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我很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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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錦詞失笑,“我的魂兒丟了嗎?你要這樣喊我。”
江南有的地方,小孩兒若是被鬼物嚇到,長輩就會揉著她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喚她的名字,據說能把嚇丟的魂兒喚回來。
沈長風捏捏她的耳朵,“我隻是覺得,剛剛的謝錦詞有些可怕,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女孩兒。我的女孩兒,應該嬌小無助,應該單純得像是白紙,應該對這個人間生不出半點惡意。”
謝錦詞沉默著。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沾濕了男人的衣裳。
她啞聲:“沈長風。”
“嗯?”
“我想回家。”
“可我還有好多話沒跟你說,你回家做什麽?”
“沐身。”
想回家清洗這副肮髒的身體,哪怕已經無法洗幹淨。
沈長風仿佛聽不出她話裏含義,笑容格外寵溺縱容,“好,我們回家。”
他抱著她,朝禦花園外走去。
謝錦詞緊緊抓著他的衣襟。
她低垂眼簾,甚至不敢抬頭看一下男人的表情。
她已經不幹淨了,沈長風一定很在意……
即使不說,他也一定非常在意。
他對她這麽客氣,是因為想要放手嗎?
這樣的自己,
已經配不上他了。
苦澀的眼淚不停滾落,女孩兒拚命咬住唇瓣,不肯叫他聽見自己細弱的哭腔。
殊不知所有的小心思和動作,全都被沈長風收入眼底。
桃花眼閃爍著濃烈殺意,他沉默著往前走,不曾戳破她。
兩人穿過遊廊。
遊廊對麵,沈鏡貞帶著侍女滿臉晦氣地吹風。
自從寧搖星嫁進太子府,太子就沒碰過她一下!
真是氣死她了!
她拽著繡帕,突然注意到沈長風和謝錦詞。
她挑了挑眉,“瑾王這是做什麽?他和謝錦詞不是名義上的兄妹嗎?”
侍婢小聲:“側妃娘娘有所不知……”
她把禦花園抱廈的事情說了一遍。
沈鏡貞笑得合不攏嘴,“和容折酒睡了?還被那麽多人看見?活該!這種小地方來的女人,除了仗著姿色攀附權貴,再幹不出其他事。和江氏那個老女人一路貨色,就知道勾搭男人!”
她磕著瓜子兒,想起什麽又道:“你前些時候去祿豐錢莊存銀子,不是說看見謝錦詞了嗎?”
“是呢,她在祿豐錢莊還錢。奴婢問過掌櫃,據說司馬府欠祿豐錢莊不少銀子,她還了一部分,還欠著二十萬兩雪花紋銀呢!”
沈鏡貞眼眸微動,“你去祿豐錢莊,告訴掌櫃的……如果他不答應,你就用銀錢賄賂他。”
寒風凜冽。
女人陰氣森森的話,盡數湮滅在寒風裏。
……
沈長風把謝錦詞帶回了朱雀街的小別院。
謝錦詞洗了七遍澡,皮膚都搓紅了,仍然覺得不夠。
她實在記不起她和容折酒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元帕上的血卻是真實存在的。
她抱住自己蜷縮在浴桶中,哭得不能自已。
屏風外,沈長風默然而立。
他倚在門邊抽煙,因為抽得太凶,最後整個屋子都籠罩著煙草味兒。
長夜寂靜,耳邊反複回響的,是女孩兒脆弱卑微的抽噎。
男人越來越不耐煩,最後隨手把煙槍往腰間一掛,罵了句“操”,抬步離開小別院。
扶歸端著宵夜過來,撞見凶神惡煞的自家主子,連忙道:“公子,您要去哪兒?我去夜市上給您和小姐買了宵夜呢!”
“殺人!”
“呃……”
直到下半夜,謝錦詞才從浴桶裏出來。
她昏昏沉沉地爬到榻上。
焱石鑄就的床榻,天生就有一股暖意,浸潤到她的四肢百骸,慢慢鎮住了體內流竄的寒毒。
謝錦詞很快睡著了。
一夜到天明。
大半年以來,她幾乎每天早起晚睡侍弄首飾鋪,因此雞還沒叫,她自然而然就醒了。
下意識望了眼窗外天色,還好,時辰尚早。
她正要起床,卻覺身上壓著重重的東西。
定睛望去,沈長風趴睡在自己身側,一條勁瘦有力的大長腿壓在自己腰間,一隻手緊緊摟著她的……
胸。
她猛然坐起,“沈——”
還沒喊完,就看見男人眼底沒休息好的青黑色。
他手臂上有傷,雖然草草包紮過,但血液仍然從紗布裏滲出,瞧著怪嚇人的。
她咽了咽口水,輕手輕腳地下床更衣梳洗。
站在簷下糾結片刻,她終於下定決心今天上午不去店鋪。
她來到小廚房,花時間做了幾個精致的家常小菜,又煮了沈長風愛吃的醬汁牛肉麵。
醬汁是她現調的,香濃醇厚,他一直都很喜歡。
她把小菜和一大碗牛肉麵放在托盤上,送到了寢屋。
沈長風已經醒了。
他披著外裳坐在榻邊,眉目深沉地盯著她,“我以為你走了。”
謝錦詞沒搭話,把托盤放到桌上,又捧來沾了鹽的柳條叫他淨牙。
男人淨完牙,謝錦詞打了溫水過來,“洗臉。”
“替我洗。”
男人聲音嘶啞,含著濃濃的起床氣。
謝錦詞仔細給他洗了臉。
沈長風坐到桌邊吃麵,好看的桃花眼低垂著,含糊不清道:“我昨晚去了容家。”
謝錦詞愣了愣。
“本來打算殺了容折酒,隻是容家侍衛太多,沒能得手。”
他低估上京世家的底蘊了。
謝錦詞望了眼他受傷的手臂,有些別扭地挪開小臉,“你不用為我報仇。我自己的仇,自己會報。”
男人大口吃著麵,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響亮。
謝錦詞有點兒嫌棄,“你能不能吃的文雅點?”
沈長風吃完麵,把湯底也喝了個幹淨。
他不以為意地擦擦嘴,“上了戰場,才知道所謂的文雅都是不值一提的鬼玩意兒。打仗的時候,有碗麵吃就不錯了,還管吃相文不文雅?世家貴族的文雅,全是邊疆士兵用性命換來的。”
他說得雲淡風輕,謝錦詞的心卻一陣陣揪著疼。
這大半年,沈長風過得也不容易吧?
沈長風又開始吃小菜,“雖然昨晚沒能殺掉容折酒,不過我燒了容家的府邸。”
謝錦詞:“……?!”
沈長風掀起眼皮看她,“我這麽厲害,你要不要以身相許?”
謝錦詞又別過小臉。
她不自然地摸了摸手背,沉默地轉身離開。
“謝錦詞,你也太沒良心了吧?!”
身後傳來沈長風大大咧咧的叫嚷。
謝錦詞跨出門檻,聲音低得自己都要聽不見:
“我很髒。”
她消失在門邊。
沈長風握著筷子的手微微發抖。
良久,才假裝沒聽見,繼續吃菜。
直到謝錦詞離開小別院,男人才抬手捂住雙眼。
慘白的冬陽從花窗外灑進來,籠罩著他。
“我不介意啊……”
他聲音很輕。
……
謝錦詞渾渾噩噩來到自己的首飾鋪。
昨夜宮中之事已經傳開,就連市井之人看她的眼神,都和平常不一樣。
她仿佛未曾察覺,剛打開鋪子的木門,忽然有一隊人氣勢洶洶地從街頭走來。
他們圍在花間閑外,為首的男人穿著錦繡、富態畢現,正是祿豐錢莊的掌櫃。
他撚了撚胡須,皮笑肉不笑,“謝姑娘,司馬府欠我們錢莊的二十萬兩白銀,究竟什麽時候還?”
謝錦詞轉向他們,“借據上標明了借款期限為五年,掌櫃的突然上門催債,恐怕不妥。”
她穿水青色襖裙,坦坦蕩蕩地立在陽光下。
眼睛裏閃爍的,卻是思量。
借據上的還款日期寫得明明白白,祿豐錢莊的掌櫃會突然上門催債,必定是背後有人授意的緣故。
有人想對她落井下石。
腦海中閃過一個個人名,沒等她想清楚,掌櫃的已經冷笑連連,“還賬日期確實是五年後,可謝姑娘名聲盡毀,在上京城裏的信譽可不怎麽樣。我們要求你提前還債,又有何不妥?”
圍觀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望向謝錦詞的眼神充滿奚落和輕賤,紛紛附和錢莊掌櫃的話。
世俗對一個女人的敵意,可以有多深呢?
謝錦詞沉默地站在台階上。
祿豐錢莊養的催債打手從她身邊經過,凶神惡煞地開始盤點首飾鋪的東西。
她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店鋪又被翻得七零八落,稍微值點錢的物件兒都被抬了出去。
滿地狼藉。
錢莊掌櫃坐在小廝抬來的大椅上,優哉遊哉地喝了口熱茶,“我們是做正經生意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謝姑娘這座鋪麵值兩萬兩銀子,從現在開始由我們祿豐錢莊接收。”
說著,眯起眼盯向台階上的少女。
瞧著白嫩清麗,確實有副好皮囊。
他眼底掠過垂涎之意,“但你抵了鋪麵也仍舊不夠還債,不如這樣,謝姑娘,你簽了這份賣身契,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祿豐錢莊的婢女。”
那群五大三粗的打手立即上前,想逼謝錦詞在賣身契上按手印。
對街的酒樓上,沈鏡貞優雅吃酒,笑吟吟欣賞謝錦詞的狼狽。
侍婢笑道:“娘娘,這小蹄子到底鬥不過您。”
“鬥?”沈鏡貞高傲挑眉,“這也叫鬥?左不過是供我下酒的開胃菜,碾死她不過是本妃一根手指頭的事,隻是折騰玩弄她,比直接弄死她更令本妃高興罷了。”
“娘娘說的是!等謝錦詞那丫頭做了祿豐錢莊的婢女,咱們可有的笑話她了!”
主仆樂嗬嗬的,卻突然看見謝錦詞掙開打手們,奪過賣身契跑到鋪子前。
她笑容譏諷:
“吳掌櫃,欠據上的還款日期明明白白寫的是五年後,我名聲盡毀與我提不提前還債有什麽關係?!如果你繼續鬧,我就把你們錢莊告上官府,還要再告你們強買強賣良家姑娘!嘖,不提前還債就要賣掉債主,這事兒傳出去,我倒想看看還有沒有人敢從你們錢莊借銀子!”
她俏生生站在台階上。
從來清麗溫婉的小臉上滿是冷漠,如霜似冰。
她微微抬起下頜,當著所有人的麵,囂張地把賣身契撕成碎紙,盡數扔向吳掌櫃的臉!<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