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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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覺千般異,頓思執念深。

    千篇聽古鴻有話要對他講,也不驚奇,反而格外鎮定,隻見得他頭也沒回,隻是看著萬歸的靈位,對著古鴻說道:“你可願意聽一個故事?”

    古鴻見得他這個樣子,卻也不著急問他,他覺得這個千篇似乎一直有什麽隱瞞著自己,雖然千篇的年紀應該比自己小,但是他的眼神,一直以來都給古鴻一種深邃的感覺,好似經曆過不少滄桑一般,所以聽千篇說要給自己講故事,古鴻反而也格外平靜,便輕輕嗯了一聲。

    聲音不大,但是千篇則聽得真切,隨即開口說道:“我是四年前來的……”

    說著,千篇講出了他的故事,他現年十七,在他印象中,自己本姓崔,出生在一個小村子中,村子叫什麽自己也記不得了,隻是依稀記得在他兩歲左右的時候,父母都不不幸去世了,隨後就有一個村中的富商將他收養。

    這個富商好似十分善良,在他初入富商家中之時,便已經見得不少與他年齡相仿的孩子,有男有女,大家生活在一起,富商供他們吃住,叫他們認字,便是到了五六歲的時候,富商便開始告訴他們,他們的父母都是被人害死的,所以要努力練功,為自己父母報仇。

    “被人害死的?”古鴻聽到此處,不覺打斷了千篇的話語,隻見得千篇點頭說道:“我其實也不清楚,畢竟那時候太小,那個商人伯伯說的我也忘得差不多了,隻是依稀記得有這麽一回事。”

    古鴻聽得好奇,但是好似千篇也不似說謊,就由得他繼續說了下去,隻聽得千篇又告訴自己,這些孩子便是在六歲以後,紛紛都被送去了別的地方,自己也是那個年紀被送走的,他不知道自己去的是哪兒,隻知道應該是比嘉興更南邊的地方,因為自己便是一路北上到的嘉興。

    而與他一同前去的,還有幾個孩子,他們去的是一個深山,裏麵有一位老者,老者會武功,便日日夜夜教他們習武,習武非常辛苦,而且老者十分嚴厲,便是在兩年以後,就幾乎隔三差五要他們這幾個孩子之間互相切磋,雖說是切磋,但是幾乎都是動真格的,不到將要被打死之際,老者也不會出手阻止。

    千篇的資質不佳,便是輸多贏少,常常被打得好幾日下不得地,但是便是用這種方法,孩子們卻日日受不了了,接連有孩子開始想要逃跑,但是老者武功很高,便是沒有人逃得了一日便被他抓回,抓回之後就是一陣毒打,逐漸的,孩子們也不再敢逃跑,隻能日複一日地練功。

    那一年,千篇十三歲,又是一如既往的比試,又是一如既往地被打成了重傷,隨即就是將盡半個月的修養,畢竟孩子越來越大,手上的勁力以及內功也越來越強,一傷就是十天半個月乃至一個月都司空見慣。

    直到有一日,老者告知大家他這麽做的目的,就是為了選拔出一個最優秀的弟子將自己的獨門武學傳授給他,所以又是半月之後,老者又舉辦了一次比武,用以選拔真正的繼承人。

    這些孩子實則在歲月的熏陶之下,逐漸學會了抱團紮堆,便是分成了兩個派係,自然千篇也在一個派係之中,隻不過他武功低微便是常常受欺負的那個。

    比武結束,他所在的派係的那個領頭者獲得了最終的勝利,老者便想將他的武功傳授給這個少年,但是不想,這卻引發另外一個派係的少年們的不滿,他們竟敢膽大妄為,竟在第二天的飯菜當中下毒。

    但由於這毒也隻是他從深山之中采來的毒蘑菇,便是眾人吃了也沒有立即斃命,而老者內力深厚自然中毒更輕,他知道自己的弟子要害自己,便起了殺心,隨即便帶著即將成為自己入室弟子的那個少年那一派,也就是千篇所在的一派與下毒的那派打了起來。

    最終結果,竟是兩敗俱傷,中毒的少年本來就是苦苦支撐,便也沒撐得多久便一個個身亡或者直接被另一派的少年們打死,而老者雖然幾乎將毒害自己的那些少年盡皆打死,但是便是毒蘑菇的毒攻心,最終也是不治身亡。

    但是這就是千篇的運氣,他前一日由於被那些孩子欺負,鬧了病,便沒有去吃飯,等到他在房中久不見眾人而好奇前往的時候,便發現這些人已經幾乎死絕,除了奄奄一息的老者。

    千篇著實還是善良的,他見得老者還有氣,便上前查看,老者眼見著千篇居然躲過此劫,不由苦笑起來,感歎天意,說著又從懷中拿出一本破舊的古書對著千篇說道:“孩子,這個書你拿去,這是我畢生的所學,現如今都交給你了。”

    眼見著彌留的老者,千篇忽而悲痛萬分,便是不住搖頭說道:“師父,我資質低微,受不起您這畢生的武學啊。”

    但是此時老者卻知,他其實也並非是選中了千篇,而是天意將他留了下來,便又是一陣苦笑說道:“但是便是你不願意,卻也是天意難為,你且拿著,你若願練便練,不練也請你妥善保管,日後交給真正需要他的人。”

    千篇聽老者將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便隻能點頭應允,隨即又聽老者說道:“你是個好孩子,雖然你的資質不佳,但是我看得出你有一顆善良的心,我現在很後悔做的這件事,但是這畢竟是我答應人家的,便是一定要完成的,但接下來,你該怎麽走,便是你的事了,我不強求。”

    不等千篇回答,隻見得老者手握書籍的手一軟,便垂到地麵氣絕而亡。

    眼見著自己的師父便是這樣死在自己的麵前,千篇頓時不知所措,畢竟此時自己摯友十三歲,根本沒有見過什麽人情世故,也不會多想,隻是收起了那本書本,再將眾人安葬,隨即才離去。

    但是千篇自小山中長大,根本沒見過外麵的世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四處尋找自己的身世,從而回到自己的家中,因為他不想做什麽報仇的事情,縱使那個富商以及這個老者都告訴過自己自己父母的死因,他卻覺得若是報仇,便是又害得一條性命罷了,他見過鬼迷心竅的幾個師兄弟最後紛紛沒落得好下場,這便也不想讓此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憑借著來時的微末記憶,千篇便徑直北上,可是剛到得嘉興,便已經用完了從山中老者身上搜出來的些許銀兩,這便終是唯有沿街乞討。

    直到有一天,終於饑餓難耐的千篇,倒在了嘉興的道路之上,也是命不該絕,便是此時韓大夫診病回來,路過這條街道,便將奄奄一息的千篇救回,加以救治。

    又過了近一個月,千篇這才完全康複,由於自己無依無靠,而且又會武功,自然是被江湖中人出生的韓大夫所青睞有加,便收了他為第二個弟子。

    而後又過了半年,一次眾人在外行醫,恰巧碰見了百褶,百褶年齡與千篇相仿,而且見得百褶,千篇便一直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那時候是在臨安的郊外,那兒人煙稀少,竟是出現這麽一夥人在追趕百褶,出於俠義,韓大夫便出手打退了那夥人後將百褶救下。

    據百褶所說,她自小無父無母,被人收養,但是隨後又被寄養到一個臨安附近的山村之中學武,隻不過學武實在嚴苛,這日她便趁著師父外出之際偷偷溜了出來,但是最終還是被人發現,便一路追趕至此。

    “等等!”古鴻聽到此處,頓時覺得有些好奇,不由問道,“她的經曆怎麽聽起來跟你的……”

    “很像是嗎?”千篇明白古鴻的疑惑,便是微微點頭說道,“我一開始便也察覺了異樣,隻不過百褶好似不知道她自己本身的姓名,我也一時之間沒有辦法弄清,隻不過由於那時候大家都年少,救回她以後便將她安頓下來,家中出了師娘又無意間冒出一個小姑娘難免有些不便,這也可能就是命運的使然,一日,我便意外撞見她正換衣服,雖立即回避,但是也看到了她身上一處地方。”

    “什麽?”古鴻聽得好奇,便忙問道。

    隻見得千篇說道此處,忽而擼起袖子,隻見得他小臂之上,有一道分叉的圖案,好似毒蛇吐出的信子一般,在手臂的關節內側,看上去應當是用特殊的顏料文上去的一般。

    “這是……”古鴻方才開口詢問,便已聽千篇講到:“這是我們在離開那個富商伯伯家中之前文上去的,用來作為他日相認的記號。”

    古鴻此刻的思路便又一次將那故事串聯起來,隨即直接開口問道:“你是見到了那個百褶手臂上也有這個記號?”

    千篇的臉色頓時一便,隻見得他微微有些發愣,便又轉而為微笑道:“你真的很聰明,是啊,所以,她當真就是與我從一個地方出來的,隻不過奇怪的是,我與她分明年齡相仿,卻毫無相處過的印象,不過也有可能她是後來來的或者是小時候就被送走了,這個我也無法確定。”

    聽聞此出,古鴻頓時開始好奇這個富商了,依照千篇的意思,他便也不記得這個富商姓甚名誰,畢竟那時候自己實在太小了,而這個富商不斷培養這些孩子的武功,說是用來報仇,但又究竟是誰會與這麽多孩子結下愁怨呢?一時之間,古鴻根本毫無頭緒,隻能聽得千篇繼續講著。

    那時候千篇發現以後,便與百褶交代了這一切,雖然彼此之間都毫無印象,但是有手臂的記號為證,兩人便能確定自己是來自同一個地方,故而彼此之間的信任也慢慢提升,更甚者是,千篇逐漸喜歡上了百褶,因為百褶她堅強而又善良,便是在千篇眼裏一般女子都比不過她。

    但是偏偏不巧的是,雖然兩人之間無話不談,百褶甚至告訴了自己身患絕症的實情,但是,百褶也隻是把千篇當做至親的家人而已,而她真正愛上的,卻是自己的師父。

    千篇雖然也是反對,但是還是選擇了支持這個自己心愛的女子,但是,這件事情逐漸顯露,便是以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醫館的不和諧之聲也隨之展開。

    而後萬歸便聯合自己師娘也就是韓夫人想到了如此計策,千篇知道他們的理由,也知道師徒悖論的重要性,也被警告不許告知百褶,這可能就是千篇一直在後悔的事情,那時候他便在倫理與感情之前猶豫不決,甚至一度出現如果能拆散師父與百褶,自己或許還有機會的念頭,故而就當真沒有告訴百褶。

    隨後便是萬歸與韓夫人現場捉住百褶盜書的事,韓大夫其實也很聰明,他心中知曉這是一個陰謀,但是麵對著自己的夫人以及弟子,便也不能過於袒護百褶,隻得將她逐出師門,但是他又知曉千篇與百褶的交情,所以便讓千篇暗地裏一直出錢資助百褶生活,甚至幫她在東京開了一家小醫館以維持生計。

    然而,萬歸終是得了禦醫之銜,到了東京,也發現了百褶,隨即便百般刁難,百褶身體有病,便終是不治身亡。

    說到此處,千篇的情緒忽而激動起來,眼看著他身子不住顫抖,而且還留下了眼淚,古鴻也是上前一把撫住他的肩膀說道:“看來,百褶的死,並不是那麽的簡單。”

    此時隻覺得千篇身子一怔,帶著婆娑的淚眼抬頭看向古鴻,眼見著古鴻那平和的目光也正看著自己,頓時發出一聲輕歎道:“是啊,這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說著,古鴻將百褶之死的緣由說了出來,“這是上一次師兄回來探親之時,我無意間聽得他與師娘的談話才知道,原來,百褶當時其實身體已然逐漸好轉,但是她也每每要從外進一些藥材來服用,那些藥材本就稀缺,所以她的醫館也隻有她自己在服用,便是萬歸,利用自己為官的便利,偷偷在那些藥中做了手腳,逐漸百褶的身體不但沒有好起來,反而越來越差,終於在一年多以前,與世長辭了。”

    “所以,你一直恨著你師兄以及你是娘?”古鴻終於也是問出了自己最初想要問的話,“所以,你便在他此次回來之時,想要趁次機會殺了他們?”

    千篇此刻的眼神已經不再迷茫,也不驚訝,隻是平靜地說道:“你果然已經知道了。”

    隻見古鴻聞言搖了搖頭說道:“我本來也是不知道的,你的局布得也是巧妙,更甚者是還有人出手幫你。”

    此時的千篇忽而有些激動,隻見得他眼淚又一次滑落,搖著頭說道:“不,師父不是幫我,他之前也是不知道的,隻是事後想要替我背負這個罪名罷了。”

    聽聞千篇之言,古鴻頓時也是料想到了,頓時又是一歎道:“但是百密一疏,最後還是露出了破綻。”隻聽得古鴻說道,“廚房之中,雖然市場打掃,但是灶台邊緣的地麵也通常會有柴火的灰燼以及常年累計的油汙,凶手利用的是在柴火裏下迷香,隻要柴火燒到迷香之處,附近的人嗅到便會暈厥,而之後待到柴火燒得旺盛,迷香也就自然消散,但是,要做這個手法,便是要去得灶台邊緣安放柴火,或多或少便會猜到地上的油汙以及黑灰。”

    古鴻悠然記得千篇出門之際滑了一下,便是因為他的鞋底有了一層油汙的關係,所以他趕到韓大夫的房中要求檢查他的鞋底,而韓大夫的鞋底除了一些基本的泥沙以外並無其他痕跡,這便說明他根本沒有靠近過灶台,而古鴻一來靈堂便已經見到了千篇鞋底的油汙與灰燼,所以便斷定這是他的所為。

    隨即,古鴻又拿出了手中一直攥著的銀針說道:“這跟銀針是通常用來刺繡的,雖然粗細吻合萬歸甚至韓大夫身上的傷痕,但是試想一下,若是將這根針直接紮入肩頸穴,那又如何將它拔出來呢?根本沒有著力的餘地了,所以我覺得,這根針根本就不是殺人凶器。”

    言罷,隻見千篇微微點了點頭說道:“這可能就是師父有意將罪名攔在他身上的方式吧。”說著,隻見千篇從腰間取出一枚銅質的戒指,輕輕轉動之下,戒指邊緣伸出一根如這跟繡花針一般粗細長短的銀針。

    眼看著千篇拿出了真正的凶器,古鴻也是一陣默然,正待此時,忽聞一陣腳步之聲傳來,隻見得韓大夫此時便已經來到了靈堂,此時的他麵容憔悴,完全不似一個醫者應有的精神,而查雪柔與薛憶霜也隨後便至,她們當是見得韓大夫忽而趕往靈堂,所以才跟了上來。

    隻見得韓大夫上前跪倒在千篇的身邊,輕輕安撫著他的臂膀,開口說道:“篇兒,你這又是何必呢?”

    隻見得千篇微微搖頭說道:“師父,這一切,都是源自於我的恨,一切也都是我的想法,便是不該由您來替我承擔。”

    韓大夫聞言,不由有些哀愁:“傻孩子,這都是師父的過錯,是師父的錯啊。”

    原來,韓大夫便也是一開始也知道了一切的始末,他更知道千篇的內心,便是在萬歸回來之時,就一直提防著千篇,那夜他出門,便是早已事先約好了千篇談話,隻不過那時候的千篇已然被恨意蒙蔽了雙眼,竟對韓大夫的規勸毫不理會,韓大夫無奈,便自己鎖了房門,後將自己的肩頸穴刺破,裝作一副密室殺人的假象,希望的就是提點千篇。

    古鴻在萬歸死的那日,見到的身影也確實是韓大夫的,他本見得千篇飯後出門淨手,便怕他趁機去殺害萬歸,便慌忙趕去,但是到了柴房卻不見萬歸,當是他已經離開,便才回房,怎想千篇便是早已在柴火中下了手腳,這便在萬歸暈厥之際,自己上前扶起他之時,已然將銅戒之中的長針,紮入了他的肩頸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