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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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燭光微微弄,桌前人心靜靜動。

    眼看著易玄好似平常聊天一般地對著自己說道,古鴻心中不免依舊有些不解,因為現在任憑自己如何猜測,終究是無法看透易玄的心思,但是事到如今,古鴻也明白這便不是自己能想的了,於是,他便也端坐桌案之前,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沒關係,倘若我的等待當真能讓那些辛苦工作的百姓過上好日子,便也是值得的。”

    易玄好似當真是十分欣賞古鴻一般,隻見他聽得也是兩眼放光,甚至直接笑出了聲道:“好啊,我果然沒有看錯古鴻兄弟。”笑夠幾聲後,便見易玄又說道,“我自小孤苦,便是幸運得了這家以前主人的收養,才能有如今的錢財,所以我是明白錢的重要性,自己夠花就行,別的嘛,便是能多些付給夥計們就都給了。”

    真想不到,易玄還當真就順著這個話題講了下去,可古鴻又哪兒是來聽他講述自己的經曆的,於是,便想著趕緊結束這個話題而切入正題:“看來你確實是一個好老板,但是為何卻要為虎作倀呢?”

    “為虎作倀?”似乎易玄也對於這個形容有些詫異,不由問道,“哪個是虎?又哪個是倀呢?我想你是否是誤會了一些事?”

    聽易玄的意思,看來他也終於是要開始與古鴻說起了應當在此時說的話題了,隻見得古鴻說道:“我誤會什麽了?你們重傷他人,刺殺王忱,你們這樣的人,難道還是正嗎?”

    既然話已經正式說開,古鴻便不再掩飾,因為他也明白,縱使說現在還遮遮掩掩也沒有意義,畢竟易玄這一係列的舉動,分明就是在告知自己有些事情都已經知曉,那便明著說來,所以這才直言不諱起來。

    但是他的話顯然沒有對易玄造成什麽影響,隻見得易玄聞言便是將頭探向古鴻之處問道:“那我問你,什麽是正?什麽又是惡?”

    “行正之事,做正之舉便是正,作奸犯科,便是惡。”古鴻聞言,頓時毫不猶豫回答道。

    隻見得易玄聞言哦了一聲,隨即反問道:“不愧是蘇州最有名氣的探案高手,確實如你所說的,這個世道,這樣辨別對錯確實沒有問題,但是我再問你,八大門派合力圍剿流江派,熟是正熟是惡?”

    “一切皆因談年起,都是因為流江寶匣,那本是流江派的東西,他們企圖占有,那便是惡。”古鴻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不由說道。

    易玄點了點頭後,又繼續問道:“王忱為門派報仇,殺盡當時前來追殺的眾人,又怎麽講?”

    這個問題,其實古鴻也心知肚明,而且由於八個門派之中,自己的雪月派並未參加,所以好似也顯得自己的話還是比較理直氣壯的,隻聽他這麽說道:“滅人門派,誅滅全門,追殺至斯,若不還擊,豈能存活,雖然殺盡來人確實過火,但是為求自保,麵對屠刀也並未當真不能還手!”

    “你說的是律法中的吧?”隻聽易玄聞言想了想後說道,“那既然如此,如今八個門派都已然平和,王忱卻又突然冒出誅滅各個門派,又是如何之說?”

    易玄一字一句,言語緊逼,這真也叫古鴻是有些逐漸猶豫起來,在這一點,他確實也是比較糾結的,要說王忱在這件事上全程都算是一個受害之人,本來縱使殺了那麽多人,至使自己成為了江湖當中人人聞風喪膽的“流江魔屠”,但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他既然已經複了仇,還要步步緊逼,確實是他的不是了。

    想到此處,古鴻不由開始思考起來,易玄也不多言,便是任憑古鴻思考,好似也想看看,在這番問題之後,他能如何回答,可是古鴻即便有精明的探案頭腦,卻不是巧言善辯之人,隻見他苦思一番後,也一時說不圓這個話語,但是心中對於易玄的好奇又是油然而生,不由還是開口問道:“這便是王忱的私事,至少他在這途中,隻是遣散,並未傷害其他門派當中一人,倒是你們,卻是窮追不舍,趕盡殺絕,你們又是意欲何為?這才是現在的關鍵吧?”

    既然一時間回答不了,古鴻索性把這犀利的問題又拋回給了易玄,便是要看他如何解釋,同時又可以探得這個離仇別苑的真正背景。

    可是,易玄聞言之後,好似並不緊張,也不慌亂便說道:“自然是有仇恨了,什麽仇恨這我還當真不能跟你說,可是你的言語卻是有問題。”

    “什麽問題?”古鴻聽易玄有意隱瞞,便也知一下子恐也問不出什麽頭緒,倒不如順著他的話,再慢慢打探虛實為好。

    易玄則說道:“你有想過嗎?雖然王忱為了自保而不得已殺了那些追上他的幾個門派中人,而且他們門派也並未再度追究此事,但是,他們的家人這一輩子如何過得?他們或多或少都是家中待到頂梁柱,或為父、或為子、或為夫,失去了他們的倚靠,那麽他們的家人這麽多年便又是如何?”

    古鴻聞言,心中不由大驚,隨即脫口而出:“你們都是那些人的家人嗎?”

    確實,這個問題古鴻自己也沒想到,要說殺人償命這是法律,可是江湖恩怨,若非官府受人之命,便可以不管不顧,那麽他們的家人可能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了,所以,要說出了八大門派之外還有誰會這麽恨王忱,也就那些被殺之人的家眷親屬了。

    可是不想,在聽聞古鴻的問題以後,那易玄卻是微微搖了搖頭,隨即說道:“不,我們並不是那些人的家人,我們的仇恨,遠比這個還要大。”

    顯然,他的話語更加勾起了古鴻的好奇心,但是又是十分明確地告知了古鴻,自己的身份,離仇別苑的真正背景,是絕對不會與他說的,古鴻也不是這麽鑽牛角尖的人,相反,自小就麵對各種案件的他,更加願意去靠自己發現一些秘密,所以他也不會糾結此時易玄到底是有意不告訴自己在賣關子,還是根本就是在騙自己,他想著,早晚便會靠著自己查出真相的。

    所以,他也沒有追問,而是一攤手說到了關於自己的問題:“那麽關於我呢?自打遇到了崔白以後,我也知道了你們定然也不會放過我了,隻是我不明白,你有那麽多機會殺我,為何還要到現在跟我坐在這裏談這些?”

    有些事情,沒得聊自然就不必再說,就好比離仇別苑與王忱之間那無法說清的仇怨,那麽自己的事情可能就是唯一現在還能講的了,古鴻深諳這個道理,所以也就直言不諱了。

    果然,易玄聽聞此言後,便是仰頭微微一笑,又低下頭對著古鴻說道:“你三翻四次阻止我們行動,自然已經引起了我們的敵視,這點無可厚非吧?”

    “嗯,無可厚非。”隻見得古鴻點了點頭說道,“畢竟王忱與我有授武之恩,我定然也不能就此袖手旁觀不是?”

    這回換做了易玄點頭道:“嗯,無可厚非,哈哈哈哈,但是你可知道,為什麽我不殺你呢?”

    “洗耳恭聽。”古鴻也不語易玄多言,他要是能猜到,早就可能已經逃脫,亦或是直接將這易玄給擊敗了,哪裏還會如同現在這般,看似那麽悠閑地坐在這兒秉燭夜談呢?

    易玄也不猶豫,便是打量了一下古鴻,隨即說道:“你知道我們是師承何處的嗎?”

    古鴻不想,易玄雖然不願意說出離仇別苑的由來,但卻是要告知自己這些人的經曆,既然如此,肯定易玄此次找他交談的目的也是在此,故而也不猶豫,便是微微搖頭說道:“我都說了,我對你們一概不知,但是既然坐到了這兒,你但講,我便聽著。”

    “果然痛快!”易玄自始至終都還是那一副灑脫老板的樣子麵對著古鴻,隻聽他此時又笑了起來,而後便對著古鴻說道:“我們都是故而,便是打小就是為了尋王忱複仇而存在。”

    “那你們可真可憐。”古鴻聞言,便如實說道,似乎根本也沒有多想些什麽,好像他一直以來,就是這樣一個不願意被執念所束縛的人,還記得自己為何踏入這個江湖,就是由於那次與王忱的對話,讓他對於這個江湖產生了好奇罷了,而他,也明白,這就是自己的執念,雖然被牽扯到了這一樁樁其實根本不輸於自己的事件當中,可是自己卻又是那般的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可能也是一種執念,其實他自己也挺苦惱,但就像是一根深深紮在自己心頭的尖刺一般,便是拔也難以拔除,索性就一路走到黑好了,可是,他又明白這種執念產生所帶來的痛苦,所以聽聞易玄剛剛說出自己小時候的遭遇,便是如此說道。

    而那易玄,似乎也沒有被古鴻的話語所震驚,而是微微一笑,搖頭說道:“可不是嗎?這是一種執念的痛苦,我說了,我們很恨王忱,但是他的武功太高,我們人丁稀少,又沒有正統武學,所以根本無法與他抗衡。”

    “那你們的武功又是哪裏學來的?”隻聽得古鴻問道。

    隻見易玄指了指自己的桌案,隨即說道:“我說了,我們都是孤兒,所以,要想習武,就必須有一定的機緣,縱使沒有,便是要靠一些富商老板去為我們買機緣了。”

    “富商老板?你是說你的養父?”聽易玄這麽說,而且又看他指著桌案,顯然就是暗示自己的這個養父,便是幫他找尋武功之人。

    而那易玄顯然也是在確認自己的話語,隻見他點了點頭後說道:“他隻是其中一個,我們這幫人,最開始就是由一群富商組織,每個富商分別帶幾個小孩前去尋求武學,尋到的武學便傳授給我們,當然,這些武學大部分並非出自名門正派,但是卻也不弱,所以富商們就把這些武學秘籍或者師父請來,教導我們,我們有十幾二十個小孩,每一個學得一門功夫,稍加時日,自然便是會各有成就,而有了成就後,便逐漸開始在江湖上秘密行動,尋得一些江湖中人加入,暗自壯大勢力,就好比陳陽與許藍之流,他們並非與我一同長大的那群孩子之一,而是我們近些年暗自招募的一些江湖散人。”

    其實古鴻聞言倒也覺得不怎麽意外,畢竟他聽到這兒也想起了陳陽與許藍的嘴臉,雖說離仇別苑他見過十七八歲的易玄,二十五六歲的易青與崔白,但是他們畢竟也都還算年輕,這些年齡差異都不算什麽,可是他們兩個已經看似過了不惑之年,要再往前推到他們小時候,恐怕王忱都還未及出世呢。

    但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古鴻自然已經問起:“你跟我說這些,又是何意?”

    易玄不想古鴻這麽快就問道了關鍵點上,便也不再說自己的身世,亦或是自己的感歎,這便說道:“我的義父,卻是在教會我武功以後,便開始後悔了。”

    “後悔?後悔將你引入這條路嗎?”古鴻聞言下意識問道,雖是下意識的反應,卻不料易玄聞言是眼前一亮,不由說道:“你真的很聰明,而且很有趣,沒錯,就是後悔了,他不想我同其他人一樣,被這仇恨束縛,所以便是帶著我行善,做一些有意義的事,這也是我為何至今為止一直留在應天的真正原因,我也不想平日裏受我養父恩澤的人突然之間沒了庇護罷了。”

    “那你又怎麽會成為離仇別苑的人呢?”古鴻聞言不由好奇道。

    隻聽那易玄聞言,那輕鬆的神情頓時收斂了起來,隨即出現的便是一種無奈與惆悵,隻聽他垂下頭看著那又已然少了兩分的蠟燭說道:“我的養父負責的孩童一共有三人,便是最小的三個,所以離仇別苑相對會少來與他聯絡,故而他便趁著這個空檔,送走了兩人,當然去了何處我也不知道,留下的隻有我一人,可能是他也確實膝下無子的緣故吧,所以我就當是他不舍了。”

    說到此處,易玄又抬起了頭,對著古鴻說道:“但既然留下,我便依舊要學那武功,其實我騙了你,我並非天生神力,其實那也是一種武功罷了,叫做‘恨天無把’,是能增強自身勁力的武功,就像是你的武功一般,隻不過這當真隻是一種力量而已,沒有其他攻擊招數,當然,我還學了其他的武功。”

    這好似並非重點,易玄也就幾句帶過,古鴻也是點頭聽著,而易玄便說道:“然而,就在五年前,離仇別苑終還是發現了我養父的行為,故而派人將他暗殺了。”

    “什麽?”古鴻聞言當真驚訝萬分,“你們連自己人都殺?”

    易玄則苦笑著搖頭說道:“他們的執念與恨意早已根深蒂固,完全不像我的養父這般,所以,既然我養父有意收手,便是直接派人將他處置了。”

    “那你……”古鴻聞言,不由驚訝問道,卻見得易玄又看著那個燭光說道:“我當時其實在場,眼見著殺手殺了養父,卻也無能為力,畢竟那時候我還小,武功也隻是初成罷了,他們並未直接將我殺了,而是把我帶回了離仇別苑。”

    古鴻此時不再作聲,好似已然被易玄的話語吸引一般,便是默不作聲,死死盯著易玄聽著,而易玄見古鴻不語,便是自顧繼續說道:“其實我為何練武,養父也早已告知,故而我心中也對於此事有所明白,但是畢竟與王忱的仇恨又是不假,而我那時候太小,便是無法取舍,為了保命,我便是在離仇別苑,與首尊表達了忠心而得以歸來,隨後一兩年,我的武功精進,又繼承了養父的財產,故而終成為離仇別苑的一個門主。”

    “你跟我說了這麽多,究竟又是想要我做什麽呢?”聽著易玄的話,古鴻好似明白了,易玄當是有求於自己,不然費那麽多口舌又是何為呢?

    易玄聽聞古鴻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說道:“當然,這事也是我再三考慮以後的決定,因為我早就聽聞你的事情,覺得你很有趣,一個破壞了易青哥計劃的無用小子,卻轉身成為能打傷崔白哥的江湖高手,所以在客棧之中,得知你就是那個古鴻以後,我便想試一試你。”

    “試我?怎麽試?”古鴻聞言,不由問道。

    隻聽易玄說道:“我便是叫人嫁禍致使薛憶霜入獄,隨即又埋下種種線索,本想看看你是否當真是那般聰明,還是隻是個愣頭小子。”

    “果然是你!”古鴻聞言,頓時一拍桌子坐起身子怒道,“你可知道,薛姑娘因為此事,受了多大的苦痛嗎?還有,那二人與你無冤無仇,你竟為了試探我,害了那二人的性命,你可知,你這麽做,可是比那些山賊土匪又有多大的區別?”

    聽得古鴻這般義憤填膺,易玄不由微微一笑,隨即擺手示意古鴻坐下道:“你先坐下,聽我說完。”

    “還有什麽可說的,我與你無話可說,今日我雖無法拿你,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就能逍遙法外,國有國法,你這是幕後主使,理當問罪!古鴻就此告辭,我與你,沒什麽可談的了!”古鴻越說越氣,在他心中,這種作奸犯科的罪人,怎能還如此自然地逍遙,這叫自己無法接受,說罷,便是轉身就要走。

    “你這般不怕害得牽連薛姑娘與紅雀姑娘?”不想,易玄在身後也沒有阻止古鴻,而是平靜地這般說道,聽得古鴻是氣得渾身發抖,不由地轉身一把掐住了易玄的脖子,對著他說道:“你要衝衝我,以她們為脅又算什麽?”

    古鴻出手迅捷又是力道剛猛,這一把下去,頓時是叫那易玄麵色漲紅,但是好在還能說話,隻聽得易玄說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不過要發怒或者殺我的話,還是先聽我把話說完也不遲啊。”

    眼見易玄雖然有些透不過氣,但是也沒有強行還手,而是認真地盯著古鴻,他的眼神十分堅定,似乎當中真有什麽隱情一般,古鴻與他對望一會兒,終是考慮薛憶霜與紅雀的安危,才強壓火氣,慢慢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