲來的三觀刷新。
    蘇敏官完全沒料到這突然襲擊,繃著麵孔,不好意思笑,也不好意思承認,隻能微笑著任她擺布。
    這裏是他的船,他的手下兄弟。小姑娘再出格,總不會有人嚷嚷把她沉塘。
    誰讓她自己上賊船。一個月呢,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早晚讓大家都知道。
    見江高升還要說什麽,他擺起霸總的譜,一本正經說:“去傳飯!還想從我這裏拿薪水,就少說兩句。”
    江高升睜大眼睛退下去,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什麽,忍了又忍,還是回頭多了句嘴:“那林姑娘的飯錢,得劃你的私賬!”
    他自己盤算,隻不過多說了一句,沒達到“多說兩句”的解雇標準,於是心滿意足地去傳達命令。
    兩碗簡單陽春麵,綴著幹蔥花,端到蘇敏官艙內的書桌上。
    麵條裏還藏了一個肉丸,半個熏鴨腿,算是額外的股東福利。
    輪船搖擺,牆上掛的鑰匙碰到牆壁,叮叮亂響,給這頓簡餐配了個輕快的樂。
    蘇敏官大大方方笑,又從自己的包裹裏取出龍須糖和雲片糕,當做額外小灶。
    “你早告訴我你要來,我多帶點好吃的了。”
    在十九世紀的輪船上能有這種夥食,林玉嬋十分滿足,也不跟他客氣,高高興興開吃。
    一邊吃,一邊無甚誠意地道歉:“給你添麻煩了。我該早點買票的……或者找個靠譜的黃牛。”
    蘇敏官用筷子挑麵條,看著蒸騰熱氣後麵那張小小的明媚麵孔,低低笑了。
    “沒事……這樣就挺好。”
    一日航行順利,幾百個乘客被他的船員管得規規矩矩,水況也很理想。路上兩次關卡閘門,都順利通過。
    他總算放下些許心,安安穩穩吃一口麵。
    林玉嬋忽然笑問:“你那包裹裏是什麽呀?還送我嗎?”
    是那所謂的“送行好處費”。蘇敏官早上拎著它等了半天,不料小姑娘早就悄悄上了船。
    一個大包裹,靜靜躺他床頭。林玉嬋白天在此休息的時候,忍住了好奇沒去碰。
    想讓他親自打開。送給她。
    蘇敏官微微一笑,伸手拿過包裹,取出裏麵一個沉重的、木架子穿著的圓球,擺擺好,得意地看她一眼,介紹:
    “這是……”
    “地球儀?”
    林玉嬋立刻認出來,捂臉笑倒在床上。
    蘇敏官略微失望:“你見過?”
    她十分慚愧地想,不行,要厚道。這年代搞到一個地球儀真的很不容易。起碼她沒在別處見過。
    她調整表情,一本正經地說:“海關大樓裏有好多世界地圖呀。”
    “那都是變了形的,不如這個準確。”蘇敏官悄悄鬆一口氣,自豪地介紹,“這地球儀年代也近,鹹豐十年的新地圖,是一個洋商送來抵款的。還可以旋轉,用一盞燈照著,還能模擬白天黑夜。你看,這裏是美國,容閎住過的地方。咱們現在是傍晚,那裏日頭剛升。”
    林玉嬋托著腮,津津有味地複習初一地理課。
    蘇敏官講了一會兒,奇怪她居然沒提出任何問題。
    肯定是太艱深了。
    “阿妹,你大概沒明白。這盞燈,代表太陽。”
    “這是月亮。”
    林玉嬋夾起碗裏一個肉丸,隔在地球儀和煤油燈之間。
    “這是日全食。這是日偏食。這樣……嗯,這是月全食……”
    蘇敏官:“……”
    三人行必有我師,他從別人那裏偷師多矣,極少有一遍聽不懂的時刻……
    這姑娘成精了!
    背著他偷偷學東西!
    他不服,又讓她演示一遍,咬著嘴唇琢磨,總算稍微明白些。又考她:
    “廣州在哪?”
    “上海在哪?”
    “馬來亞在哪?”
    “金山在哪?”
    ……
    小少爺顯然為此做了巨量功課,大概是打算等自己出差回來,給她講上十天半個月,以此消遣。
    一開始,林玉嬋輕鬆控場,答著答著,有點吃力。
    蘇敏官:“這裏是哪?”
    林玉嬋:“美國……”
    “錯。俄國。”
    說的是阿拉斯加。要等到四年以後,才會被被俄國賣給美國。
    “藍旗國在哪?”
    林玉嬋:“……”
    藍旗國是什麽鬼?
    蘇敏官一笑,指著北歐某處。
    原來是瑞典。此時也有極少數瑞典商人來華貿易,不似英國人那麽奸猾難纏,和中國也沒有戰爭之仇,中國人對他們印象不錯,稱為“藍旗國”。
    十九世紀的世界,和林玉嬋所知的那個標準地圖裏的世界,其實相差甚遠。
    地球儀上一半的陸地,都統一標成黃色,全部叫做大英帝國。非洲基本沒有國家,而是被列強瓜分成不同的色塊。很多淪陷在曆史書中的古老國名,譬如普魯士、奧斯曼、波斯,此時還活生生的,在環球的舞台上盛裝行進。
    就連此時大清國的國土形狀,林玉嬋也覺十分陌生,沒法憑感覺定位國界線。
    看來日後還會割掉不少……
    她用指尖旋轉著那硬木材質的球體,不覺看入了迷。
    蘇敏官輕輕伸手指,點著那細白的小指尖。
    他輕聲說:“你收到容閎接連來信,什麽新加坡、錫蘭,我怕你不知位置,因此尋來這個物件,好讓你有個直觀的感受。不過……”
    他微微苦笑。
    “不過你在海關都看熟了。這東西倒多餘。”
    他自以為了解了她的全部,她卻隨時能反將一軍,露出些他所不知的天分。
    “不多餘不多餘。”林玉嬋心頭一熱,抱著地球儀不撒手,朝他甜甜一笑,“我喜歡,歸我了。你送的我都喜歡。”
    蘇敏官嗤的一笑。
    “花言巧語,跟誰學的。”
    “我是真心話啊!”
    林玉嬋心想你竟敢不信我,反了天了。
    她低頭翻包裹,一樣樣往桌上堆東西。
    從最初的寡婦小白花開始,直到德林加1858小手`槍,旁氏冷霜……都是他送的。
    她都隨身帶。
    她最後揚起腦袋,宣布勝利似的說:“哪一樣我不喜歡了?”
    蘇敏官忍俊不禁,待要評論兩句,目光卻忽然落在包裹內袋,摸出一個圓圓的小東西。
    “……鉛彈?”
    林玉嬋眨眼:“你送我的第一件玩意兒,我也留著。”
    蘇敏官微微一怔。他幾乎忘了。
    是在廣州紅姑院子裏,用洋槍嚇唬走英國水手那次?
    槍管裏卸出個鉛彈,他見這小妹仔少見多怪,隨手丟給她玩的?
    蘇敏官收了玩笑的眼神,目光忽然變得溫柔而沉靜。
    “為什麽還留著它?”他問。
    林玉嬋微笑:“因為那時候我就知道蘇少爺根骨非凡,不同尋常,日後必成大器呀!”
    他笑斥:“說實話。”
    林玉嬋小聲:“那時候就想過拜你為師,學槍防身。我想著,以後若是再能碰到你,這鉛彈或許能當個信物什麽的,像小說裏那樣……”
    當年以為是小說劇情的奢望,後來卻真的實現了。
    蘇敏官輕輕咬嘴唇,無數往事連成蛛網般的線,細微地纏繞在他的心口。被她細聲細氣的語氣一扯,扯出一絲令人戰栗的悸動。
    如果所有的意外能回溯,如果沒有那麽多變故,如果他倆還在各走各路,偶爾在廣州城的街道上相逢……
    他逃得掉麽?
    他撫摸她懷裏的地球儀,觸到不知何處的海岸線邊緣,鄭重其事地說:“這件也可以算是信物。以後……”
    隨後又想,算了。他沒資格誇這個海口。
    他拾起筷子,將自己碗裏的一個蛋夾到她麵前。
    ……
    小窗外的光線愈發昏暗。蘇敏官劃著洋火柴,桌上的煤油燈一枝獨秀。
    薄薄的板壁擋不住外麵的喧囂。天色已暗,船上幾百乘客各自吃飯,有的蹲在統艙,有的擠在甲板,有的在自己的高級艙房裏鋪開小桌子。
    那個洋商史密斯似乎是暈船,非要下到甲板吃飯,又嫌中國人吵鬧肮髒,非要橫坐一個長椅,占出方圓六尺的地方。旁邊擠著的中國乘客自然不服氣。奈何史密斯有個金剛芭比般的女黑奴,誰湊過來,就把誰推一跟頭。
    乘客們罵罵咧咧,不敢把這囂張的洋人怎麽樣。
    直到有個狠人挺身而出,走到史密斯的長椅邊上,解開褲子,滋了一泡尿。
    囂張的洋人罵罵咧咧,回到頭等艙。
    蘇敏官全程聽熱鬧。此時挑著麵條,有點吃不下去。
    他咬牙:“我、的、船。”
    林玉嬋笑個不停,伏在桌子上安慰他:“會有人去洗的。”
    蘇敏官努力吃下最後一口麵,朝外麵使個眼色,還不忘埋汰她:“那就是你買的三等艙。”
    林玉嬋氣得咬筷子頭。一個小失誤,他還揪著不放了!
    但她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主動收了碗筷,乖巧地湊在他身邊。
    “今晚沒地方住。”
    蘇敏官瞪她一眼,笑道:“跟他們擠統艙去。”
    她委屈地“哦”一聲,推門要走。
    被一把拉回來。
    “你還真去?”
    她眨眼:“我會小心點,不給你惹官司。”
    蘇敏官又氣又笑,淪為一個拿小妖精沒辦法的低級霸總。
    他猶豫片刻,說:“睡這裏。”
    林玉嬋就等他這句話,歡天喜地從包裏扯鋪蓋,仔細鋪在他床鋪旁邊地上。
    艙內狹小,鋪蓋鋪開,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蘇敏官冷冷看她鋪到一半,才輕聲問:“你要幹什麽?”
    林玉嬋奇怪:“睡這裏呀。少爺剛剛恩準啦。”
    想了想,又補充:“我睡覺很安靜的。”
    蘇敏官定定看著她那窄窄一條褥子。偌大一艘船,確實沒她的容身之地。
    難道敲開個頭等艙的門,讓裏頭的夫人小姐跟她擠一擠嗎?
    這義興船行也太不專業了。
    他臉色變幻片刻,指著自己的窄床。
    “地上涼。”
    這厚道程度超出林玉嬋的想象。她趕緊說:“不用。”
    那樣她不是成了鳩占鵲巢,專門上船來占他的床嗎?
    她待要摟緊自己的小鋪蓋,蘇敏官撥開她的手,一點點將她的被褥卷回去。
    “我去船工通鋪擠一下。那裏還有位置。”
    林玉嬋:“……”
    以前沒見他這麽君子過啊。
    以為他會欣然接受呢。又不會有人來查房。怕什麽。
    但見他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她終於過意不去,趕緊堵門口,真真切切地說:“不用……”
    她讓個步,指指地上,“那你在這裏。”
    蘇敏官悶聲笑個不停,眼底盛滿無奈,床頭小箱裏抽出幾件衣物,取下掛在牆上的厚外套。
    “阿妹,讓我走啦。”
    林玉嬋不知所措地讓開一條路。小少爺有多愛幹淨她是知道的,船工兄弟雖跟他交情好,但通鋪上那條件……
    她這才真的開始後悔。早知如此,應該買旗昌輪船公司的船票。雖然頭等艙不賣給普通華人,但起碼可以搶二等……
    她小聲,最後努力一次:“晚上不想聊天嗎?”
    蘇敏官出門的腳步一滯。
    他突然轉身,把她連同那厚外袍一齊抱住。她呼吸一緊。
    蘇敏官眼角泛出些微血色,和眸子裏映的煤油燈一道,結成熾烈的火。周遭昏暗,模糊了他的麵孔輪廓,讓他整個人好似半隱在深淵中。
    “想。”他似有意似無意地撥弄她的耳朵,聲音沉沉的,吹得她發絲搖晃,“想聊天。聊到很晚。想離得很近的聊。想告訴你很多秘密。”
    她全身升起熾熱的異樣感,感到他的聲音不穩,胸腔裏壓著某種不可言說的、危險的情緒。
    她口吃:“那……那就留、留……”
    心中席卷而來的趨利避害的本能,勒住了舌尖上的最後幾個字。
    蘇敏官似笑非笑,眼裏帶著清醒的警告意味。
    “阿妹,讓我留下?”
    林玉嬋微微搖頭。
    他輕笑,放開她,手臂上掛著外套,推開門。
    “明日下午到鎮江。我需要探一下軍情,確認航路許可。你若不見我,找船副江高升。讓他護你上岸。”
    鎮江港開埠不久,英租界還在建設當中。焦山上一個簡單洋樓,就算海關;江岸辟了一個簡單碼頭,客貨兩用,倒是十分繁忙。
    林玉嬋剛一下船就驚訝地發現,碼頭邊的江水裏,密密麻麻泊著至少幾十艘中式貨船,全都滿載貨物,看那打包的方式,不外乎棉花和茶葉。
    租界不許中國人進入。貨船上的商賈扯開嗓子,朝岸上的洋商買辦兜售自己一年的辛苦收成。
    秩序比上海港混亂得多。幾個小買辦放開嗓門,朝最近的貨船報出今日收購價。然後客商們口口相傳,願意賣的,船隻排隊擠水道,把自己的貨物搬到碼頭邊的大秤上。
    林玉嬋仔細聽了半天,才聽出今日的棉花收購價,折算匯率,相當於每擔三兩銀子。
    看來長江沿岸的棉花價格都漲了。雖然不及上海的五兩,但比起十天之前的低迷慘淡,已經算是很理想。
    果然,客商們賣貨賣得也很積極。
    尤其是岸上的買辦還在聲嘶力竭地忽悠:“全江南都沒有這麽高價格啦!上海也就三兩半!不夠你們來回的船錢!今日我們寶順洋行定額少,隻收兩千擔,欲賣從速啦!”
    現代社會裏,緊俏商品一般都是“欲購從速”;而在晚清的外貿港口,大宗商品一般都是“欲賣從速”,完完全全的買方市場。
    就連中國占絕對優勢的茶葉絲綢,也不例外。
    林玉嬋聽了幾分鍾就聽出問題。鎮江也有寶順洋行,他們能不知道自家公司在上海的收購價?
    什麽“上海也就三兩半”,明顯瞎說嘛。
    不過三人成虎,幾個洋行的買辦都振振有詞“三兩半”,如果她冷不丁上去唱反調,客商信誰,不用問。
    反過來……上海寶順分號裏的某些“良心買辦”,他會不知道其他港口的價格?
    她還待思考,幾個碼頭工上來趕人,把下船的華人旅客分流到一個細通道,像擠牙膏似的擠了半天,最後擠到了鎮江城西門口。
    根本不讓進租界。
    而洋行領事館等辦事處,都在租界裏麵。
    租界和華界隔著高高的鐵柵欄。閘門口守著紅布包頭的印度巡捕,正咬著煙卷大聲談笑。
    林玉嬋茫然了一會兒,回頭叫道:“江大哥?”
    江高升奉命給林姑娘當一天臨時保鏢。他昨天晚上已經被眾船工兄弟教育一通,情商好歹從負值提升到了零。又不敢丟飯碗,知道這任務不能怠慢。
    然而護送姑娘的活計畢竟頭一次做,他覺得,大概也就是當她一天小廝?
    點頭哈腰湊過去,一臉正氣地問:“姑娘有何吩咐?”
    問完自己都覺得別扭。好歹是天地會骨幹哎。
    林玉嬋趕緊說:“別別,別這樣。你看今天我穿男衫,咱倆就假裝是兄弟。當別人麵你管我叫小弟,好不好?”
    江高升:“哦。”
    心裏想,她真是蘇老板的相好?
    林玉嬋:“我一個女孩家,看著好欺負。萬一遇上擺不平的事,還請大哥幫忙救我,好不好?”
    江高升:“哦。”
    心裏想,那為啥沒聽說敏官下聘呢?
    林玉嬋:“我要想辦法混入租界,看看這裏的洋行分號是怎麽收棉花的。你有建議嗎?”
    江高升:“哦。”
    大夥都在傳言,蘇老板昨晚好像睡的是船工通鋪……
    林玉嬋見這大哥有點不在狀態,心裏也暗自好笑。
    不過,照蘇敏官的說法,天地會裏按年齡排輩,她妥妥倒數第一,管誰都得尊稱一聲大哥。
    她於是說:“江大哥,要先吃點東西嗎?”
    江高升:“哦……”
    華人下客出口擁擠,空地上轉悠著一群挑擔小販、牙人中介、車夫船夫、介紹旅館餐館的閑漢……
    “吃東西”三個字一出來,林玉嬋身邊瞬間圍了五六個人。
    “姑娘買我家包子!”
    “姑娘要歇腳嗎?去我家旅店!”
    “姑娘叫黃包車嗎?”
    “姑娘要拜金山寺嗎?小人可以帶你們……”
    鎮江人咋恁熱情呢!
    江高升還沒“哦”完,林玉嬋身邊已經水泄不通,個個熱情似土匪,有的還故意亂擠,把她嚇退好幾步。
    江高升突然怒吼:“你個小八臘子幹什麽呢滾開!”
    他瞬間直了腰,怒吼中左右開弓,撥開纏著林玉嬋的三教九流,揪出一個獐頭鼠目的漢子,從他手裏奪過一枚小刀片。
    “哪個偷兒幫的?回去跟你們老大說,莫動義興客船上的人!”
    林玉嬋倒吸口氣,低頭檢查自己挎包,已經割出了一指長的破口。
    小偷被丟出一丈遠,抱著膝蓋哀號。
    圍著林玉嬋的一堆人趁亂散去,跑遠了。
    江高升不好意思朝她一笑:“姑娘,你方才說,吃什麽?”
    林玉嬋:“……大哥這邊走。”
    這次,一聲大哥叫得真心實意。
    這算是中國最後一批真正的大師了?
    有了頂級高手保駕護航,她帶著江高升,放心大膽,慢慢往租界方麵靠攏。
    租界很小。隔著柵欄,能看到英國領事館裏正在開酒會,同船那個洋商史密斯混在裏頭跟人搭訕。
    鎮江港雖是按中英條約開埠的,但其他國家要求“利益均沾”,也都在此設了辦事處。酒會裏五顏六色,匯集了多國外交成員。
    沒一個中國人。
    倒是有華人仆役職員、廚師糞工之類,排隊在柵欄門口,檢驗工作牌,才給放進去,
    租界街道上豎著各大洋行的招牌,有人進進出出。
    “ove!”
    兩人稍微靠近一些,印度巡捕氣勢洶洶,手指點著林玉嬋的鼻子,過來趕人。
    真是鐵桶一般。連個中國狗都進不去。
    其實各個開埠港口的租界,大抵都是如此,實行嚴格的種族隔離。上海租界的“華夷雜處”,隻是太平天國戰爭帶來的一個奇特意外。
    林玉嬋圍著租界繞了半圈,求助地看著江高升。
    江高升苦笑:“姑娘,你別聽江湖瞎傳說。武功練得再高,也打不過四個紅頭阿三啊。”
    她沒辦法,隻能說:“那先進城轉轉。”
    印度巡捕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執勤。或許能等到租界城防空虛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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