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連告別,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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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瑜擦幹淨雙手,麵無表情地走出廂房。
站在簷下時,小太監低聲問道:“風姑娘所中的蠱蟲,分明很尋常,師父隨手就能治好,為何……是因為風姑娘罵師父是……咳,死太監的緣故嗎?”
胡瑜冷淡地瞥他一眼。
皇宮裏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天生俊美高大、威儀赫赫。
隻冷淡一眼,就叫旁邊的小太監驚恐閉嘴。
他討好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小的多嘴!”
胡瑜抖了抖錦袍,“每個人都要為自己說出的話負責,大司馬的外孫女也不例外。”
他抬步離開。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擦了把汗,低聲應是。
麻醉的丹藥逐漸失效。
謝晚箏在痛苦中醒來,第一時間就去摸自己的右腿。
可是右腿的地方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她的右腿,真的被砍了!
少女麵如金紙,崩潰尖叫,在嗓子快要喊啞了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她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淚流滿麵,秀美的麵龐猙獰而扭曲,“都怪謝錦詞,都怪她!我要回家告訴外祖父和舅舅謝錦詞害我!我要他們為我報仇!謝錦詞,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她的瞳眸怨毒可怖,“我要把謝錦詞送去軍營,我要她人盡可夫!我要她受盡世間一切痛楚而死!謝錦詞,謝錦詞,謝錦詞!!!”
少女的尖叫聲,響徹半座趙府。
梅樹下,祁珩正和薑束對弈。
溫雅持重的一國太子,不動聲色地落子。
薑束輕笑,刻意把棋子落在錯誤的位置,“風姑娘素來仰慕殿下,殿下不過去瞧瞧?”
“本宮心地仁善,見不得那等血腥,叫侍衛拿些補品過去安慰安慰就是了。秦卿,聽聞你擔任江南轉運使這段時間,常常去山間拜訪錢祭酒?”
“錢祭酒博學多識,與他接觸,令微臣受益良多。”薑束忽然麵露愧色,“對了,殿下不提臣倒是忘了,昨兒恰巧碰見錢祭酒,他請您今夜前往城郊,說是要再和您談談您父皇的事。”
祁珩落子,“本宮會去的。”
薑束望向棋盤格局,無奈搖首,“殿下棋藝高超,臣輸了。”
祁珩似乎心情不算糟糕,揮手示意他退下。
薑束行走在趙府花園裏。
正對著花園的,是夜九姿居住的淩水樓。
今日冬陽溫暖,朝東的花窗被侍女打開,輕紗遮麵的美人,正端坐窗前信手撫琴。
寒風卷起她的寬袖,露出玉藕般白嫩細膩的手腕。
鴉發如疊雲,身段氣度,無一不是頂尖。
這樣的少女,很難想象麵紗下究竟藏著一張怎樣傾國傾城的臉。
他依舊笑如春風,“聽聞夜小姐最近一直在臨安城找人?”
琴聲泠泠,夜九姿沒有理睬他。
薑束也不惱:
“昔日春秋爭雄,百家學說興起,儒墨道法皆可做正統。如今大戎尊儒,百家蟄伏避世,隻偶爾為皇帝提供一些政見。其中皇帝陛下最恨陰陽家,稱其為搬神弄鬼。夜小姐作為陰陽家的人,這麽明目張膽地在臨安找人,真的合適嗎?就不怕惹怒皇帝,禍及夜家?”
琴音依舊。
纖長白皙的指尖,輕撫過琴弦。
空氣中立即出現肉眼難以察覺的波動,朝薑束襲去。
男人微笑,轉了轉手中紙傘。
樂音在他傘麵彈開,旋落在池塘裏,使平靜的水麵激起三丈高的波濤!
可見夜九姿那一道樂音,究竟蘊藏著多麽可怖的力量!
美人抬眸,瞳中宛若結著冰霜,“秦大人是在教導我如何行事?”
“不敢。”
“我在乎的,是天下以北的地方,戎國也好,狄國也罷,誰主天下都與我無關。”夜九姿仍舊撫琴,“你走吧。”
若有深意的話。
顯然她已經知道薑束的身份。
薑束心思通透,朝她微微頷首,“夜小姐心懷蒼生,薑某佩服。入夜後,夜小姐可帶無關人等離開趙府避難。”
夜九姿是陰陽家的人,又身居趙府旋渦的中心,大約早已推演出他狄國二皇子的身份。
但她沒有在祁珩麵前揭穿他。
這是她的恩德。
所以,他提出剛剛那句話以作回報。
轉身要走時,他忽然從傘下回眸,“這東西的主人,就是夜小姐要找的人。”
夜九姿抬眸。
男人攤開的手掌上,赫然放著一塊小巧玲瓏的龜殼。
如果蕭幼恩在這裏,一定能認出這是她當初在趙府裏丟掉的那塊。
薑束把龜殼擲給夜九姿,離開了這裏。
夜九姿撚了撚龜殼上的紋路,眼底神色不明。
侍女雙眼發亮,“大小姐,這趟江南之行真沒白來,咱們終於找到幽冥要的人了!”
夜九姿慢慢握住龜殼,“去問問太子什麽時辰出府。他走後,收拾東西去蕭家。另外……把風晚箏也帶上。”
“是。”
夜漸深。
沈長風站在漾荷院的屋簷下,靜靜看著院子裏的池塘。
北風呼嘯,池塘水麵漣漪重重,仿佛波濤暗湧。
白天時,他和謝錦詞、陸二在外麵跑了一天,卻仍舊沒能找到傅聽寒。
傅聽寒,就像憑空蒸發般不見蹤影。
連告別,都沒有。
謝錦詞從屋裏出來,看見沈長風側臉難得冷肅。
她把抱著的鬥篷遞給他,“外麵風大,你穿上這個。”
沈長風隨意披上,又把謝錦詞攬入懷中。
謝錦詞愣了愣,“沈長風?”
“別吵。”
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謝錦詞隻得閉嘴。
她乖乖窩在他懷中,靠著他的胸膛,覺得這種感覺怪怪的,但又似曾相識。
他的胸膛,莫名有種熟悉感。
難道他以前偷偷抱過她嗎?
寒風刺骨,沈長風把謝錦詞抱得更緊些,“驚雪。”
黑衣少女一個倒掛金鉤,從屋簷翻下半個身子,“作甚?”
“我讓天機閣盯著趙府,你的人可有好好盯著?”
“當然。”
驚雪麵無表情,“半個時辰前,太子已經出發,是前往臨安郊外的路線,不出意外應該是去找錢文慕。他走後不久,夜九姿帶著風晚箏去了蕭家。至於太子留在趙府的所有東宮侍衛、婢女等,也全被夜九姿帶走。”
“也就是說,趙府現在隻有趙知州和趙繼水?”
“不錯。”
謝錦詞仰頭望著沈長風。
他的臉色已經可以用“陰沉可怖”來形容,她從沒有在他臉上見過這種表情。
她試探道:“你問這些做什麽?難道趙府會發生什麽事?”
沈長風唇瓣彎起,桃花眼中卻翻湧出濃濃戾氣,“不是會發生什麽,是已經發生了。他,算無遺策。”
謝錦詞心跳加快,“那……傅公子他……”
“我們去見他。”
沈長風握住謝錦詞的手,快步往馬廄而去。
半個時辰前。
今夜落雪。
趙府的燈籠似乎比從前更加紅豔,遊廊中的侍女往來不絕,含羞帶怯地談論太子的英姿。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趙府後門。
車簾掀開,一名婢女率先走下來,裹緊了身上的棉衣,嘴裏疑惑道:“小姐,這麽冷的天兒,傅公子約您來趙府作甚?不是應該約在瑢韻軒嗎?”
暖黃光暈從車窗中透出,沈思翎身著鵝黃對襟夾襖,下配淺杏紅流蘇裙,略施薄粉,含羞帶怯地朝窗外張望。
她看著燈下落雪,漂亮的眼眸微微彎起。
這幾日她去瑢韻軒,每次都找不著傅聽寒,今兒個好不容易他主動約見自己,她自然是極高興的!
珠圓玉潤的小美人,無憂無慮,滿眼歡喜地下了車,踏入趙府後門。
趙府前院。
幾十個小廝和護院倒在血泊中,屍體漸漸冰涼。
高大俊美的少年,麵無表情地立在雪中。
手裏的長刀鋒利無匹,刀刃還在緩慢滴落粘稠血珠。
他身後,薑束一襲布衣纖塵不染,笑如春風,“不愧是流著皇族血液的大梁男人,即使沒有好好學過功夫,這身手也不算差了。去吧,去取趙知州和趙繼水的項上人頭。有了這兩樣東西,大梁皇廷會承認你的實力。”
傅聽寒沉默片刻,咬牙:“就算你不說,我也會殺了這兩個人。”
嶽老給沈長風的名單上,趙家首當其衝。
薑束微笑,“那就快去吧,說不定,還會遇到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傅聽寒握刀的手緊了又緊。
他最想殺的,是背後這個來自狄國的男人!
隻可惜他實力遠遠不夠。
他需要強大,無與倫比的強大!
目光凜冽,他毫不猶豫地提刀往趙知州的住處走去。
……
梅園北側,清雅僻靜的小院,燭火葳蕤。
屋子裏燃著炭,暖意四盈,虞傾蘿剛沐浴完,穿著牙白寢衣,坐在妝鏡台前擦拭濕發。
外麵格外寂靜,她甚至能聽見燭火燃燒時的刺啦聲和窗外的落雪聲。
她覺得這個夜晚非常愜意舒服,直到某種液體灑上她的花窗。
她抬頭望去,簷下風燈朦朧,濺灑在花窗上的液體,粘稠猩紅,不是血液又是什麽?!
隨著“砰”一聲響,高大的人影生生撞破窗戶!
虞傾蘿呆呆看著那個高大而血肉模糊的人影,不敢置信地尖叫出聲:“哥哥!”
她想去扶趙繼水,卻被男人狠狠推了一把。
趙繼水強撐著爬起來,細鎧上早已裂開長長的幾道口子,“傾蘿,快躲起來!”
“哥哥,你受傷了,發生了什麽?!外麵有誰來了嗎?!”
虞傾蘿想要查看他的傷勢,卻再次被男人推開。
“躲起來!不論聽見什麽看見什麽,都不要回頭!”
看著少女含淚的秋水瞳眸,趙繼水露出從未有過的深情與認真。
他啞聲:“傾蘿,活下去。”<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