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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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聽寒垂眸。

    過去的生活早已支離破碎,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如同過去那般和沈長風做兄弟了。

    他在他最絕望的時刻沒有出現,其中緣由,已沒有再追究的必要。

    他們的仇恨,他仍舊會報,但不再是和他共行同一條路。

    他起身,麵無表情地跨上駿馬。

    謝錦詞忽然攔在他前麵,“傅公子,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些年沈長風待你如何,我都看在眼裏,你和他,真的要走到今天這一步嗎?”

    傅聽寒居高臨下地瞥她一眼。

    謝錦詞知道自己不會得到答案,唇瓣微抿,又問:“住在趙府的虞傾蘿……活著嗎?”

    傅聽寒沒說話,一揚皮鞭,駿馬絕塵而去。

    暗衛們紛紛跟上。

    薑束卻不慌不忙地下了馬,在沈長風身側坐了,撈起傅聽寒沒碰過的酒壇子,慢悠悠喝了幾口。

    “這酒不合我口味。”他放下酒壇,笑眯眯看著沈長風,“和你家小兄弟說完話,就沒有話要跟我說嗎?我以為咱倆的感情,不比你和傅聽寒的感情淺。”

    沈長風嗅了嗅酒香:

    “從你叫我殺謝錦詞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我兄弟了。”

    “真絕情啊……”

    “抵不過秦大人絕情。或許我該稱呼你表哥,或者狄國二殿下?”

    薑束對微微一笑,“對你,我已經留了一手。既然你認為我絕情,那我倒要真正絕情一次給你看。”

    他起身,忽然又道:“你覺得,將來是你的成就高,還是傅聽寒的成就高?”

    沈長風又喝了口酒,沒回答。

    “世道艱難,唯有無情無心者,才能登上至高點。從前我看好你,但在謝錦詞成為你的軟肋之後,我就認為你已經失去了前程。那條登頂之路,你走不了。”

    薑束慨歎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上馬離去。

    朗月出岫。

    謝錦詞搓了搓凍僵的小手,挨著沈長風坐下。

    她是比較文雅的人,取了小木勺,小心翼翼舀出半勺酒淺嚐輒止。

    沈長風摟住她的細肩,“謝錦詞,你別看咱們一起長大,但是現在傅聽寒去了大梁,錢佳人要去上京,人生就是這樣聚聚散散,沒辦法阻止的。”

    謝錦詞看著他。

    他臉色平靜,但看得出眼睛裏麵有淡淡的哀傷。

    此刻的他,也就隻是個失去朋友的尋常少年。

    她握著小木勺,暗道沈長風雖然有時候非常殘酷,但他其實挺重情重義的。

    她鼓起勇氣握住他的手,“小哥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

    “當真?”

    “嗯!”

    少女笑得眉眼彎起。

    沈長風看著她的笑顏。

    如果她知道他就是浮生君,如果她知道他曾利用過她的身份,自私地想要把她留在身邊,真的不會生氣嗎?

    少年深深呼吸。

    他不想知道答案。

    人生不過大夢一場,得意時能盡歡便盡歡好了。

    兩人乘馬車回臨安,路過集市時沈長風給謝錦詞買了花糕。

    少女乖乖巧巧地坐在車中,小口小口啃著花糕,軟聲道:“有一點我還是想不明白,薑束臨走前說他要絕情一次給你看,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長風趕著馬車,麵無表情。

    薑束留有後手,他未必沒留。

    少年摸了摸自己懷中,裏麵赫然藏著一卷羊皮大戎輿圖。

    這是他剛剛從薑束身上偷的,大約是薑束這些年來辛辛苦苦畫的。

    他不仁,就休怪他不義。

    就在兩人回臨安時,薑束兵行險招,竟然抄小路提前一步折返臨安!

    他料定沈長風不會揭發他和傅聽寒的罪行,所以他現在明麵上的身份仍舊可以是江南轉運使。

    他來到趙府,看見太子也在,正麵色鐵青地坐在太師椅上。

    一府知州滿門被殺,這樣的大事必定震驚朝野,怨不得太子震怒。

    薑束踏進門檻。

    胡瑜和沈廷洵正在後院排查凶手,所以太子身邊沒有大臣。

    薑束拱手,“殿下!微臣清早起來,聽見趙府被屠的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了來!凶手太可惡了,滿門兩百五十七人,竟然一個活口都沒留!”

    祁珩歎了一聲,不免擔憂,“秦卿,這件大案很快就會傳到父皇耳中。凶手什麽時候行凶不好,偏偏在本宮下江南時行凶,父皇定會責怪我。”

    “殿下昨夜去了錢祭酒那裏,才幸免於難,殿下是被害者才對,皇上又怎麽會責怪你?”

    薑束斟酌了下,“說起來,殿下可還記得你第一次去見錢祭酒時,被兩名刺客行刺的事嗎?”

    “當然記得!”祁珩狠狠皺眉,“本宮從未受過傷,那兩個人帶給本宮的傷痛,本宮當百倍奉還!隻可惜,胡瑜那個沒用的,竟然放走了他們!”

    薑束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那夜微臣也在殿下身邊,微臣瞧著,其中一名刺客的眼睛,似乎和沈家第四子沈長風有些相像……”

    他點到即止。

    祁珩愣了愣。

    這麽一想,金鱗台那夜,沈長風也曾主動救駕。

    他的身手,與城郊那晚的的刺客似乎如出一轍……

    祁珩猛然拍桌,“好一個沈長風,竟敢行刺本宮!”

    薑束目的達到,故意歎息,“我以為他是謙謙君子,沒料到他居然包藏禍心……殿下,微臣那邊還有沒處理完的公務,微臣先行告退。”

    他從趙府全身而退。

    跨上駿馬,他遙望長安巷方向,笑意漸濃。

    沈長風說他絕情,那他就讓他領教領教,什麽是真正的絕情。

    他不殺太子,因為他要讓大戎局勢更亂。

    如今再借太子之手誅殺沈長風,何樂而不為?

    和煦如春風的眼底浮現出一抹得逞的算計,他摸了摸懷中羊皮輿圖,打算策馬北上。

    卻摸了個空!

    姿容雅致的布衣男人,瞬間崩潰。

    “操,狗日的沈長風!”

    ……

    趙府前廳。

    胡瑜被祁珩喚了來。

    祁珩帶著恨意滔滔不絕道:“原來沈長風也行刺過本宮,實在可惡!本宮仔細回想了下,得罪他的地方,也不過是叫他兩個妹妹受了點牢獄之災和皮肉之苦!可他膽大包天,竟然行刺本宮!胡瑜,本宮要你立即前往沈府,捉拿沈長風問罪!”

    他是真的生氣。

    長這麽大好不容易出一趟皇宮,結果他父皇要害他,沈長風要殺他,寧搖星要毒他,梁國人也要刺殺他!

    其中寧搖星還得手了!

    他是靶子還是咋地?!

    胡瑜麵無表情。

    等到祁珩的情緒稍稍冷卻下來,他才淡淡開口:“沈長風的事,是誰透露給殿下的?”

    “當然是秦卿!”

    祁珩沒個好臉,“本宮算是看明白了,你們這些人都靠不住,隻有秦卿才是真心實意為本宮謀劃打算的!他心地很好,還說趙家死了兩百五十七口人,他非常憎恨凶手。”

    胡瑜低笑一聲。

    “你笑什麽?”

    胡瑜聲音仍舊寡淡,“笑殿下愚蠢。”

    “胡瑜,你大膽!”

    “殿下,且不論秦妄說了什麽,沈長風這個人,奴才保定了。”

    胡瑜一手負於身後,筆挺高大的身姿令他看起來威儀赫赫,“甚至,奴才希望他的確是刺殺殿下的奸人。殿下府上的幕僚,全是正經讀書人出身,腦子裏除了迂腐再無其他。沈長風不一樣,他入京為官,必是玩弄權柄的奸臣!殿下身邊,恰恰需要這麽個不擇手段的奸臣。”

    雖然靜夫人曾寄信給皇後娘娘,要求他們南下時順勢殺掉沈長風為她解恨,但是胡瑜並不想這麽做。

    他甚至覺得他保下沈長風這一手,走得極妙。

    上京的朝堂靜如死水,他需要用沈長風這柄利劍去打破。

    祁珩皺眉。

    不得不承認,他覺得胡瑜說得挺有道理的。

    他又道:“那秦妄呢?這個男人甚合我意,本宮想在父皇麵前好好表彰他,再把他調到上京為官。”

    “秦妄?”胡瑜嗤笑,“據奴才所知,他和沈長風交情匪淺。能枉顧多年交情把沈長風推到殿下麵前,這種寡恩寡義的男人,奴才可是信不過的。”

    他眯了眯狹長雙眸。

    這些天的事化作千絲萬縷的細線,一一在他腦海中牽連交錯。

    他從無數思緒中擰出幾根線頭。

    第一,秦妄在金鱗台上殺了大梁刺客,一手功夫堪稱絕妙。

    可是當初太子拜訪錢文慕時也曾遇到過刺客,當時秦妄也在場,他有這樣精妙的功夫,為何不出手護駕?!

    第二,因為太子行蹤泄露,所以有內鬼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精確知道太子何時抵達臨安的,江南這邊隻有趙知州和秦妄。

    可如今,趙知州死了,死在大梁人的刀口下……

    第三,秦妄剛剛跟太子提起,趙家死了兩百五十七口人,趙家這邊也確實找到了兩百五十七具屍體。

    但這數據剛剛才被報上來,他秦妄是怎麽知道的?!

    但胡瑜仍舊想不明白一點,那就是秦妄既然是內鬼,又為什麽要對大梁刺客出手?

    難道……大梁隻是他利用的一把刀?

    這位俊美高大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冷聲命令;

    “來人,馬上去追秦妄!如果能把他帶回來,就證明咱家猜測或有錯誤。如果不能……立即調集府衙兵馬,咱家要親眼看見他的屍首!”

    然而薑束何等狡猾,他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都察院。

    明是同府衙一樣威嚴的地方,此時卻有不少百姓圍在外麵,對著裏頭指指點點。

    穿著單薄寢衣的少女,長發淩亂,憔悴絕望,拚命把院子裏的盆景和兵器架掀翻到地上。

    眼淚順著尖俏下頜滾落,她發瘋般推翻桌案,聲嘶力竭地朝四周大喊:

    “沈廷洵,你出來啊沈廷洵!趙家人死了,我哥哥死了,繼水哥哥死了啊!”<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