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他絕不允許自己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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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草廬。

    祁珩滿臉凝重地登上儀駕。

    握著扶手的指尖顫抖得厲害,他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走,走吧……”

    垂簾卷起,迎麵而來的寒風令他稍微清醒。

    錢文慕說,父皇根本就不想他來繼承皇位。

    如果他真的殺了帝師,他必然失去滿朝文官的心,必然失去天下人的心。

    這是父皇在為心愛的兒子鋪路。

    錢文慕說,唯有找出父皇屬意的人是誰,再殺掉那個人,他祁珩才有可能繼承皇位……

    弑殺手足嗎?

    男人痛苦地閉了閉眼。

    山風忽然靜止。

    兩道黑影手持利刃從天而降,不由分說地展開殺戮。

    “有刺客!保護太子!”

    數十名東宮侍衛亂成一鍋粥,紛紛展開架勢保護祁珩。

    燈籠跌落,火光破碎。

    儀駕亂晃著傾倒在地,祁珩連忙起身,看見蒙麵黑衣人破空而來!

    月光如水,黑衣人的眸子倒映在鋒利的刀刃上,猶如桃花映血,冰冷非常!

    祁珩嚇得麵如土色,跌坐在地,慌忙往後倒退。

    沈長風的刀近在咫尺!

    就在他對著太子頭顱斬落的刹那,寒風呼嘯——

    它夾雜著今冬的第一場雪而來。

    風中混雜著一縷內力,清脆敲擊在沈長風的刀刃上,逼得他的刀刃偏離十寸,隻堪堪劃傷祁珩的手臂。

    自幼養尊處優的太子殿下,從未流過血,如今手臂被刀刮傷一道口子,立即疼得滿地打滾、哭爹喊娘,哪還有一國太子該有的風度。

    沈長風一擊不成,帶著陸景淮轉身就撤。

    然而,

    山中本就枯萎的草木,仿佛徹底失去生命。

    周遭一切景物都開始褪色,風停樹靜,時間仿佛在這一瞬停止,就連沈長風和陸景淮,也根本無法邁出半步。

    麵白無須的中年男人,肩上趴一隻紅毛蜘蛛,慢悠悠從風雪中走來。

    他穿內侍製服,金絲嵌玉的腰帶襯得他身姿高大修長,一顰一笑間,透出陰柔怪異的美。

    他朝祁珩點了點頭,“奴才救駕來遲,殿下見諒。”

    “見諒、見諒!你快把這兩個人給本宮抓起來!”祁珩哭得厲害,被兩個侍衛攙扶站起,“他們刺傷了本宮,他們竟然刺傷了本宮!疼死了,這得流多少血!”

    說著,吹了吹手臂上的傷口,哭得更加委屈。

    胡瑜眼底掠過輕視,麵上卻不改恭敬,“如殿下所願。”

    刺繡雲紋的厚底緞麵皂靴,踩上枯草,一步一步逼近沈長風與陸景淮。

    “咱家深居宮中多年,從未見過如二位這般膽大包天之人。咱家很好奇,二位究竟是何人,竟敢行刺太子……誅九族的大罪,二位可有本事承受?”

    他在沈長風麵前站定。

    沈長風催動全身內力,卻連指尖都無法動彈。

    這個名叫胡瑜的大太監,實在是太厲害了!

    胡瑜微笑,伸手去揭他的蒙麵黑布。

    與此同時,忽有簫聲從山脈深處響起。

    沈長風眯了眯桃花眼。

    目之所及,是山道崖邊的嶙峋梅花。

    本該靜止不動的梅花,慢悠悠顫了下枝椏。

    胡瑜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黑布的刹那,沈長風吼了聲“走”,與陸景淮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胡瑜的手頓在半空。

    陰柔俊美的麵龐,微微扭曲。

    這世上,還沒有人能夠從他的“囚牢”裏逃走。

    剛剛那兩個人……

    是誰?!

    祁珩已經在包紮傷口,見他放走了刺客,氣得立即跳起來,“胡瑜,你怎麽辦事的?!”

    胡瑜轉過身,已是一臉微笑,“殿下,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回趙府為妙。”

    祁珩望了眼漆黑的山林,一聲不吭地坐上儀駕。

    草廬。

    小童仍在煮酒。

    沈長風和陸景淮滿臉晦氣地跪坐在地,聆聽錢文慕滔滔不絕的教導:

    “……若非我及時出手,你們兩個混小子,真以為能從胡瑜手底下活著出來?!仗著一身本事,在江南這片野慣了,然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倆當真就以為自己無敵了?!”

    沈長風不動聲色打量四周。

    他知道錢文慕會武,但剛才那陣簫聲,詭異非常,分明出自狄國!

    薑束,

    他一定在這裏!

    陸景淮不忿,“是他先欺負謝錦詞的!我們不過是報複回去,難道有錯不成?!”

    “報複他是沒錯,但報複之後沒本事全身而退,就是錯!”

    清脆嬌嫩的女音響起,小童打開木門,謝錦詞站在簷下,正解下紅鬥篷。

    她走進來,把紅鬥篷掛在木施上,“如果被胡瑜看見你們的容貌,沈家和陸家都會被你們連累,誅九族的後果,你們承擔得起嗎?”

    陸景淮微惱,“詞兒,我們可是為了幫你出頭,怎麽連你也數落我們?”

    謝錦詞不在意地摸了摸脖子上的舊傷,“這點兒傷口,兩三天就能痊愈得連疤都看不見。你倆太過衝動,人家好歹也是一國太子,說動手就動手,到底有沒有把律法放在眼裏?沈長風,你是要走科舉的人,陸哥哥將來說不定也會參軍打仗,目無律法、舉動蠻橫,將來在朝堂上又怎麽能走得遠?”

    少女立在屋中,落了滿肩燈火光,秀麗的眉目嬌俏至極。

    錢文慕好笑地喝了口酒。

    就她剛剛那番話,與其說是數落,不如說是心疼。

    謝錦詞在蒲團上坐了,烤了烤雙手,聲音放軟不少,“我讓梅青趕了馬車等在外麵,你們倆喝杯酒暖暖身子,咱們回家。”

    傍晚時,她在漾荷院坐立不安,總覺得沈長風要幹什麽大事。

    從驚雪那裏得知太子來了這裏,她立即就跟了過來。

    果不其然……

    沈長風竟然想謀殺太子!

    她瞄了眼青衣少年,雖說他是為了自己,但……總覺得有一天自己會被他拖下水。

    為了避免被牽連,是不是現在斷絕兄妹關係比較穩妥呢?

    “瞅啥?”沈長風沒好氣。

    謝錦詞傲嬌地別過臉,“又沒瞅你……”

    陸景淮笑嗬嗬地湊到兩人中間,“瞅我呢,詞兒剛剛一定是在瞅我!”

    “……”

    錢文慕送三人離開草廬,皓月當空,卻天降細雪。

    深山裏草木荒凍,馬車上孤燈寂寥。

    草廬的籬笆外種著一株嶙峋梅花樹,初冬的夜裏結了滿樹花蕾,淡粉深紅,異常豔美。

    錢文慕在樹下駐足,溫聲道:“你們可知梅花的象征?”

    三人轉身,“知道。”

    “白鹿洞書院開了十九年,我教過你們很多東西,卻鮮少教你們做人。”

    錢文慕折下一枝梅花,“做讀書人,當如寒梅,胸中永遠存有浩然正氣,永遠秉持良善仁愛的心。但是做人,可以苟且懦弱,也可以蠻橫衝撞,禮法這種東西,不是一定要去遵守的。”

    三個小家夥對視一眼,俱都不解。

    畢竟,儒家書院裏的夫子們最講究的就是禮法。

    老人目露慈藹笑意,“蠻橫衝撞、一往無前,不正是少年獨有的天性嗎?趁著你們還沒有成為天下的棟梁,盡情去鬧騰吧。隻要不把天捅出個窟窿,再大的麻煩,又如何呢?趁著還沒有背上歲月的重擔,鮮衣怒馬,才是少年。”

    三人謝過他的教誨,就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車軲轆聲裏,陸景淮從車窗裏探出腦袋,瞧見老人依舊站在梅花樹下,笑意溫溫地朝他頷首。

    他坐回來,稱讚道:“要說所有夫子裏麵,我最喜歡的就是錢祭酒!我不讀書,其他夫子都拿戒尺和藤條打我,胡夫子更討厭,動不動就請我兄長去書院喝茶。可是祭酒就不一樣,雖然我逃學也被他抓過幾回,但他說了,無論做什麽事,都可以學到東西。有一次我逃課去房頂上曬太陽被他發現,他還跟我一起曬太陽呢!這樣的夫子,誰不喜歡?”

    謝錦詞沒好氣,“你還有心思議論哪個夫子好,今晚我都要被你們嚇死了!那個男人,是內侍太監吧?他好厲害……”

    陸景淮回想起胡瑜露的那一手,不覺冷汗涔涔。

    當時他覺得自己好像陷入無形的囚牢之中,根本無法掙脫出去!

    “要說厲害,難道不是祭酒老頭更厲害?”沈長風輕笑,“一曲簫聲,輕而易舉就化解了胡瑜的招式。”

    陸景淮握緊拳頭,“沈長風,總有一天,我們也會像他們那麽厲害的!”

    馬車顛簸。

    從山中到臨安城,還有一個多時辰要走。

    陸景淮心思單純,很快就趴在小幾上睡著了。

    沈長風慢悠悠卷起車簾,大地白瑩瑩的,雪光折射著月華,灑落進車窗裏,使得車內光線非常柔和明亮。

    他望向謝錦詞,小姑娘凍得鼻尖微紅,大約還在想今夜的事,兩痕柳葉眉微微蹙起,瞧著傻乎乎的。

    他伸手,把她的腦袋摁到自己肩上。

    謝錦詞怔住,抬眸望向他,“做什麽?”

    “謝錦詞,我的肩膀,也還算寬闊吧?”

    “……”

    “謝錦詞,以後呢,如果在外麵受了欺負,不要總憋在心裏。你覺得你家小哥哥很弱小,他不能為你出頭,但實際上,他其實很強大。甚至,強大到超乎你的想象。”

    謝錦詞被他逗笑,“你所謂的強大,就是需要祭酒救場?今晚如果不是祭酒……”

    “謝錦詞啊,所謂賢良淑德的女人,就是麵對男人吹牛時,也會笑著稱讚他果然如他吹的那般有本事。你距離賢良淑德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差得遠呢。”

    “明明是你自己不行,倒是怪我不會說話……”

    “嘖,謝錦詞,千萬別說一個男人不行,不然你將來會後悔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拌嘴,馬車悠然駛向臨安。

    夜深了。

    謝錦詞困頓得很,小腦袋一點一點,被沈長風摁著靠在他懷中。

    她和陸景淮都睡著了。

    窗外還在落雪。

    趕車的梅青輕聲道:“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到家,公子也睡會兒吧?”

    沈長風一手托腮,一手攬著懷裏的女孩兒,掀起眼皮望了眼睡得死沉的陸景淮,淡淡道:“我們之間,總要有個人守夜的。誰知道前路會出現什麽呢?”

    雪越來越大,青衣少年把手伸到窗外,接住幾片雪花,忽然惡作劇般把冰涼的手掌貼到謝錦詞暖呼呼的臉蛋上。

    謝錦詞在睡夢中噘了噘嘴,罵了句“沈長風大壞蛋”,卻往他懷中鑽得更深些。

    沈長風唇角勾起。

    今夜過後,他和薑束就真的再也沒有關係了。

    他們會走上不同的登頂之路,或許將來的某一天,他們甚至會站在不同陣營裏,相殘廝殺。

    但那又如何,

    現在的他,不再是一個隻有仇恨的人。

    他有朋友,也有喜歡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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