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冬黎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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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在屋裏溫書。冬姨娘深夜前來尋我家公子,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謝錦詞疑惑地望向她,眼中帶著幾分戒備。
冬黎瞥向她。
八歲的小女孩兒,肌膚白嫩、容貌精致,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眼底的澄澈幹淨,令她無端生惱。
她冷笑,“我尋他,與你有什麽關係?區區一個婢女,也配過問我的事?!”
說話間,竟然伸手去推謝錦詞!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謝錦詞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跌坐在地,木盆摔出數丈遠,撐在地麵的雙手,更是磨破了皮兒。
她抬起頭,潤黑眼眸靜靜盯著眼前麵容猙獰的女人。
“你看什麽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冬黎胸口起伏得厲害,“不過是個伺候人的賤婢,便是長得好看,長大了也隻是供男人消遣的玩意兒,也配看我?!”
她怒火中燒,猛地踹了腳謝錦詞的肚子!
踹完,趾高氣昂地推開槅扇。
謝錦詞捂著肚子縮在角落,一雙盈盈水眸平靜得過分。
直到那陣鑽心的痛楚過去後,她才起身,拾起木盆,往長廊一端走去。
淡粉唇瓣,在昏惑的光影中彎起譏諷弧度。
都是伺候人的狗,冬黎比她,又高貴到哪裏去呢?
冷風卷起小姑娘單薄的裙裾,那張細白小臉幽深得令人害怕。
……
冬黎來到臥房,看見沈長風一襲霜白中衣,正歪坐在軟榻上看書。
“四公子。”
她開口,因受了風寒的緣故,嗓音帶著幾分嘶啞,“我曾被利益蒙蔽雙眼,做了許多錯事。今夜前來,我誠心向公子道歉,還望公子能夠原諒。”
少年慵懶翻書,不溫不火道:“深更半夜,姐姐不去伺候三哥,卻來找我,究竟是誠心,還是別有用心?”
“自是真心實意。”
冬黎微微一笑,眼底陰寒,仿佛淬了毒,“大夫人容不下我,亦容不下四公子,你我若是不反抗,終有一日會死在她手上。”
她走向少年,緩緩解開衣帶。
“三公子患了不能生育的隱疾,知曉者,隻我一人。”
一件件衣物被她拋落在地,藕荷色小衣之下,是女子潔白窈窕的身體。
沈長風從書中抬眼,桃花眼彎了彎,“姐姐這是作甚?”
“四公子可真會說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能做些什麽?”
冬黎撫了撫濕發,“公子如今高中解元,已是讓大夫人記恨上了,等沈老爺一走,誰知道她會對你做什麽?隻要你給我一個孩子,日後我定會暗中助你、保你平安,待你我在府上站穩了腳跟,再叫大夫人知曉她疼愛的好孫兒是你的種,你說,這該是如何精彩的一幕?”
沈長風輕笑,“主意倒是不錯,但我更偏愛年幼稚嫩的小女孩,詞兒就很好,你嘛,我看不上。”
“是嗎?”
冬黎直勾勾地盯著少年,“那麽,在這等寒涼的秋夜裏,詞兒可能如我這般侍奉公子?可能如我這般……為公子暖身?”
說著,她竟爬上軟榻,坐在了沈長風的腰間!
她伸出纖纖玉手,流連於少年的胸膛,帶著挑逗和誘惑,欲要剝下他的中衣。
美人在懷,少年仍舊是淡漠模樣。
他握住冬黎的手腕,止住了她亂摸的動作。
一雙桃花眼噙著溫柔笑意,他輕啟薄唇,嗓音溫雅: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於男人而言,或許功名和美人,是他們最想得到的兩樣。但對我沈長風而言,功名不過塵土,美人不過雲煙,我要的,是真真正正的權勢……”
他推開身上的女人,披上繡銀鶴望蘭大氅,慢悠悠走到書案邊。
他眸中倒映著燈火光芒,一字一句道:“而這權勢,你給不了我,詞兒卻能給我。”
冬黎坐在榻上,滿臉茫然。
她不明白。
詞兒分明是個出身貧寒的婢女,怎麽可能會為沈長風帶來權勢?!
她蹙了蹙眉,盯向沈長風。
姿容豔美的少年,眼睫低垂,桃花眼裏隱約可見森寒冷意。
她笑著搖了搖頭,“公子怕是讀書讀傻了,詞兒不過是個低賤的奴婢,在沈府,唯有我能夠助你!”
“低賤?”
少年語氣不明。
“是,她不止低賤,還短命!得罪了大夫人,隻怕她也活不了多久!隻有我,隻有我!你可以依靠的,隻有我冬黎!”
女人有些歇斯底裏。
燭火輕顫。
沈長風側目,冷眼睨向她。
半晌後,嫣紅薄唇漸漸勾起詭異弧度。
……
謝錦詞已經離開淩恒院。
她站在一處遊廊裏,此處是來往懷德院的必經之路。
她仰頭望向漆黑夜穹,但見夜雨瀟瀟,灑落在園林中,令樹木發出沙沙聲響。
如同春夜裏,無數春蠶咬噬桑葉的聲音。
她看了會兒,有婢女匆匆而來,邊走邊埋怨道:“下這樣大的雨,顧姨娘還叫我尋人!那冬黎左右不過躲在哪個旮旯裏,難道她還能跑出沈府嗎?最遲明兒早上,她自個兒不就會出來?有什麽好找的!”
謝錦詞鹿眼澄澈幹淨,“姐姐在尋冬姨娘?”
“正是呢,你可有瞧見?”
小姑娘眉眼彎彎,“我是四公子身邊伺候的,冬姨娘剛剛去了淩恒院尋我家公子……深更半夜的,也不知是要做什麽。”
婢女聽聞此話,顯然吃了一驚。
她皺了皺眉,“竟是去了淩恒院,難怪找不到人……”
她謝過謝錦詞,飛快回去稟告顧明玉了。
謝錦詞目送她遠去,笑了笑,撐起紙傘朝淩恒院而去。
穿廊過院,她刻意走得很慢。
等回到淩恒院,便瞧見小哥哥閑散披著大氅,唇色泛白,笑吟吟站在屋外簷下。
冬黎嘴裏塞著破布,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捉住,不由分說地往院子外麵拖。
顧明玉衣著錦繡站在雨中,有婢女在一旁為她撐傘。
她冷嗤道:“不知廉恥的東西,深更半夜還敢來男子院落,果然是下賤胚子上不得台麵!像你這樣的奴婢,發賣了也不為過!”
冬黎掙紮得厲害,一雙眼穿透雨幕,目眥欲裂地盯著沈長風。
她好心替他打算,他難道就一點也不心動?!
他,應該救下她才是!
謝錦詞順著她的視線看向沈長風。
帶著病態、貌美昳麗的少年郎,溫言軟語地對顧明玉說了幾句話。
顧明玉臉色變了變,忽而怒道:“罷了,這朝三暮四的賤蹄子,便是發賣了也丟我沈府的臉!來人,給我打,打到死為止!”
立刻有婆子拿了棍棒過來。
秋雨漸盛。
冬黎在泥水中拚命哭喊,滾了滿身的泥巴與髒汙,卻如何也躲不開那些帶著蠻力的棍棒。
鮮血四濺。
昔日細皮嫩肉的美婢,終於在這樣一場深秋雨夜裏,香消玉殞。
她的野心,她的陰狠,她的虛榮,俱都折損在肮髒的泥水中。
謝錦詞遠遠瞧了會兒,麵無表情地踏進臥房。
顧明玉等人拖著屍體走後,沈長風才慢條斯理地跨進門檻。
他掩了門,看見謝錦詞坐在青竹小床上,正梳理烏發。
小姑娘的頭發又黑又亮,燈火下閃耀著黑珍珠般的色澤。
她輕聲:“小哥哥方才與顧姨娘說了什麽?”
“我問顧明玉可有聽說過,這世上有個詞叫做斬草除根。我又告訴她,冬黎最是記仇。”
少年在她身側坐了,修長手指穿梭在她發間。
“所以顧姨娘才會改變心意,當場命人打死冬姨娘……”
謝錦詞嗓音極淡,“小哥哥果然視人命如草芥。”
沈長風嗅了嗅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挑眉道:“妹妹身上,仿佛沾染了脂粉香。”
謝錦詞梳頭的動作頓住。
“我猜猜,定是小詞兒在外頭碰到了顧明玉的婢女,故意告訴她冬黎在淩恒院。這也就解釋得通,為何顧明玉能這麽快尋來。而你明知她們兩人不和,卻偏還要把冬黎的下落說出去……”
少年勾住她的一縷長發,纏繞在指尖,輕笑低語,“孤男寡女共處一院,顧明玉就有正當理由懲罰冬黎了。嘖,妹妹這招借刀殺人,玩得真好。不過,這般狠的心腸,卻叫哥哥我害怕呀。”
謝錦詞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沉默片刻,將他推開。
“小哥哥在說什麽,我半點兒也聽不懂!”
她低頭鋪床,“冬姨娘會死,是我從未想過的事……更何況,分明是小哥哥害冬姨娘死於非命。”
說話間,她爬上小床,困倦地躺進被窩。
沈長風看著她。
小姑娘鴉色漆發在枕上鋪開,越發襯得小臉白嫩秀美。
可她的神情,卻是不符合年齡的沉靜。
不知怎的,沈長風看她這表情很不順眼。
他笑得肆意,“也是,我的小詞兒善良又單純,好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作惡多端者,隻有我沈長風一人罷了。”
他說著,脫了大氅鑽進她的被窩,“一場秋雨一場寒,可把你哥哥我凍壞了,來,快給我暖暖!”
謝錦詞小臉上的平靜,終於出現裂縫。
她慌裏慌張地坐起來,“小哥哥,你不要胡鬧了!”
“我若偏要胡鬧呢?”
“你……”
話未說完,沈長風忽然將她撲倒,對著她的咯吱窩和小肚子撓起癢來!
謝錦詞忍不住笑出聲。
沈長風慣是個八麵玲瓏之人。
騙得了長輩,隱得了屈辱。
就是碰上呆板迂腐的老夫子,站一塊兒道幾句之乎者也,也能哄得人家恨不得與他結拜成忘年交。
謝錦詞知道,他是想要哄她開心。
她太了解他,
正如他了解她那般,隻一眼,便能洞悉她微妙的心緒。
謝錦詞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偏又掙不開他,隻得哭哭啼啼地要他放手。
少年桃花眼笑得彎起,“妹妹求人也太沒誠意了,你喚一聲風哥哥,我便放過你。”
謝錦詞喘著氣兒,可憐巴巴地喚出聲兒:“風哥哥……”
沈長風這才住手。
他好整以暇地下了床,便見小姑娘羞得跟什麽似的,臉蛋緋紅,似那被三月春風吹開的桃花。
翎扇般的睫毛上還沾著晶瑩淚珠,甚是嬌怯。
少年的笑容,終於帶上些許暖意。
這才是他的小姑娘該有的鮮活模樣。
哪怕發脾氣耍賴也沒有關係,
哪怕哭啼不休也沒有關係。
至少,這樣的謝錦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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