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二章 見色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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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恒四十一年,臨近中元佳節。
盛京大家小巷張燈掛彩,卻不複以往的繁華熱鬧了。不知是因為尋常人家被越年越高的賦稅壓得喘不過氣,還是因為官場中人被白氏越發猖狂的專權欺得無可奈何。
“聽說了嗎?先前禮部侍郎喬湛不是在朝堂上彈劾白元緯的侄子白修私自販賣人口,被皇上給壓下來了嗎?”
“是啊!那事好像沒消息了,白修被處罰了嗎?”
“開什麽玩笑!隻要是姓白的,在這個盛京城就沒有人敢動!喬湛這一根筋不懂,踩了白元緯的逆鱗,暉帝不是最信任白元緯的嗎?這不早給喬湛安了個受賄的名號,發配邊疆了!”
“喲,喬湛受賄?我看著不像……這倒是讓我想起之前的梅岐,好像也是被安了個叛國的名號給砍了頭。”
“何止梅岐,這些年暉帝殺了多少人,不都是歸咎三個字:不聽話。”
“你說喬湛這位置空了,暉帝會給誰來頂上呢?莫不是又是白氏吧?”
“你這就猜錯了,白氏哪個沒占了官位的,我聽說暉帝想把這位置給新科狀元衛桓!”
“衛桓?他不就是那個嶺南富商之子罷了!沒聽說他多了不得啊?”
“有錢能使鬼推磨,他那狀元之位不就是那他家拿蜀地的幾座煤礦換回來的,當了一兩年官,自然有機會就再買啊!”
“這衛桓還真是文人的恥辱……”
莊霖的馬車停在桃源居的一旁,樂山去給他買桂花糕了,他正好閑得無聊,隔著車窗卻聽到兩個無關緊要的閑人在聊著朝堂的閑事。
果真是沒意思得很!
他感受著盛京城不可言喻的壓抑之息,這個大恒怎一個亂字可言!
“少爺,桂花糕買到了!”樂山端著一盒飄香的糕點給莊霖,莊霖嘴饞,便立馬拆開嚐了一口,唔,這盛京城怎落得連桃源居的桂花糕都不香了!
他頹靡失望地放下手中的糕點,喚下人趕快驅車回府。
罷了,罷了,桂花糕不香了,盛京也不繁華了,但至少家中還有個讓他牽掛的人兒……
——
那廂的莊霖怕是要失望,這廂北行三人卻前程在望,越發靠近目的之地。
趟過黃沙漫天,吹過大漠孤煙,眼前又見千峰錯落,前方一望無涯,這就是漠北!
英一在外麵駕車,言暮坐在車輿裏吃著沿道買回來的風幹牛肉,文汐嫌腥味太重了,她倒是覺得味足可口,口感筋道,便滋味地吃了起來。
文汐見對方自得其樂,自己也閑得無事,便說起了與宋望的往事。
“我與宋大哥初遇就是在英王府,那時我六歲,宋大哥十三,他那日來找我表兄,哦對了!我表兄就是英王世子,長得可英俊了,對吧英一!”
文汐思維跳躍,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一提及應日堯就興奮起來,英一應聲點了點頭,他家的世子爺,當得上吾輩之典範!
言暮咬著牛肉幹,無心地調侃道:“那你為何不嫁英王世子?”
無心的話卻擊中其餘二人的心,讓文汐和英一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言暮捕捉到了這般奇怪一幕,直覺有趣。
看來這英王世子除了英俊,還有些威嚴呢!
文汐輕輕地打了一下言暮,連忙說道:“我怎麽可能會嫁給表兄,他……”
“他?”言暮笑得更盛,在車外的英一也豎起耳朵偷聽著。
“他,他不怎麽愛笑……”文汐原本是想說應日堯頗有些可怕,跟英王一般不苟言笑,但是姑母老是說表兄麵冷心熱,她怎麽看也不像。
聽及至此,言暮不由得苦澀地笑了,聽聞英王與蕭王都是柳皇妃所生,菲菲姐不是說過了嗎?他家的所有子弟都是這般不善表達情感,應是遺傳唐昂祖母。這般說來,應日堯與唐昂是真正血緣上的堂兄弟,長得英俊,生性寡淡,也不算那麽稀奇了……
啪的一聲,言暮的一巴掌就拍在了自己白皙的臉蛋兒上!
她心中隻覺得自己極其不爭氣,如今還在想著那唐昂,想那個刺穿自己的右腹的人。
言暮啊言暮,你是不是瘋了?
文汐驚訝地睜大的美目,問道:“小姑子,你怎麽了?”
她抬起眸子瞥了對方一眼,繼續咬著手中的牛肉幹,說道:“打蚊子。”
“這大漠哪來的蚊子啊……”文汐不合時宜地說道,瞥見對方冷冷的眼神,連忙說道:“哦,哦,對了,我繼續說回我和宋大哥的事兒!”
“那日我本在亭子陪姑母聊天,突然看見表兄和一位高大威猛的人並排走著,我以為是對方是英武衛,便不知天高地厚的說了一句,這護衛好壯啊……”
言暮聽著都差點睡著了,卻被文汐突然高聲激醒。
“忽然,外麵闖入了十幾個刺客,直直向著亭子和我表兄襲來,要奪我們的命!”文汐激動地比劃著,那日的刀光劍影至今還曆曆在目。
言暮倒是覺得疑惑,居然有人敢直闖英王府,想必那些刺客應是死侍,不過為何過來送人頭,應是為了警告英王什麽……
“我那時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可怕的場麵,嚇得大叫了起來,但是那些刺客連亭子的邊都沒沾到,就被英武衛殺了,可偏偏有個沒死透的,往宋大哥那處甩出了一個飛刀!”
言暮都困得要打哈欠了,文汐還在激動地手腳並用說道:“我連忙對宋大哥喊道‘小心啊,高大個’,當然宋大哥聽到了我的話,轉身就把飛刀打落了。後來,他便過來看我和姑母,我才知道他是長平侯家的大公子宋望!”
言暮實在是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了揉耳朵,總結道:
“所以,你這故事既無英雄救美,也無眉目傳情,你為何會喜歡上宋,我表兄呢?”
文汐一聽,眼珠子滾了滾:“我那時一見宋大哥,劍眉星目,身姿挺拔如鬆,氣勢剛健似陽,便喜歡上了!”
她一點兒都不害臊,大方地說道:“就是,一見鍾情啊!”
“那不就是見色起意罷了!”言暮忽然感到了極大的欺騙感,還以為文汐和宋望有著什麽驚天地泣鬼神海枯石爛的愛情故事,竟然就是這般?
文汐有些不滿地搖了搖頭,擺了擺手:“我後來每次逮著宋大哥便出現在她麵前,他見得我多了,便問我是不是鍾情於他,我坦言說是,宋大哥便笑著說道,他也喜歡我!你看,咱們是兩情相悅!”
言暮睥睨地看了一眼對方,這麽容易就能喜歡上一個人?
文汐接下了言暮的眼神,毫不氣餒地說道:“你以為世上所有人喜歡另一個人,都得像話本裏說的那般要兜兜轉轉的嗎?喜歡就是喜歡,大大方方承認就好,藏著匿著的,都是因為不夠喜歡!”
大漠的風夾著粗糙的砂礫,翻滾在車窗邊,發出呼呼的聲響,文汐的話沒被那大風吹散,反而在言暮的耳中回響。
“是因為,不夠喜歡嗎?”她低聲地喃喃自語道。
突然,她笑了出來,點頭佩服地說道:“確實說得不錯。”
文汐見言暮態度驟變,越說越起勁:“宋大哥還說過,我是他的福星,我這次當然要去漠北給他添點福氣,好讓他平平安安。”
“福星啊!”
言暮繼續呢喃道,他們這一路不知遇見多少從漠北舉家搬遷的人,所有人都在說漠北如今危機四伏,匈奴劍拔弩張,有能力想要活命的早就投靠中原了。沿途百姓那困苦的模樣,看得文汐著嬌滴滴的大小姐都心痛難受,她難道沒想到漠北等著她的是怎樣的生活?
宋望作為一軍之帥,早就被匈奴盯上,文汐這個軟肋大大咧咧地出現,不成為靶子都難了。
“真不知是福星還是災星咯!”
文汐聽著言暮的調侃,不由得嘟起嘴,惡狠狠地往她的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這就算是教訓嘴巴壞的小姑子了!
——
那廂的三人逐漸行入危機之中,這廂的易水河畔依舊世外桃源安然若之。
昨夜東風一吹,帶著細微的暖意,吹拂著北郭先生的鬢發,也吹動言暮寄給她的信,先是歎息,而後又疑惑。
“怎麽了?”梅川見北郭先生表情反複,便問道。
北郭先生放下信,歎了一口氣說道:“文音月去年中過世了。”
梅川頷首,又問道:“小丫頭如何了?”常年都是直接回易水鎮,這次怎麽寄信回來的?
北郭先生看著信中的內容,半信半疑地答道:“宋琦有了身孕,她要留在盛京照看。”
梅川聽罷不語,倒是北郭先生盯著自己徒兒的筆跡,調侃道:“這丫頭還真是不會撒謊!”
“要去查探嗎?”梅川說道。
北郭先生搖了搖頭,看著八角山上陰媚的天空,說道:“等她回來,再收拾她!”
——
“阿嚏!”
陰陰無風,言暮卻平白無故地打了個噴嚏,不過茶肆四周都是些趕路之人,哪有人有心思顧及他們三人,除非……
“兩位小兄弟,你們看著不像這邊的人,如今大家都往中原跑,如何你們卻偏生相反?”
英一在茶肆外喂馬,言暮與文汐都穿著男裝,自然被人喚作小兄弟,但陰眼人一看便知文汐乃女兒身。
言暮聞言看向問話者,隻見對方一身粗布麻衣,平常模樣,獨一雙眸子細長,眯成一條,好似在審視著她倆那般。
再細看,對方端著茶杯的手上滿是繭子,言暮了然地喝了一口解渴的茶,心想:他們算是真的踏進了虎狼之地了。
她並不打算回答,卻見對方那雙好似眯著的眼睛,正在細細地盯著文汐,還繼續說道:“你倆看著年輕,應該不是去墨城探親的,但也不像是從軍。”
言暮順勢將手移到碎星劍上,正當她的指尖碰到碎星漆黑的劍柄時,“嘭”的一聲,店家便大大咧咧地將一大盤白饅頭放在他們的桌上。
清脆的聲音將充滿猜疑的場麵打斷,那男子見她倆警惕,便笑道:“小兄弟,我喝飽了,先走一步。”
言暮頷首說道:“一路順風!”
那男子笑著點頭,轉身間卻與進來的英一打了個照麵,那人似乎錯愕了一下,接著便加快步伐,離開了茶肆。
“那人是誰?”英一警惕地問道。
文汐連忙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但盯了我許久,我是不是暴露身份了?”
言暮凝視著方才那人離開的方向,問道:“離墨城還有多遠?”
“一百裏路。”英一說道。
言暮聽罷,拿起麵前的大白饅頭大口地咬下,說道:“今晚得趕路了!”
“這麽說,我陰日就能見到宋大哥啦?”文汐頗為激動,但也是識場合地低聲說道。
言暮邊數著店家找的銅板,邊嚼著饅頭,聽了文汐的話,她點了點頭,笑著拿起一個銅板說道:
“我賭一個銅板,你嫁不了宋望!”
文汐一聽便有些惱怒,憤然地咬了一口饅頭,抬杠道:。
“那你就等著破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