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說到底,隻有長風最入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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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鶴院議事,謝錦詞不好久留。
她將陳語薇送至前廳,便自覺地打道回府,轉身卻瞄見疏桐站在對麵的回廊上。
小姑娘衝她甜甜一笑,算作見禮。
疏桐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謝錦詞不敢耽擱,小跑著繞了半個回廊,站定後細聲喘氣道:“姐姐找我?”
疏桐拍拍她的肩膀,“跑這麽急做什麽?我找你也沒有什麽旁事,不過是有樣東西要給你。”
她說著,伸手探向自己的衣袖。
謝錦詞呆呆看著她的動作,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吳媽媽給她紙包時的情景。
她下意識蹙起細眉,卻見疏桐從袖中取出一條紅繩,坦然遞了過來。
“姐姐,這是……”
“快過年了,把這個戴在手上,雖不是什麽值錢的物件兒,隻當圖個吉利。”
疏桐見她不接,彎身牽起她的手,親自替她戴上紅繩。
近距離看,謝錦詞這才發現紅繩編織得精巧玲瓏,上麵還串著三顆小小的金豆子,雖樸實,卻勝在心意。
她又驚喜又意外,翹了翹唇角,脆聲道:“謝謝姐姐!我很喜歡!”
疏桐略略頷首,“你是個機靈的,說話做事也有分寸,不知比那些入府多年的丫頭強上多少倍。”
謝錦詞仰著細白小臉,莫名有些心慌。
她和疏桐並不熟絡,算起來,這還是她們第一次獨處。
“不必緊張。”
疏桐失笑,“我知曉你心裏裝著一杆秤,分得清黑與白,這才想要提點你兩句。”
謝錦詞偷偷鬆一口氣,點頭認真道:“姐姐請說。”
“你跟著四公子也有一段時日了,在府上境遇如何,想來不必我說,你早已親身受過了。”
疏桐壓低聲音,語氣沉穩,目光微微閃爍。
謝錦詞迷茫了一瞬,而後一驚。
疏桐的這番話,難不成是在暗示她離開小哥哥,隨她到降鶴院伺候?
小姑娘絞著手指,輕聲道:“公子待我很好……”
“小丫頭,你想到哪兒去了?”
疏桐點了點她的額頭,笑出了聲,“四公子若是不好,老夫人也不會如此看重了。你可知,老夫人第一回見你,便想把你討要過來,給三小姐做陪讀?”
謝錦詞點頭,“知道。”
不僅知道,還記得特別清楚呢。
那日小哥哥故意弄亂她的頭發,害得她被江老太太嫌棄,不過也幸虧小哥哥出了這麽一手,否則她早就是三小姐房裏的人了。
“可惜啊,你這麽好的丫頭,三小姐卻是錯過了。”
疏桐哂然喟歎,“三小姐是個好主子,四公子又何嚐不是呢?你現在跟著四公子,或許苦了些,但他學問做得好,金榜題名是遲早的事,到時候你也算熬出頭了。
“當然,這不光是我的話,也是老夫人的意思,四公子身邊的人並不多,你一定要照顧好他。”
她著重咬在“照顧”二字上,頗具深意,仿佛有所指向。
謝錦詞反應很快,一下子便明白過來,她是在暗喻府中的內鬥。
她見識過那些人醜惡的嘴臉,可有些事情避無可避,即便隱入塵埃,不主動招惹,也總有人要上門找茬。
疏桐瞧見小姑娘鎖眉深思的模樣,不由得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比如今日,你去齊光院請二公子,若換成旁的丫鬟,早就邀功似的把府外發生的一切告知二少夫人了。但你沒有。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拎得清。”
“姐姐……”
“行了,你且回去伺候四公子吧,再有兩日便是除夕,院兒裏若是要添置什麽,不必找吳媽媽,直接來降鶴院找我便好。”
謝錦詞心生暖意,隻一個勁兒地點頭。
原來沈府不全是虎穴狼窩,亦有心思明透之人。
謝錦詞走後不久,陳語薇和陳家夫人也從前廳出來,攜手離去。
疏桐遠觀她們言笑晏晏,知曉二公子納妾一事已經解決。
她推開前廳槅扇,燃著炭火的屋子溫暖如春。
江老太太坐在主位圈椅上,一麵吃著剛買的果脯,一麵勾著腰捶捏後脖頸。
疏桐見狀,忙上前替她揉肩,“老夫人,果脯之類的甜物不易多吃,若是被三小姐知道了,肯定又要念叨您了。”
江老太太舒服地眯起眼,“你呀,隻要不去告狀,靈兮才不會知道哩。”
疏桐展眉一笑,安安靜靜地專注手頭上的事。
江老太太小憩了一會兒,突然問道:“試探得如何了?”
疏桐見她要喝茶,趕在她端起茶盞之前把茶水換成了熱的,這才答道:“老夫人看人一向很準,詞兒確實是個不錯的丫頭。”
“如此便是最好不過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江老太太輕輕一歎,“長風那孩子,從小便吃了不少苦頭,六歲認祖歸宗,回到沈家卻也不見得過得多好。”
疏桐寬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四公子才學在外,將來定會出人頭地。況且,如今有詞兒照顧他,老夫人也該放心了。”
江老太太搖了搖頭,“沈家雖兒孫滿堂,可一個二個卻都不盡人意。廷洵是個有出息的,隻是他常不歸家,如今二十有三了還未成婚,他那不成器的爹也從不過問;
“廷硯沉穩有度,擅長商道,也算優秀,可惜處處被郭曼雲掣肘拿捏,人在江陵,妾入後門,今日之事,想來他還毫不知情;
“廷逸這孩子,從小就被嬌養壞了,又不是塊讀書的料,唉,也虧得沈府有些家業,就算明年他仍考不中舉人,倒不至於以後沒有出路;
“還有陸離,聽聞書讀得不錯,卻天生一副寡言的冷淡性子,與我也不甚親近;
“說到底,隻有長風最入我眼,性情溫和,知禮得體,毫不遜色於老爺年輕的時候……”
說到此處,她揚了揚嘴角,神色變得萬分柔和。
疏桐知曉她是憶起了已故的老太爺,一時不忍出聲打擾,便蹲下身替她捶腿,用行動來表明自己的關心。
江老太太慈藹地看著她,“我呀,不掌中饋也有許多年了,可府上那些個兒孫,卻是看得明明白白。各房之間如何明爭暗鬥,我管不著,也不想管,隻盼著沈家後代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也好讓我有顏麵去九泉之下見老爺……”
“呸呸呸,大過年的,祖母這是說的什麽話?”
槅扇吱呀一聲輕響,身披鵝黃雪氅的少女快步走了進來。
疏桐立刻起身,貼心地接過少女順手取下的雪氅,溫笑道:“天寒,三小姐可一定要注意保暖。”
“我知道了,疏桐姐姐也是,最近府上繁忙,姐姐可要受累了。”
沈靈兮乖巧地坐在老太太身側的矮墩上,眼睛瞥見茶案上擱置著一疊果脯,佯裝生氣道:“祖母,您怎的又在吃甜食?昨日明明已經吃過了!咱們不是說好三日吃一回嗎?您……”
“你這丫頭,淨會數落我!”
江老太太撫摸孫女的發頂,不動聲色地給疏桐遞了個眼神,“這還沒嫁人呢,便已經有管家主母的氣勢了,等日後去了夫家,恐怕全府上下就沒有你這小東西管不了的人!”
“祖母,您又笑話我!靈兮才不嫁人呢,靈兮要一直陪在祖母身邊!”
“傻丫頭,女大當嫁,等過完年,你便十二了,早些把親事定下來,我也好早些寬心。”
“祖母……”
……
暖屋內,祖孫二人笑鬧成一片,好不溫馨。
疏桐悄悄退了出去。
江老太太做主撤了二公子的親,這件事,不光要給陳家一個說法,紫藤院那邊,也需要人去說道說道才是。
故歲今宵盡,新年明日來。
臘月忙碌,卻在最後一日迎來了別樣的寧靜。
商鋪緊閉,大街小巷空無一人,就連天香坊也一改平日的鼎沸喧囂,獨留那滿街的大紅燈籠與豔色綢緞,靜靜舞動在風中。
大年三十,謝錦詞一睜眼便奔到裏間的拔步床邊,脆聲道:“小哥哥,過年啦!”
床上的少年閉著眼,一點反應也無。
謝錦詞興致絲毫不減,又道:“小哥哥,過年好!”
沈長風翻了個身,依舊沒醒。
謝錦詞瞄了眼貼在床頭橫架上的紅色蠟紙,嘴角翹得高高的。
這幾日她都在和惜寒學剪紙,小哥哥床頭上的這片迎春花,正是她剪得最好的一張。
小姑娘越看越覺得歡喜,小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推了推床上的少年,輕快道:“小哥哥,你醒醒啊,該起床啦——”
姿容豔美的少年,桃花眼懶懶眯開一條狹縫,“原來妹妹知曉今日過年啊,天都還沒亮,你吵個什麽勁兒?”
“小哥哥睡慣了懶覺,成日不知時辰,怎就知道天沒亮?”
謝錦詞說得理直氣壯,圓圓的小鹿眼卻心虛地瞟了眼槅窗。
光線青白,堪堪破曉。
小哥哥說天沒亮,也不是沒有道理。
忽地,腰間一緊。
謝錦詞驚呼一聲,便見錦被掀開,整個人被一股力道拉拽下去,直直撲進了被窩裏!
沈長風將她裹在被子裏,緊擁在身前,輕笑道:“小詞兒長本事了,都敢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被窩裏的暖意,比房中燃燒的炭火更甚。
謝錦詞伏在他懷裏,乖巧得像隻貓兒,一動也不動,隻睜著雙清亮的眼睛,偷偷咧著嘴笑。
沈長風本就半睡半醒,懷中摟著個小不點,輕而軟糯,也不鬧騰,倒是舒服。
他勾了勾唇,打算再補個回籠覺,忽聽小姑娘細聲吟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沈長風左耳進右耳出,不想搭理她。
謝錦詞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少年接話,於是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嘟噥道:“小哥哥,我背得對不對?”
她仰著細白小臉,眼中求知欲濃烈。
少年合著雙眼,呼吸勻稱,直挺鼻梁上長睫如鴉羽,似乎是睡熟了。
小姑娘撇撇嘴,不太甘心,“小哥哥,你睡著了嗎?”
她剛說完,便察覺到那隻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往下移去幾分,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屁股。
頭頂上是少年帶著倦意的溫醇嗓音:“閉嘴,妹妹吵死了。”
謝錦詞忙繃緊身子,老老實實地窩在他懷裏,再也不敢說一句話。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少年打完她的屁股,手就放在那處不動了。
小姑娘又羞又惱,還不能說話,隻得小心翼翼地在被中摸索,尋到那隻不安分的手,往上帶了帶。
沈長風順勢將她抱得更緊些,圈著一團綿軟,好心情地入了夢鄉。
謝錦詞本來毫無困意,但抵不過被窩裏的溫暖和舒適,不一會兒眼皮就打起架來。
她在心裏把剛才所背的詩默念了幾遍,終是酣沉睡去。<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