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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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軋軋!”
小姑娘正愁眉苦臉,一團白胖身影大搖大擺地奔了過來。
“大白!”
謝錦詞驚喜地站起來,小跑著上前把白鵝摟進懷裏,“我差點忘了,還有你陪我呢!”
話音落,兩道人影跨進院門。
謝錦詞扭頭一看,竟是扶歸和惜寒!
扶歸手裏拎著一隻五花大綁的花母雞,憨厚衝她撓頭,“詞兒,公子要陪老夫人守歲,日夜肯定是不回來了,我和惜寒陪你過年吧!”
惜寒也笑道:“是了,我在朝雨院也是一個人,倒不如來你這裏,還熱鬧些!”
謝錦詞看著他們親切的麵容,心中一暖,翹起嘴角,用力地點了點頭。
……
紫藤院,花廳。
婢女們布完菜,皆對座上的人道了幾句吉祥話,惹得郭夫人眉開眼笑,打賞了不少銀錢首飾。
坐在她身側的少女,與她長得五分相似,花一般的年歲,嬌豔可人。
此時少女正微微嘟嘴,軟語撒嬌道:“母親,我一大早就來跟您請安,賀年話也道了不少,也沒見您賞我些什麽……”
“你這丫頭!”
郭夫人點了點她的眉心,滿目柔和,“這些年來,你要什麽我沒給你?放心吧,壓歲錢少不了你的!”
圓桌對麵,沈若歡倚在陳語薇懷裏,揮舞著小拳頭奶聲奶氣道:“壓歲錢!壓歲錢!”
郭夫人瞥了眼孫女,眉間笑意斂去不少。
沈廷逸心不在焉地吃著菜,打趣道:“二妹妹,瞧瞧,你的小侄女兒都在取笑你呢!”
沈冰雁輕哼,“若歡這麽小,她懂什麽?倒是三哥你,納了一房美妾,竟還能留在這兒陪母親坐一上午,真是難得。”
沈廷逸心虛地摸摸鼻尖,“大過年的,我自然要陪著母親。”
縱然他的心思早已不在這裏,但今日畢竟是除夕,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他還是有分寸的。
他笑嘻嘻地給郭夫人夾了一箸菜,討好道:“母親,你別聽冰雁瞎說,晚上咱們還要去陪祖母吃團年飯呢,我才顧不上冬黎!”
沈若歡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聽見什麽都覺得新鮮,當即咧著嘴模仿道:“冬,黎,冬黎……”
陳語薇下意識看向郭夫人,見對方沉了臉色,忙去哄女兒吃飯。
雖說冬黎曾是紫藤院的大丫鬟,但自從被三弟收了房,沒少受郭夫人的針對打壓。
她知曉郭夫人痛恨冬黎,也知曉她不喜歡若歡這個孫女,隻是童言無忌,但願她不要遷怒於孩子才好。
郭夫人瞧見陳語薇低眉順眼的模樣便覺得心堵,顧忌著前兩日陳家上門鬧的那一出,責備的話到了嘴邊,終是沒有說出口。
她轉向沈廷逸,不溫不火道:“冬黎好歹伺候我多年,你說要便要了去,倒也沒問過我習不習慣。”
沈廷逸聽不出她話中的彎彎繞繞,想了想,興衝衝道:“母親是覺得別人伺候得不好?不如這樣,改日我為母親物色幾個機靈的婢女,絕對不會比冬黎差!”
郭夫人平日裏最寵這個兒子,見他沒心沒肺,心裏的陰霾也跟著散去不少,“你呀,還是先管好自己吧,如今妾都納了,打算何時去周家提親啊?”
“我才不娶那個母老虎!”
沈廷逸滿臉驚恐,一個勁兒地搖頭。
沈冰雁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添油加醋道:“三哥此話差矣,周家小姐可是上京戶部尚書的女兒,這等高貴身份,怎還配不得你了?”
“她有多蠻橫你難道不知?我都被她揍過不下三回了!這種女人娶進門還得了?”
“哥,打是親罵是愛,人家周小姐是對你用情至深呐。”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雖是在吵嘴,卻在無形中活絡了飯桌上的氣氛。
唯有陳語薇,眼觀鼻,鼻觀心,始終看顧著女兒,一言不發。
天光漸晚,萬家燈火齊燃。
淩恒院小廚房的煙囪裏也升起了嫋嫋炊煙。
扶歸切菜,惜寒掌勺,謝錦詞則把灶洞裏的火燒得旺旺的,間或打打下手,忙得不亦樂乎。
大白閑來無事,滿院溜達,路過廚房門口時,總能得到最愛的青菜葉,歡喜地叫個不停。
掌燈時分,方桌之上,雞鴨魚俱全,滿漢全席。
惜寒點燃一根紅燭,立在窗前,暖黃火光跳躍,與竹篾紙上的大紅剪紙相映生輝。
三人落座,一麵吃菜一麵嘮嗑家常,溫馨融洽。
隻是吃到一半,院兒裏的大白突然軋軋大叫,粗噶的聲音裏分明帶著幾絲驚懼。
謝錦詞忙丟下碗筷,急匆匆地跑出去看。
小院靜謐,霜草萋萋,牆角盛開的梅花正肆意吐露暗香。
簷下燈籠照亮石子小路,有那青衣少年悠閑而來,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拎著隻大胖鵝,滿臉笑意溫溫:“我還以為妹妹會拿這隻鵝做菜呢,養得這麽肥,真是可惜了。”
“軋軋!”
大白無力撲騰著翅膀,小腦袋耷拉著,看上去可憐極了。
謝錦詞又驚又喜,屁顛顛地跑到少年跟前,仰著細白小臉,脆聲道:“小哥哥,你怎的現在回來了?年夜飯吃完了?不用守夜嗎?”
被忽視的大白別提有多委屈了,幹脆閉上黑溜溜的眼睛,直接裝死。
沈長風笑了笑,將鵝丟出一丈遠,掏出一方雪白帕子細細擦手,不緊不慢道:“吃多了,出來散散步消消食,恰好路過淩恒院,進來瞧瞧罷了。”
他瞥了眼小廚房,歎道:“原以為妹妹自個兒過年無聊得很,看來是我想多了,妹妹這裏,可是比我那邊還要熱鬧呢。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妹妹好生去吃飯吧。”
謝錦詞見他剛來就要走,心裏有些不舍,巴巴地牽住他的衣袖,“小哥哥,我做了些年糕,你嚐一嚐再走吧?”
豔紅燈火下,小姑娘澄澈的圓眼睛幹淨如洗,唇瓣微抿,期待竟是多於緊張。
沈長風揉了揉她的花苞頭,“看在妹妹如此挽留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吃一塊吧。”
小姑娘甜甜一笑,轉身鑽入小廚房,出來時,手上多了個瓷白小碟子。
炸得金黃的年糕錯落有致地疊成一座小山,模樣俏皮,還冒著熱氣兒,一副任人采擷的模樣。
沈長風接過小姑娘遞來的筷箸,夾起一塊年糕,細嚼慢咽。
其實他在降鶴院已經吃得很飽了,縱然年糕美味,吃進嘴裏也味同嚼蠟。
慣來挑剔的少年,一連吃下三塊年糕。
他不願掃了小姑娘的興致。
至於其中緣由,他卻不曾深想。
謝錦詞心生歡喜,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小哥哥吃了這麽多,肯定是愛吃的!
沈長風忍下胃中不適,變戲法似的摸出幾條細鞭。
在小姑娘疑惑的注視下,他亮出火折子,引燃鞭尾。
霎時間,斑斕火花霹靂炸響,絢麗而奪目。
謝錦詞拍手驚呼:“是煙花!”
沈長風把煙花全塞進她手裏,慢悠悠離開,“吃了妹妹的年糕,隻好拿這些小玩意兒作為回報。妹妹玩得盡興些,別傷了手才好。”
謝錦詞望著滿目璀璨,心中的某處仿佛也被點燃,溫暖盈滿,亮芒萬丈。
她舞著細鞭,衝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喊道:“小哥哥,祝你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青衣少年不曾回頭,帶著唇邊笑意與眼底溫柔,一齊踏入茫茫夜色。
子時三刻,陸府。
闊綽廳堂鑲金砌玉,珍饈琳琅的圓桌前,孤零零圍坐著三個人,相對無言。
中年男人飲下一杯酒,感慨道:“平日裏小廝進出,倒也不覺冷清,如今大過年的,竟一點人氣兒都沒有!”
他麵頰通紅,顯然是喝醉了,微染霜白的兩鬢襯托著滄桑臉容,依稀可辨年輕時的俊朗風姿。
“爹,我發現你最近特別愛說胡話,咱們父子三個一起過年,不是挺好嗎?”
色若春曉的少年,肩上鬆鬆垮垮披著件狐裘,手裏舉著個雞腿,啃得津津有味。
他瞄了眼對麵靜默吃菜的男子,口齒不清道:“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陸景從抬眸,有些怔然,“怎麽了?”
陸景淮連連擺手,就差沒歎氣了。
敢情他這個大哥一直在神遊,壓根兒就沒聽他們講話。
他咽下喉中的肉,拿狐裘擦了擦嘴,“爹不對勁,你也不對勁,大過年的,你們就不能高興點兒?”
陸景從聞言揚起唇角,卻難掩其中苦澀,“抱歉,方才我在想生意上的事。景淮說得對,年夜飯,該高高興興地吃。”
“呸!”
陸譽猛地把酒杯拍在桌上,“你這兩日魂不守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沈家鬧出那等醜事,大街小巷都傳遍了!”
陸景淮想了想,恍然大悟,“爹,你是說沈廷硯納妾那事兒?說來也真是好笑,新娘子都要抬進門了,卻被我那同窗周瘸子給半道……”
“你閉嘴!”
陸譽吼完小兒子,又去瞪大兒子,“景從,三年了,你還忘不了那個趨炎附勢的女人嗎?!當初她看不上咱們陸家出身商賈,決意嫁進沈家,如今不過是丈夫納妾,就算是死了丈夫,也是她自己活該受著!與你有半分錢的關係嗎?!”
陸景淮聽得一愣一愣的。
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沈廷硯的妻,不正是他兄長牽念多年的陳語薇嗎?
他收了笑,憤憤不平地望向自家兄長。
溫和儒雅的男人,笑容僵在嘴角,眼底籠罩著重重霧靄,內裏悲戚似乎要溢出來。
他緩緩端起酒盞,一口飲盡,輕聲道:“爹,你醉了。”
“醉了好……醉了好啊……”
陸譽身子一歪,半趴在桌上,嗓音沉沉,“醉了,就可以見到瑤兒了……瑤兒,你走之後,我又當爹又當娘,好不容易把兩個兒子拉扯到這麽大,他們倒好,一個不娶媳婦,一個死不成器,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說著,他竟小聲嗚咽起來。
臨安城首富陸家的家主,那個叱吒商道、揮手萬金的男人,如今伏在桌前,卸下沉甸甸的堅強與隱忍,哭得像個孩童。
“我隻不過想抱孫子……瑤兒,我隻是想抱孫子啊……”
他抹了把老淚,心酸道:“陸家要絕後咯……”
“爹,你這不是詛咒人嗎?呸呸呸!什麽絕後不絕後的,你別亂說!大過年的,說出來的話可靈驗了!”
陸景淮撕下一塊桌布,嫌棄地丟到自家老爹跟前,“快擦擦,瞧你都一把年紀了,哭哭啼啼的成什麽樣子?”
哭聲漸小,陸譽半合著眼皮,呢喃道:“瑤兒,瑤兒……我想你了……”
陸景淮扯下狐裘丟在地上,繞到他旁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爹睡過去了!”<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