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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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

    謝錦詞悄悄從被窩裏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屏風後麵,探出半個小腦袋。

    一雙潤黑鹿眼帶著小心翼翼,望向那尚燃著燭火的書案。

    隻見少年懶散歪坐在軟榻上,手裏舉著一本春宵秘戲圖,看得津津有味。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抬眸。

    謝錦詞生怕被發現,急忙縮了回去。

    可她卻忘了,自己站在屏風後,是有影子的。

    沈長風輕輕勾了勾唇。

    小姑娘到底年幼,不經意間,流露著的仍是小孩子的稚態。

    而她今夜算計冬黎,隻怕是冬黎對她做了些什麽。

    學會反擊,總是好事一件。

    可她好似忘了,欺她之人,他又何嚐會放過一個?

    即便顧明玉沒有找過來,冬黎的結局,也必然是死。

    寒梅立雪的屏風後,小姑娘靜靜立了一會兒,複又再次探出頭,正好對上少年那雙含笑的桃花眼。

    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包,她眼睛睜得圓圓的,小巧模樣可愛極了。

    沈長風勾勾手指,“過來。”

    謝錦詞不情不願地邁著碎步,走到他跟前。

    少年捧起她的臉,細細撫摸她的麵頰。

    “小哥哥?”

    “噓,”

    少年專注地看著她,“讓我想一想,妹妹長大之後,會是何模樣。”

    他嗓音輕輕,甘醇如酒,莫名讓謝錦詞心頭悸動。

    她想到了浮生君對她說的那句——我等你長大。

    那個時候,她是緊張不安的。

    但此時,麵對著小哥哥,她的心船卻仿佛抵達了港灣。

    夜雨纏綿,孤燈帳暖。

    窗外的風雨終於在黎明時分停歇。

    謝錦詞起床後,提了竹籃打算去景和街買菜。

    本可以從後門直接出去,走到半途,她卻聽見有人議論懷德院的事。

    昨夜冬黎被生生打死的畫麵曆曆在目。

    她腳下一轉,決定繞些遠路。

    經過懷德院時,裏麵傳出吵鬧聲。

    她好奇地朝裏張望,隻見有擔架停在院子裏,白布被掀開一半,滿身血汙躺在上麵的人,可不就是冬黎。

    沈廷逸傷心欲絕地站在旁邊,忽然轉身給了顧明玉一巴掌,“毒婦!冬黎雖不懂事,卻好歹是我的女人,你竟然背著我杖斃了她!你置我的顏麵何在,置我的情意何在?!”

    “沈廷逸,你居然打我?你居然為了這麽個賤婢打我!”

    顧明玉哭得厲害,捂著臉轉身就走,“這個家沒法兒待了,我要回恒陽!”

    沈廷逸沒去追她,隻淒淒哀哀地站在擔架旁。

    素來拈花惹草的男人,竟掉下幾滴眼淚來。

    他欲要伸手撫摸一下冬黎,也不知是嫌她身上的汙漬髒,還是害怕死人,又在半道硬生生將手收回。

    他痛苦地捂住額頭,擺擺手示意下人把冬黎好生安葬。

    謝錦詞頗為唏噓。

    三公子倒也並非想象中那般冷酷無情。

    或許是生在世家,薄情與有情,恐怕連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公子公子!小公子又哭了!您快去看看吧!”

    一黃衣婢女匆匆奔進院中,謝錦詞避讓了一下,躲入一叢灌木後,沒有馬上離開。

    “恪兒這小家夥,真是不讓我省心!”

    沈廷逸笑得璀璨,哪還有絲毫哭過的痕跡?

    他隨黃衣婢女快步離院,透著滿滿喜悅的背影,高大而年輕,是屬於一位父親的。

    沈恪,便是南蓉替他生下的兒子。

    謝錦詞靜靜觀望了會兒,掩去眸中複雜,悄然離去。

    沈府三子中舉的喜事,持續了整整五日,仍有不少人登門送禮,趙知州更是來拜訪了三回,其中一回還帶著趙瑾萱。

    這日難得清閑,謝錦詞早早備好菜蔬,與沈長風一道前往銀青碎雨,赴錢佳人的宴。

    八位少年俱在,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多了一位少女。

    周敬軒牽著張嫣然,腆著臉向眾人介紹,此乃他的未婚妻。

    謝錦詞記得,他們的婚事訂在九月初七,算算日子,也快了。

    一行少年圍坐在後院,有人賀喜有人揶揄,唯有張祁銘撫著微胖的肚腩,一雙眼睛緊盯著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他盯了好半晌,終是忍住上前將他們分開的衝動,凶巴巴道:“周瘸子,娶了我妹妹,就一定要對她好,若是讓我知道你欺負她半分,我保證把你另一條腿也打斷!”

    “哥哥!”

    張嫣然嬌羞地瞪他一眼,低著頭往周敬軒身後躲。

    周敬軒望著少女,眉眼間皆是溫柔笑意。

    他輕聲:“我周敬軒這一生,唯有張嫣然一人,至死不負。”

    他語氣極為認真誠懇。

    張祁銘的目光逡巡在深情對視的兩人身上,歎了口氣,擺手道:“罷了,我信你便是。”

    另一邊,陸景淮早已支好了牌桌,把玩著骰子朗聲道:“行了行了,都別光顧著說話,等明年開春,你們幾個就都要去上京趕考了,趁現在有時間,趕緊過來陪小爺我玩兩把!”

    眾人依言聚攏在牌桌邊,陸景淮大大咧咧地把骰子塞進魏思闊手裏,“你先來,輸了可別怪我沒讓著你!”

    魏思闊笑了笑,眸光突然變得悲戚,“你若想玩牌九,以後有的是機會。我打算盤下文鳶的豆腐作坊,用來賣麵筋。”

    “哦,麵筋啊,你家的麵筋我也嚐過,味道還不錯。放心吧,等鋪子開張,我一定常去光顧!”

    陸景淮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搖骰子。

    他慣來心思簡單,並未察覺出氣氛的僵凝。

    慵懶坐在一旁的沈長風,溫笑著開了口:“魏兄的意思是,你要放棄春闈會試?”

    魏思闊垂眸,“並非是放棄。遠赴上京趕考,需要很大一筆盤纏,家中雖有麵筋生意,但仍要精打細算著過才行,我不願再為爹娘增加負擔了,反正我已經中了舉人,三年之後再去考會試,也是一樣的。”

    話畢,他又小聲添了一句:“況且,我暫時也不想離開臨安,我想替文鳶,再守一守那座豆腐作坊。”

    陸景淮皺了皺眉,便又聽周敬軒道:“其實,我也打算三年後再參加會試。以我現在的水平,決計中不了貢士,倒不如再多讀幾年書,好好備考。”

    說著,他看了眼張嫣然。

    新婚在即,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又怎舍得離開?

    陸景淮愣了愣,點頭道:“這是好事兒啊!你倆都不去上京,小爺我以後就不會無聊了!”

    他瞅向沈長風和沈陸離,“你們倒是不走了,姓沈的這兩個可就說不準咯,他們一個考第一,一個考第二,去了上京準是飛黃騰達,指不定要把咱們臨安這幫人忘個幹淨。”

    色若春曉的少年,語帶傲慢,卻裹挾幾分酸意。

    沈陸離神色淡然,輕輕搖了搖頭。

    陸景淮嗤了一聲,狹長鳳眼悄悄打量沈長風。

    青衣少年靜坐在椅子上,隻噙著宛若春風的笑容,不置一語。

    相處了這麽久,謝錦詞深知小哥哥和陸景淮之間別扭的關係。

    他們看起來好似從未和睦過,但兩人心中其實都有彼此的分量。

    書童打扮的小姑娘,抿唇一笑,悄悄鑽進南麵的廚房。

    銀青碎雨雖是一間成衣鋪,但這小小後院,卻是什麽都不缺的。

    今日她特地帶了好些菜過來,打算親自做一桌吃食。

    剛點燃灶洞,錢佳人便捏著一方粉帕,神色懨懨地走了進來。

    “錢公子,你怎麽來了?”

    謝錦詞細聲。

    她一早就注意到了錢佳人的不對勁。

    平日裏幾個少年聚在一起,錢佳人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可是剛才在外麵,他幾乎一句話也沒有說。

    “詞兒,人家來幫你,外頭那些男人們可不懂得憐香惜玉,人家是你的小姐妹,自然要替你分擔的。”

    錢佳人邊說邊洗淨兩根黃瓜,拿起菜刀自顧切起來。

    他刀工算不上太好,卻也不生疏,顯然是下過廚的。

    謝錦詞走到他跟前,澄澈鹿眼滿是擔憂。

    “錢公子,你……”

    “詞兒還是穿姑娘家的衣裳更好看些。”

    錢佳人眨眨眼睛,沒讓她把疑惑問出來,“既是我宴請大家,這頓飯啊,就該我做才是!詞兒,你隻管把火燒得旺旺的,其他的,包在人家身上!”

    “佳人,你這又是何必?”

    江照昀不知是何時來的,瘦高身影立在門口,宛如一麵遮風避雨的牆。

    他大步走進來,握住錢佳人的手腕,“你爹的事,遲早會傳到臨安來。我知道他們有人中了舉,是喜事,但咱們好歹同窗這麽久,你實在沒有必要隱瞞大家。與其讓自己這般難受,倒不如直接把那件事告訴他們,咱們人多,說不定還能替你想想辦法!”

    謝錦詞認真點頭,“錢公子,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錢佳人眼眶一紅,丟下菜刀就撲進了江照昀懷裏。

    他小聲啜泣,眼淚鼻涕全蹭在江照昀的衣襟上。

    江照昀抿著唇,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謝錦詞站在一旁,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她默默離開廚房,心裏琢磨著究竟出了什麽事,竟能讓錢佳人那般傷心難過。

    沒一會兒,錢佳人和江照昀也出來了。

    牌桌上,陸景淮已經輸了五百兩銀子,正氣得緊。

    沈長風瞥了眼來人,不動聲色地把銀票攏進袖中,淡淡道:“看來今日這頓飯,是沒得吃了。”

    “沈長風,你少給我轉移話題,咱們繼續!小爺我就不信了,今兒還贏不了你!”

    陸景淮猛一拍桌,把錢佳人駭了一跳。

    嬌嬌弱弱的少年,哇一聲哭了出來,吸著氣兒道:“我、我爹在上京結黨營私,被下獄了!”

    眾人神色各異,卻無一不是凝重。

    良久的靜默後,陸景淮結結巴巴安慰道:“錢佳人,事已至此,你要節哀順變啊……”

    謝錦詞攥著小手,一言難盡地瞄了眼陸景淮。

    那廂,錢佳人已是嚎啕大哭。<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