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他要接的人,正走在別人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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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天香坊比往日喧豔百倍。

    臨安城出了個探花郎,消息早已傳遍大街小巷。

    酒肆茶樓不約而同地高掛起大紅橫幅,就連小攤小鋪也紛紛支起紅燈籠,隻為沾一沾探花郎的喜氣。

    全城歡慶之際,唯有瑢韻軒大門緊閉,立在長街黃金地段,突兀得很。

    二樓窗畔,傅聽寒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悶悶抽煙:

    “我說長風啊,這麽好的機會踏入官場,你怎就讓給沈陸離那家夥了?難不成在一起生活久了,你真把他當弟弟了?我告訴你啊,這種想法你千萬不能有,你正兒八經的弟弟隻有我一個!

    “說起來,你為了讓沈陸離高中,可真是下了血本。江南一帶突然死了那麽多達官顯貴,就算主考官是北派宰相,也不得不顧及南北兩派的平衡,提拔一個南人上去……也罷,除了你推波助瀾,沈陸離那家夥也算有點真才實學。

    “不過你真的認為他高中之後會繼續幫你?萬一他哪天後悔了,不替你在朝中做事,你該如何?唉,說起來,我最近是真的忙,一個潯水幫就夠我操心了,現在又多了絲織生意,我這腦子都快不夠用了!還好我是天生經商的料,不然換作別人,恐怕早就承受不了壓力去跳潯江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久,瞧見對麵少年閑適喝茶,一點反應也沒有,不禁鬱悶。

    他說話也是費口水的好嗎?!

    “呃,那個,長風啊,我說了這麽多,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你讓我支走思翎,難道不是有事找我?”

    沈長風終於抬眸看向他,漫不經心道:“上京的事,如何了?”

    傅聽寒鎖眉深思,“我按照你說的,給大司馬寄了封匿名信,信上隻有一句話,就是謝錦詞鐲子上的那句詩。如今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據揚州潯水幫分舵說,平軒伯爵府一點動靜也沒有,很是奇怪。”

    “兩種可能。”

    沈長風點了點桌麵,“大司馬寄信揚州平軒伯爵府,慰問外孫女兒,這是必然。要麽他沒有在信中提及與謝錦詞見麵,故而伯爵府的人不慌不亂,代之回信;要麽他有接謝錦詞回上京的打算,而伯爵府的人,已經找了替身過去,意欲瞞天過海。”

    “不能吧?伯爵位在江南雖然尊貴,可到了上京,遍地都是侯爵公爵,區區伯爵連屁都不算,他們不趕緊來臨安把謝錦詞找回去,怎敢有膽子欺瞞大司馬?”

    “嗬嗬,他們有何不敢,當初把大司馬的親外孫女發賣出去的,可不就是他們。”

    “那……我帶謝錦詞去上京,親自找大司馬對峙!長風,這是個拉攏勢力的好機會啊!”

    沈長風繼續敲點桌麵,桃花眼深邃三分。

    不得不承認,傅聽寒的提議極好。

    有大司馬的庇護,謝錦詞可以富貴榮華,安瀾餘生,而他也可以借機得到一些他想要的東西,譬如金錢,譬如人脈,甚至是權勢。

    可是啊,

    如果真的把謝錦詞送去上京,他怎麽舍得?

    “此事不急。”

    少年唇角輕勾,選擇隻在須臾,“聽寒,揚州那邊繼續派人盯著,浮生君的名號,替我再打得響亮些。”

    “整個江南幾乎都知道浮生君,你還要多響亮?”

    “響亮到,足以鞭笞某些崇慕他的人,變得更加優秀。”

    少年望向窗外,銅雀樓懸掛的橫幅紅得醒目。

    春風拂麵,溫柔醉人。

    他想,他的小姑娘,再多留幾年吧。

    沈府的喜宴辦了整整三日,前來道賀的賓客幾乎快要踏破門檻。

    男人們忙著巴結沈騰,婦人們則多往紫藤院和降鶴院跑。

    家裏有女兒的,恨不得立刻說服郭夫人,讓沈陸離給自己做女婿,家中兒子未娶妻的,更是爭先恐後地為兒子相看沈家的姑娘。

    許是郭夫人特意叮囑過,沈冰雁總是在下學後走得格外早,譬如今日,謝錦詞背著小書囊出來,沈府的馬車已不見蹤影。

    沈冰雁沒有等她。

    小姑娘看了眼灰蒙蒙的天,正打算走回去,轟隆一聲悶雷響,夏雨瓢潑而降。

    她被迫退回簷下,望著又急又密的雨幕,懊悔地敲了敲自己腦門。

    這幾日天氣一直不明朗。

    昨天下學她提醒蕭幼恩帶傘,對方卻摸出一方黃羅盤,神神叨叨地撥弄了好一會兒,算出今日豔陽高照,無雨。

    早上出門時,天空烏雲密布,一看就是下雨的征兆,而她竟然信了蕭幼恩的話,沒有帶傘!

    相處這麽久,蕭幼恩卜卦已經坑了她不少次,她早該長記性的。

    蕭幼恩算出誰平安,誰就一定會跌一大跟頭,算出誰有血光之災,誰就一定會撿錢發橫財,總之,她算的卦,永遠都是反的!

    青瓦廊簷下,謝錦詞翹首以盼,希望梨白梅青早些發現她沒回去,給她送把傘過來。

    雨水擊打在青石板磚上,濺起簇簇水花,洇濕小姑娘水青色的裙裾。

    而她麵龐白嫩秀美,在江南雨景的襯托下,宛如池中含苞待放的青蓮,純淨無暇。

    “詞兒!”

    不遠處的巷子口,忽然響起熟悉嗓音。

    謝錦詞回眸,瞧見陸景淮撐著把傘,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

    “陸哥哥,你怎麽來了?”

    “呃,那啥,今日天氣不錯,我出來逛逛,剛好瞧見你。”

    陸景淮一雙鳳眼晶亮。

    他沒好意思說自己是擔心她沒帶傘,特意跑來女學看看。

    謝錦詞望了眼陰沉沉的天,笑容有些尷尬。

    少年咳嗽兩聲,“詞兒,你是不是沒帶傘?走,我送你回去!”

    謝錦詞不確定雨什麽時候停,更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接她,於是拎了裙擺,鑽進他的傘下。

    兩人走後不久,有青衣雅致的少年郎撐傘而來。

    少年笑吟吟踏進女學,不一會兒,又蹙著眉尖出來。

    不對啊,

    他去漾荷院找謝錦詞時,正好碰見梨白給小姑娘送傘,他大老遠地趕過來,一路上都在想小姑娘看見他會如何感動。

    可誰能告訴他,謝錦詞呢?!

    她不會蠢到淋雨回去吧?

    沈長風一路沿街尋找,走到既明橋頭,卻看見他要接的人,正走在別人傘下。

    潯江河畔,煙雨朦朧。

    花骨朵般嬌俏的小姑娘,乖乖巧巧跟在紅衣少年身側,時不時揚起稚嫩小臉,衝著少年甜甜一笑。

    因著雨勢太大,她甚至更加靠近少年。

    這樣一副畫麵,怎麽看怎麽刺眼。

    沈長風麵無表情立在橋頭,肺都快要氣炸了。

    他沒有把謝錦詞送去上京,是因為存有一份私心。

    可他卻忘了,臨安城還有個陸景淮,時時刻刻惦記著他的小姑娘。

    他得想個法子才行。

    入夜,雨聲依舊。

    漾荷院寢屋燈火通明,謝錦詞坐在書案前,抬眸就可以看見窗外池塘蕩開的圈圈漣漪。

    她手握一支蠅頭毛筆,神色虔誠而憧憬,斟酌許久,才認認真真在宣紙上落下一行簪花小楷。

    白玉鎮紙下壓著厚厚一疊信,都是她夜夜掌燈執筆,一字一句用心寫下的。

    燈盞光芒逐漸微弱,一道黑影從窗外掠進來,剪了剪燭芯,便要離去。

    “驚雪。”

    謝錦詞喚住那人。

    黑影轉身,露出一張清秀臉龐。

    少女的眉形和眼尾帶著天然的鋒利,就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劍。

    她是薄情館的人。

    自打謝錦詞從恒陽回來以後,就始終悄無聲息地跟在她四周。

    據她所說,她必須寸步不離地跟著薄情館的主人。

    謝錦詞仔細裝封好信紙,遲疑片刻,輕輕壓在白玉鎮紙下。

    少女有些不耐煩,“你寫了這麽多信,到底要不要寄?”

    “我寄出去的第一封信,仍舊沒有回音嗎?”

    “沒有。”

    簡潔冰冷的兩個字,讓謝錦詞眸光黯然失色。

    小姑娘走到窗畔,將窗子推得更開些。

    雨幕漆黑,襯得那雙澄澈眼睛格外失落。

    她輕聲:“兩個月了……怎麽會沒有回信?難道是你查錯了?驚雪,我的外祖父,真的是當今大司馬嗎?”

    少女冷哼一聲,“我說過,薄情館的秘密,遠超你的想象。落在你手上的,並不隻是恒陽舊院,還有名為‘天機閣’的密報機構。這天下,隻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們都能為你查到。你要查你外祖父的身份,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他就是上京大司馬,風啟焱。”

    這也是當初薑無憂能夠分毫不差地知曉謝錦詞和沈長風身份的原因。

    謝錦詞摸了摸腕上的奇楠香木珠串,“任何事都能查到?”

    “任何事。隻是時間長短罷了。”

    “我四哥殺了恒陽王全家,是誰替他善後?”

    “一個老者。”

    少女不自然地別開視線,“姓嶽,狄國人。我能奉告的,隻有這些。”

    “看來,你更忠於我四哥。”

    謝錦詞放下寬袖,遮住了香木珠。

    天機閣,可窺天下一切。

    她的外祖父,必定就是風啟焱,錯不了。

    可是她寄去上京的書信,為何久久沒有回複?

    難道……

    答案如同薄冰下的寒水,刺骨凜冽,令人不敢觸碰。

    驚雪無聲無息地退出寢屋。

    磅礴雨夜中,另一道黑影從房簷躍下,落在抄手遊廊裏。

    正是天機閣另一位暗探,破風。

    驚雪麵無表情,“何事?”

    破風尷尬地瞅她一眼,“少主吩咐,加高漾荷院圍牆。”

    “哪一麵牆?”

    “與陸府相鄰的那一麵。”

    短暫的沉默後,驚雪皺眉,“這種事情交給小廝做不就行了,少主為何要讓我們……”

    “少主說了,明日清晨便要看見效果,小廝做的話,時間太慢,還會驚擾到謝主子……喂,你去哪兒?”

    “找磚石,砌牆。”

    少女嗓音冰冷,身形一閃,驟然消失在茫茫夜雨中。

    “跟你說了多少回,姑娘家不要淋雨,你怎麽就聽不進去?”

    破風無奈搖頭,飛身緊跟而去。<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