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 1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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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這回嚇一跳:“啊?”
她穿來這麽個倒黴世界, 本來就不奢望什麽甜甜戀愛。但不談戀愛是一回事,自梳女都不婚不育了,怎麽還要屈從於這種喪心病狂的封建陋俗呢?
這麽說, 即使自梳了,萬一她以後遇上了紅姑今日的事故, 萬一沒躲過,就算她自己不尋死覓活,也有人幫她“捍衛清白”……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蘇敏官。蘇少爺幸災樂禍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色, 好像在說:“世間安得兩全法, 你想撒歡純屬做夢。”
“況且你是奴籍, 要自梳得經過主家同意。”蘇敏官站起身, 利索收拾碗筷, “還有,紅姑,你最好回老家躲一陣,今日那些洋人若是氣量小,回去再想想氣不順,難保不會去報官,讓人來找你麻煩。”
紅姑笑道:“我還要做生意呢。這幾個洋人是跟著輪船來的,待不長久, 過幾日就走佬,無妨!”
蘇敏官:“所以他們就算把你弄死,過幾日就走佬,不擔責任。”
紅姑:“……呸。”
麻利起身收拾行李。
蘇敏官轉向林玉嬋:“至於你……”
林玉嬋知道他什麽意思, 忙拍胸脯:“放心,我嘴嚴得很,他們誰也不知道我是哪兒冒出來的。”
趁紅姑起身洗碗, 她好奇心瘋長,遲疑開口。
“方才趕洋人的時候,你為何不明言,說你是怡和洋行的手下?那樣的話,或許他們會買你麵子……”
蘇敏官沉默了一會,嘴角撇出一個冷淡的弧度,好像在笑她天真。
“中國人也許會忌憚我的身份,但在洋人看來,我這種體麵華人反倒更應該對他們俯首帖耳。”
他穿著淡色長衫,漿洗得筆挺,就算是方才奪槍持械的一鬧,也不顯淩亂,確實很體麵。
林玉嬋琢磨著他的話。
她也見過一些在跟洋人打交道的中國人:王全、莫禮遜牧師的小廝、在碼頭迎接洋人的官員……
這些人要麽渾身諂媚之氣,將服侍洋主子視作無上榮耀;要麽像王全似的,當麵一套背麵一套,雖然骨子裏對洋人萬般厭惡,但依舊忍辱負重、虛與委蛇,覺得隻要賺了洋人的銀子,就是給中國人掙麵子。
總之,要麽仰視,要麽俯視。要麽真心為奴,要麽使用精神勝利法,覺得自己堂堂□□子民,不得已而對番鬼卑躬屈膝,實乃兒子打老子,可見世道不公。
蘇敏官呢,都不是。他對他的老板渣甸,就像對廣州府衙役一樣冷淡。他教訓為非作歹的英國水手,就像教訓中國混混一樣不留情麵。
隻可惜他這種樸素的“人人平等”思想,在當前社會裏很不吃香。
她甚至都能想象王全癟著嘴,用極端誇張厭惡的語氣說:“主子和奴才怎麽能一樣,男人和女人怎麽能一樣,官和民怎麽能一樣?嗯?那不是亂套了?”
所以在外人眼裏,他這種洋行雇員等同於“奴才”。所以他才不願意提這個身份。
林玉嬋苦笑著想:“跟我一樣矯情。”
但也不能怪他。十三行倒了,紅頂商人叱吒國際商海的時代一去不返。他這種時代的棄兒,除了到昔日的競爭對手家混口飯吃,又能做何營生呢?
她自以為窺透了他的苦衷,真心安慰道:“你不用管別人的看法,隻要自己瞧得起自己就行……”
“阿妹,”蘇敏官忽然焦躁起來,戴上涼帽遮住臉,沉悶地說:“我不需要你的建議,唔該。”
林玉嬋:“……”
不過是禮節性聊天,怎麽還炸毛了呢?
還這麽中二的警告?
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蘇敏官這人,於人情上十分淡漠,和誰都不願深交。他唯一卸下心防的時刻,是當日在亂葬崗,他以為自己在和一個死人聊天。
及至發現這“死人”居然活了,想來他也頗為後悔,從此跟她刻意保持距離,避免任何抒情和交心。
當初自己出錢贖他,他放著個救命之恩不兌現,第一反應是記賬還錢;和紅姑也一樣,看似一團和氣,實則心中涇渭分明,不願和她有半點人情相欠。
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一年一次善事”的人生準則,看似荒誕,其實可能幫他避過了不少人生陷阱。
她想,還真是適合做生意的性格……
她忽然想起來今日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忙道:“你別走,茶葉炒好了,掌櫃的讓我拿給你看一下!”
說著懷裏一摸,糟糕,空的。
早就不知被洋水手踢到哪兒去了。
蘇敏官回頭,一臉奚落地斷定:“你就是來找紅姑蹭飯的。”
林玉嬋火急火燎地在地上找。半天,塵土裏扒拉出幾根燒焦的茶葉,還泛著火藥的硫磺味道。
她舉著兩根焦黑的茶葉杆,賠笑:“敏官少爺,你給鑒定一下質量?”
蘇敏官無奈:“你也太敷衍了吧?叫你們掌櫃的再送一罐來。”
林玉嬋抿嘴不言。別的通事夥計辦砸了事,頂多是扣工錢、挨嘴巴。而她呢,一個小小錯處,都能讓王全重新生出買賣人口的念頭。
她公事公辦地說:“德豐行的信譽擔保,這茶絕對不會差了。您要是真有意買,我可以跟您一唱一和,幫著把價格談低點。”
蘇敏官大概從來沒見過這麽吃裏扒外的夥計,有些費解地打量了一下她,說:“要是我不同意呢?你有什麽辦法?”
林玉嬋苦笑:“那您就是成心給我找罪受了。我沒辦法,隻能受著。”
廣州洋行的商人們,從初出茅廬的夥計到老奸巨猾的掌櫃,無一不看重一個“利”字。若她麵前站的是別的客戶,林玉嬋是萬不敢這麽直接賣慘,亮自己的底牌。
但她隱約總有種感覺,蘇敏官不是一般的商人。
商人哪有使槍使這麽利索的?
他,有俠氣。
但蘇敏官的下一句話就把林玉嬋眼裏的大俠濾鏡打得粉碎。他笑了,睫毛一閃,仿佛跟她摒棄前嫌,溫柔地問:“價格能談多低?”
林玉嬋立刻回到討價還價模式,利索地說:“不能打包票,但我盡力。”
他淡淡道:“那就是敷衍我了。”
說畢,推門往外走,高聲叫道:“紅姑,告辭!”
林玉嬋一著急,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
“敏官少爺,咱們好好論論理。茶葉罐子是我掉的沒錯,可掉下去的東西撿起來就行。要是你沒放洋槍子兒,這茶葉也不至於燒成柴火幹。你好漢做事好漢當,東西是你打壞的,沒理由讓我買單。”
蘇敏官無奈地聽她絮叨,忽然定睛看著她的臉,目光裏很是探究。
林玉嬋忍不住摸摸自己臉蛋。有灰嗎?
“阿妹,你胖了。”蘇敏官冷不丁說。
林玉嬋第一反應是許多問號,隨後意識到,他這是在誇她。
往後推兩個世紀,敢這麽跟姑娘說話的後生仔都是注孤生;然而在當前的世界裏,“你胖了”這句評語充滿了褒義。
林玉嬋轉怒為喜。他都注意到了,說明自己這段時間的加餐計劃初見成效。
“中氣也足了。”蘇敏官繼續點評,“講話不喘了。”
林玉嬋:“……謝少爺誇獎。”
“所以你們掌櫃的有沒有教過你,天大地大,客人最大,客人的一切要求都要順著,不許跟他們討價還價講道理?——尤其是,聲音不能比客人響。”
林玉嬋一怔。王全才不會教她這些呢。
不過回想起來,德豐行確實是這樣做的。廣州的外貿曆史悠久,西學興盛,“顧客就是上帝”的理念已經開始普及。作為“乙方”,茶行夥計們見了衣食父母,哪怕隻是個買辦,無一不是縮頭裝孫子,可沒有跟主顧講道理的。
王全王掌櫃就是個能屈能伸的典範,那脊梁骨能一百八十度絲滑轉彎。
她吃了一個憋,正氣不順,紅姑拎著行李出來,依依不舍地說:“阿妹,你日後要是再來吃飯,跟我那些姐妹們說就行了,餓不著你。”
蘇敏官這才知道,林玉嬋原來不是第一次來蹭飯,不由對她刮目相看。
他朝她招招手,“要我不追究樣品的事也可以,你得幫我一個忙。”
林玉嬋見他鬆口,連忙跟上:“盡管說。”
蘇敏官不跟她客氣,直截了當提出了要求。
“我要看德豐行炒茶的工作間。”
他低著頭,神色柔和,眼尾輕輕翹著,目光中卻盛著五分挑釁,仿佛是說:這個忙,你能幫嗎?
林玉嬋一口氣噎在胸間,提醒他:“上次掌櫃的不是回絕你了嗎,德豐行的炒茶手藝都是保密的……”
他笑意更濃了,“所以才要你幫忙啊。”
林玉嬋沉默一會兒,也笑了。
她總算明白過來,他方才擠兌她、教訓她、故意拿話噎她……就是等著說這句話呢。
“您果然不是什麽正經買辦。”
他虛心求教:“何以見得?”
林玉嬋心想這還用說嗎,打探商業機密是行業大忌。
她笑眯眯說:“你也看出來了,我跟王掌櫃的沒什麽交情。我不跟他告密。”
蘇敏官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懟回去,好像被問住了,目光看向街角,那裏有一頂官轎子正慢吞吞地過馬路。
他最後爽快承認:“沒錯,我是來砸德豐行招牌的。我本不專司茶貨,這單生意是我向渣甸爭取來的。”
林玉嬋低聲問:“為什麽?”
他笑而不語。
林玉嬋知道再追問他也不會說。反正她本身對德豐行沒什麽忠誠度。她甚至巴不得給王掌櫃添點頭疼。
“好,那你聽好了:德豐行的炒茶作坊並非每日都開。若是收購了大宗茶葉,那就天天有人開工;若是生意清淡,連著幾天鎖門也屬常事。師傅每月初一十五放假。其餘時候約莫下午開工。作坊在倉庫東南角,南牆壁緊鄰七尺巷。那牆上有一扇通風的窗戶,但平時都拴著,沒人留意它……”
蘇敏官微微眯起眼睛:“你是說,可以從那窗戶裏看?”
林玉嬋聳聳肩:“隻要別讓人瞧見。要是你不巧讓德豐行的保鏢抓了,可千萬別供出我來。”
蘇敏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不丁問:“你們掌櫃的是不是已經對我起了疑?”
林玉嬋一怔,點點頭。
上次他前腳剛走,王全就派人去打探他底細,唯恐他是怡和洋行派來踩點的。
隻是到現在為止,尚未探明什麽疑點。
蘇敏官忽地俯身,幾乎耳語:“你是我的通事,跑前跑後接待我的隻有你一個。若我真的窺視德豐行的秘密而被察覺,縱然我閉口不言,你們掌櫃的難道猜不出,是誰泄的密?”
林玉嬋被他的帽簷蓋住了半個額頭,驀地一頭冷汗。
“蘇大少爺,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好心幫你……”
他大笑:“你自己想想吧!——給,這個我拿著沒用,你玩吧。”
林玉嬋手裏多了樣東西。是他方才從洋槍上拆下來的鉛彈。
彈頭不是錐形,而是笨重的圓滾滾形狀。粗糙而沉重,帶著螺絲頭旋出的小孔,以及他的掌溫。
確實是個沒用的玩意兒。
蘇敏官朝她微微拱手,揚長而去。
這是個鄉下來的茶農,頭一次和大商行做生意,緊張得兩隻腳不知該往哪放。他有著這個年代窮人的一切特征:衣衫襤褸,蓬頭垢麵,耳後全是黑泥,頭發常年不洗,辮子梢硬得翹了起來,散發出頭油和汗水混合發酵的臭味。
王全王掌櫃趾高氣揚地守在一邊,隨手從竹筐裏撈了幾把茶葉,丟進腳下的布袋裏。
大秤晃兩晃,秤花上的秤砣一挪。
茶農失聲叫道:“不對,少了兩斤!”
“懂不懂規矩?”王全指著地上的布袋,“這叫留樣茶!不然日後本行的貨出了問題,點知是哪批?”
茶農囁嚅:“那也不用每筐都留樣啊……”
但他勢單力孤,王全和周邊夥計們一副“自古以來”的神色,他也不敢再提意見。
全家老小的整個下半年,就指著這點茶賣錢填肚子呢。
光留樣還不夠。每個竹筐過秤之後,王全指點夥計,都將那上麵的斤兩抹了零頭。
“你這筐太重,得去皮。”王全不耐煩地解釋,“你看這些筐還補過呢,雙層的——誒,每筐再減兩斤!”
茶農忍氣吞聲,自己默默算了算,小聲問:“那,掌櫃的,一共給我多少?”
王全拿個小算盤,劈裏啪啦算一通,笑道:“後生仔是頭一次跟本行做生意吧?咱們交個朋友,給你個優惠價,五十八兩銀子拿走不謝……”
那茶農當時就急了,結巴著說:“八……八百斤茶葉,我們好幾家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就、就值五十八兩?”
王全臉一沉:“本號向來公平生意,明碼標價。你這批茶葉號稱八百斤,其實留樣、去皮、扣雜質之後,我看能上架的也就五百斤。按每百斤十七兩的市價,一共是八十五兩銀子——廣州茶行通用規矩,抹零後是八十兩。我們茶行代客買賣,要收傭金的不是?行規是九五圓賬,不多收你的,剩七十六兩。另外還有通事費、破箱費、差旅費、出口的關稅,本行代你交了,扣除稅費以後還剩五十九兩。九多晦氣啊,圖吉利給你五十八,後生仔回去發財咯!……”
茶農根本算不過來,張大嘴巴愣愣地呆著。
這套盤剝話術顯然不是第一次用。王全知道怎麽能把最終的貨款壓到最低——如果每樣折扣的順序稍微變一變,譬如先“扣稅”再“九五圓賬”,得出的數目就會稍微高一點。
毫無文化的茶農定然辨不出其中的機竅,隻能急得臉發紅,徒勞地討價還價:“不成,不成!我爹說這些茶至少能賣一百兩的!”
“洋商不愛付現銀,這錢先等著,年底再來拿吧!”王全一揮手,命令力夫:“茶葉挑走,去倉庫!”
茶農急了,撲擋在竹筐前麵:“年底再付錢,這不是逼我全家老小餓死嗎!”
他似乎要放狠話,但王全身邊兩個牛高馬大的夥計走出兩步,茶農就氣餒了,弱著聲音說:“掌櫃的你們不能欺負人,我要現在就付錢!”
“那便是向本行貸款了,”王全笑吟吟,眼鏡片後麵的雙眼眯得愈發小,“利息算優惠價,可以給你五十兩。”
他解下腰間錢袋,故意嘩啦啦晃了一下裏頭的銀子,然後一個銀元一個銀元地往外數錢。
茶農眼中噙著渾濁的淚,一點點退讓:“七……七十兩。掌櫃的可憐見,小的家裏還欠著錢,那些茶樹都是租賃的……”
王全極其不耐煩:“行規如此,你嫌錢少,自己去找洋行賣啊!看哪個洋大人理你!”
茶農還沒說話,一個憤怒的女聲斜刺裏加入進來。
“掌櫃的,有錢也不能欺人太甚。你這叫竭澤而漁,以後茶農都破產改行了,你還能去哪兒收茶葉?你對他厚道點,明年他還來找你做生意!”
王全嚇一大跳。這院子裏都是男人,哪來的女眷?
而且張口就罵人!
一回頭,“你?”
林玉嬋早就守在這裏,目睹了資本家剝削勞動者的全過程。她知道自己是人在屋簷下,最好慫成一個球。可惜忍了又忍,一腔社會主義覺悟終於戰勝了明哲保身的心思,她衝口就怒斥資本家。
茶農見有人幫腔,簡直感激涕零,衝王全拱手作揖:“對,對!掌櫃的,要是今日拿不到錢,小的隻有餓死了!”
王全覺得這姓林的妹仔簡直陰魂不散,揮手嗬斥:“你不在府裏呆著,跑這來幹嘛?快給我回去!”
林玉嬋一攤手:“掌櫃的,我……我是來幹活的。”
“幹活?”王全嗤笑,“我這裏有什麽活讓你幹?”
林玉嬋:“聽說你這裏缺苦力。”
聽小鳳說的。小鳳拿這話惡心她,意思是像她這樣的大腳妹,隻配做男人做的力氣活。
林玉嬋卻留意在心,甚至覺得這主意不錯。
王全一個迷糊,以為自己聽岔了:“什麽?”
“你的商鋪招不招苦力?”
王全從椅子上欠身,推了推眼鏡,像看妖怪似的看著林玉嬋。
“我忙著呢,你快給我回府!”
“齊府不要我。”林玉嬋說,“宿舍隻給我留三日。三日過後,我聽他們議論,要……要配給一個長工。”
“那不也挺好?妹仔到年齡都會去配人啊。”王全隨口說。然後注意到林玉嬋的表情,似乎不那麽高興,甚至有些厭惡。
他明白過來,冷笑一聲:“我就說嘛,你還是想跟少爺!哼,晚了!少爺最近連我都不理了!”
林玉嬋指著院子裏那些裝卸茶葉的力夫,固執地說:“我可以給你的鋪子做苦力。我又沒纏小腳,走的動路。”
王全簡直哭笑不得。她異想天開呢,哪有女人做苦力的?
“就你搬得動幾斤……”
林玉嬋大膽說:“其實我也會點算賬什麽的……”
王全根本沒聽。他的世界觀裏,從來沒有“女人做生意”這個選項。
他突然起了個念頭,伸手推了推眼鏡,鏡片後麵的一雙眼睛變回了笑模樣。
“哎,後生仔,”他喚那茶農,“你還沒娶親吧?”
茶農訥訥點頭。
“我這裏有個妹仔,當初三十兩銀子買來的,如今要嫁人。我看你老實,不如給你吧——五十兩銀子,外加一個能生養的女仔,這下你可滿意了?這是最後一次講價,再糾纏你連五十兩也拿不到!”
茶農錯愕:“這……真的?”
“還能騙你?身契都在我這裏呢,清白人家的女仔,你若要了,今晚上就能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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