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五弟這步棋,走得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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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古舊的木門之後,慵懶的拍掌聲徐徐響起。
姿容雅致的青衣少年推門而出,先是朝著陳家夫人作了一揖,後才笑吟吟道:“郎有情,妾有意,好一段感人的愛情故事。”
緊隨其後的是降鶴院的掌事丫鬟疏桐。
她性子沉穩,行事規矩有方,頗受江老太太器重,在場的人多少都識得她。
此處動靜鬧得如此之大,她在趕來的路上便聽了個大概。
沈府納妾,入後門也就罷了,竟還被親家截胡,平白讓外頭人看笑話,真真是讓沈家蒙羞,顏麵盡失!
她麵帶得體淺笑,有條不紊地與人一一行禮,清晰吐字道:“奉老夫人之命,二公子納妾一事,即刻終止,給張小姐帶來的損失,皆由老夫人代為補償。”
張嫣然自行揭下蓋頭,眸中水光清亮,唇角卻是發自內心地上揚。
沈陸離朝她微微欠身,與沈長風對視一眼,沉默地站到他身後。
張祁銘也鬆了一口氣,掙紮許久終是從地上爬起來,捂著屁股愁眉歎息。
周敬軒感激地看了眼沈長風,深情晦澀的目光良久定格在那抹瑰紅身影上。
方才情急之下,他承認了自己的感情,現在看來,似乎有些多此一舉了。
一切塵埃落定,張嫣然到底不必嫁給沈廷硯,卻,也不可能嫁給他一介殘廢。
他不該逾越的。
從未得到過她,就要永遠失去她了。
少年唇邊牽出一絲苦笑,狼狽轉身,欲要離開。
張祁銘瞪向他,吼道:“周瘸子!你去哪兒?!”
甫一聽見這個外號,周敬軒羞愧到了極點,好似全身被扒光一般,將最致命的缺點毫無保留地袒露在眾人眼前。
他低下頭,一心想要逃離這裏,連馬都顧不上騎,一顛一跛,走得飛快。
他盡量保持著平衡,奈何天生腳疾,越是刻意為之,看上去反而越滑稽。
每一道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他都感受得到。
有嘲笑,有譏諷,有蔑視。
如芒在背。
他心亂如麻,以至於忽略了那唯一一道,怯意與熾熱相融交織的溫柔眼神。
“敬軒哥哥,等一等!”
少女的嗓音婉轉如黃鶯,就這麽猝不及防地闖入他雙耳,直觸心底。
繡花鞋蕩漾於地的細碎聲響由遠及近,周敬軒像是被定在原地,身體緊繃,舍不得再走一步,亦不敢轉身回頭。
“敬軒哥哥……”
少女再次喚他,嗓音微微起伏,應是一路小跑過來,受了累。
周敬軒沒有應聲。
少女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你剛才說的話……可是真的?”
周敬軒苦笑,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想娶她,千萬分真。
從兩年前他在張府見她的第一眼起,這個想法便化為一顆無形的種子,深埋於心,星霜荏苒,生根發芽,直至現在,覆水難收。
他啟唇,還未發出聲音,便聽少女小小聲道:“嫣然……願意嫁的。”
轟!
自卑築成的圍牆,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周敬軒再也忍不住,回身緊緊抱住少女,啞聲道:“嫣然,嫣然……謝謝你。”
謝謝你,也願意。
夢裏尋她千百回,今夜麗人歸,明月成雙影。
“周敬軒,你真是夠了!還不趕緊放開我妹妹!”
張祁銘眉心一皺,手忙腳亂地衝上前將兩人分開。
他把張嫣然拉到身後,微胖的身軀穩重而立,宛如一堵牆,把周敬軒的視線遮了個嚴嚴實實。
周敬軒整張臉都紅了,結巴道:“張、張祁銘,我……”
“你什麽你!叫我大哥!”
“大哥!”
周敬軒毫不猶豫。
張祁銘得意極了,想笑卻又生生忍住,拍了拍自己的肚腩,佯裝嚴肅道:“周賢弟,打算何時來我家提親啊?”
“明日!”
周敬軒脫口而出,想了想,又改口道:“不,今日,就今日!待我回家稟明父母,立刻就帶著聘禮上門提親!”
張祁銘睨他一眼,“瞧你猴急的,可別嚇壞了我妹妹!”
周敬軒連忙緊張地去看張嫣然。
溫順婉約的少女,眼含期待,彎著唇,衝他柔柔一笑。
鬼使神差地,他越過張祁銘,飛快地握了下少女的手,輕聲道:“等我。”
見張祁銘變了臉色,他立馬轉身走人,根本不給對方罵人的機會。
倚在後門看戲的沈長風,溫笑提醒道:“敬軒兄,可別忘了你的馬。”
周敬軒無奈,隻得回頭牽馬,卻被張祁銘逮了個正著,挨了一腳才算翻篇。
送親的隊伍原路返回,餘下陳家數十人,把沈府後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陳家夫人不悅地揮揮手,打發小廝們先行回去,隻留了個婆子與自己一道。
疏桐兩步上前,對著她微一福身,恭敬道:“老夫人請親家夫人去降鶴院一敘。”
陳家夫人臉色稍霽,跟隨她步入後門,腳步頓了頓,道:“麻煩將沈廷硯也一同喚來吧,納妾一事,他必須得給我一個交代!”
疏桐頷首應下,打算先帶陳家夫人去降鶴院,再另派人去齊光院尋二公子。
正要繼續帶路,身後響起一道溫醇嗓音:
“小詞兒還躲在那裏作甚?親家夫人要見二哥,你還不快去請人?”
木門後麵,模樣乖巧的小姑娘規規矩矩地走出來。
她睜著一雙澄澈鹿眼,不舍地往門外看了一眼,細聲道:“我這就去。”
熱鬧結束,府外遠觀的人也零星散去。
沈長風望著那些交頭接耳、頻頻回頭的各色路人,勾唇道:
“五弟這步棋,走得甚妙。妾從側入,人盡皆知,你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花轎抬到後門,既是要我聽見聲響,及時替你解圍,又讓旁人談及此事時,隻會說是沈府的當家主母不懂規矩。
“今日過後,飽受非議的人本該是你,如今那些風言風語,卻全都飛進了紫藤院。嗬嗬,反將一軍,倒是有趣。”
麵容清雋的白衣少年,靜立寒風之中,淡聲道:“若沒有四哥,這步棋恐怕也下不成。”
“你倒是學會抬舉我了。”
沈長風挑眉,桃花眼帶著三分揶揄,“既是一條船上的人,五弟有難,我豈有不幫的道理?不過話又說回來,五弟天生一張庸人勿擾的臉,卻歪打正著入了周家小姐的眼。我瞧著周家的背景也算過得去,配你綽綽有餘,不如五弟娶了那周小姐?也算為臨安除了一害。”
沈陸離眺望深巷,眸中古井深沉邃黯。
沈長風輕笑著搖了搖頭,懶洋洋邁開步子,往淩恒院而去。
白衣少年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宛如雕像。
良久,他垂下眼睫,自語道:“我想娶的人,已經死了啊。”
沈府,齊光院。
纖瘦素雅的年輕女子獨坐在飛簷六角亭中,虛盯著西牆某處,神色遊離。
她穿一身雲煙紫對襟馬麵裙,外披同色雪氅,手握水磨白銅的瓜棱形暖爐。
遠遠一見,仿若美人入畫,滿園風光盡失顏色。
謝錦詞踏進院門時,入目便是這樣一幅清雅景致。
她有意放慢腳步,唯恐打擾到亭中之人。
陳語薇一早就察覺到有人來了。
餘光瞥見一抹小小的身影,走得小心謹慎。
她莞爾一笑,待來人走得近些,方才指向牆根處的一叢枯黃幹癟的灌木,溫聲道:“你可知,那是什麽?”
女子麵容溫婉,眉間浮上幾縷輕愁。
謝錦詞認真看了看那叢難辨其形的灌木,而後赧然搖頭。
陳語薇並未看她,自顧道:“那是紫薔薇,春夏交際之時開得最盛,也最美。隻可惜我將它移栽至院內,它卻沒能成活,枯敗三年,從未開過一朵花。”
謝錦詞盯著那樹薔薇又看了許久,細聲道:“夫人若是想看薔薇花,何不重新移栽一株呢?”
靜坐的女子,目光微怔,許久沒有再接話。
謝錦詞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正暗自懊惱,便聽一聲呢喃裹挾風中,煙霧般消散:
“花兒敗落,可以新栽,但有些東西,卻永遠都無法重新來過。”
小姑娘不解地歪了歪頭。
陳語薇攏了攏暖爐,笑道:“瞧我,好端端的,與你說這些做什麽?”
她望向謝錦詞,唇邊弧度清淺,“我見過你,你是四弟身邊的小丫頭吧?來齊光院,可是有事?”
謝錦詞想到此行的目的,稍稍斟酌了一下,稚聲道:“陳家夫人在降鶴院拜訪,想請二公子前去一敘。”
陳語薇蹙了蹙眉。
母親每回來沈府,都是直接到齊光院尋她,今日卻是反常,不僅人去了老夫人那裏,要見的還是自己的夫君,沈廷硯。
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謝錦詞沒等到她的答複,出聲喚道:“二少夫人?”
陳語薇回過神來,如實道:“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廷硯三日前便動身去了江陵,至今還未歸來。”
謝錦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再過兩日就是除夕了,二公子竟然不在府中?
陳語薇淡笑著解釋:“是要緊的生意事,不得不去。”
謝錦詞點點頭,剛準備告辭回去複命,陳語薇站了起來,掩去眸中心事,頷首道:“來的既是我母親,我便同你一起去看看吧。”
謝錦詞應了聲好,乖巧地走在前頭帶路。
還沒跨出院門,一個婢女神色匆匆地跑了進來,見到陳語薇便直直跪了下去,皺著臉激憤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奴婢從外麵采買回來,聽見四處都在議論,說沈家的二公子新納了一房妾!”
陳語薇眸光一黯,捧著暖爐的雙手不動聲色地收緊,又緩緩鬆開。
謝錦詞知曉婢女所言隻是道聽途說,正要將具體的事情經過詳說一番,身旁的清瘦女子卻無動於衷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的語氣極淡,似乎自己的夫君納妾,與她一點關係也無。
婢女有些著急,“可是夫人……”
陳語薇打斷她的話,轉向謝錦詞,“走吧,去降鶴院。”
謝錦詞猜不透她的想法,隻得默默把真相吞入腹中,心情複雜地與她一同離開。<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