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禍兮福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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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劍歸塵!
    錢多魚知道,錢小雄說的,都是真的。
    既然花大俠能一拳打斷三人合抱的大樹,能扛住炸藥而不死;那麽,有人用刀劈開涼亭,自然也是真的。
    錢小雄是花大俠的徒弟,花大俠的錢小雄的師傅。
    錢小雄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師傅這麽厲害。
    但現在,他知道了,從錢多魚的嘴裏。
    年輕的心,總是充滿夢想,充滿力量。
    錢小雄愈發盼望師傅的到來,告訴他那三個年輕人的事。
    他要像他們一樣厲害,他要超越他們。
    看著錢小雄小滿臉的自信,錢多魚知道,麻煩要來了。
    ——
    魚從水裏飛到岸上,涼亭被一刀兩斷。這種事,自然是不尋常的。
    不尋常的事,總是傳得很快。尤其是在這蕪湖三鄉十八村。
    漁民的日子總是無聊的,天降談資,自然是喜聞樂見的。
    有人說是神仙降罪,懲罰錢家不循祖製。
    有人說,錢多魚捕撈過度,上天示警。
    細心的村民們,在談論飛魚和涼亭的時候,終於意識到,這片捕魚區最有關聯的人,竟一直沒有露麵。
    出了這麽大的事,一向大嘴巴的錢夫人,為什麽竟一言不發?
    勤勞的錢多魚,竟然一連好幾天沒有出來打魚了?
    世上總不缺少熱心的人,更不缺少好事的人。
    很快有人發現,錢多魚家的房子重新做了裝修,雇的是城裏的工匠。六間平房,一個大院,好不氣派。
    城裏的周媒婆也來了好趟,每次笑嗬嗬地來,笑嗬嗬地走。
    錢多魚發財了。
    所有人都知道,錢多魚發財了。
    鄉親們一播接一播地來到錢多魚家裏。
    錢多魚熱情招待。
    “多魚啊,怎麽發財的?給大夥說說唄?”發問的是上漁村的老村長。
    “哪裏有發財?”錢多魚守口如瓶。
    “小氣鬼!小雄啊,你爹不說,你說,是不是發財啦?”村長不放棄。
    錢小雄也守口如瓶。
    錢夫人更是守口如瓶。
    村長氣呼呼地走了,鄉親們也氣呼呼地走了。
    ——
    很快,蕪湖三張十八村多了一個傳言。
    有人說強盜在蕪湖邊分贓,魚是他們炸起來吃的,地上的魚骨為證。分賬不均,順便把涼亭給炸了。
    至於為什麽到錢多魚的鈿區分贓?很簡單,錢多魚是同夥。
    沒錯,錢多魚是強盜的同夥,所以才能分到一大筆銀子。蓋了房,還要給兒子說媳婦。
    錢小雄很生氣。
    錢多魚不想理會這些謠言。
    可他不能不理了。
    這次來的,是林家的管家。
    林家是整個蕪湖的東家,林家的產業遍布江南,可謂家大業大。
    “老錢啊,聽說你發財了?錢哪兒來的啊?”林管家話中有話。
    “林管家,您別聽旁人胡說,我真沒有發財。”錢多魚守口如瓶。
    “跟我玩兒這套?我看你就是強盜的同夥!”林管家咄咄逼人。
    “林管家,您不要血口噴人!”錢多魚也有了火氣。
    “給我搜!”林管家大手一揮,數十家丁一擁而上。
    “欺人太甚!”錢小雄想動手,卻被死死按住。
    “管家,搜出二百兩銀子,還有十兩碎銀!”
    “管家,搜出一塊刻字的石頭!”
    “老錢,還有何話說?”錢多魚被拿下了。
    “放開我爹,這銀子是比武的人給的!”錢小雄怒道。
    “胡說八道,這石頭上麵寫得清清楚楚,二百兩銀子給魚和涼亭的主人。這三百裏蕪湖,一根草,一塊石頭,一滴水都是林家的。不追究你知情不報也就罷了,竟然敢私吞銀兩。打……”林管家心狠手辣。
    “你……”
    錢多魚想反抗,錢小雄在掙紮,錢夫人眼淚汪汪。
    林管家終於走了,帶走了家丁,還有二百兩銀子,和十幾兩碎銀。
    錢多魚的家毀了,剛裝修的家,被砸得稀爛。
    錢多魚和錢小雄滿身是傷,錢夫人一命嗚呼。
    鄉親們不在乎,有人冷笑,有人竊喜。
    ——
    錢多魚心灰意冷,臥病在床。
    錢小雄血氣方剛,仇恨滿腔。
    他摸了把魚叉,趁夜走向林家的方向。
    林家出大事了,死了幾個家丁,管家被釘死在牆上。
    官府出動了,林家護院出動了,鄉親們出動了。
    隻為追捕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錢小雄的家,被團團圍住。
    官兵們瘋狂地射出箭矢,護院們瘋狂地擲出長槍,鄉親們瘋狂地扔出鐵鍬魚叉。
    本已破敗的錢家,四麵危牆,搖搖欲墜。
    錢多魚把錢小雄塞到地窖裏,拚命用身體把門抵擋。
    他身上插滿了箭,臉上卻帶著笑。
    他點燃了珍藏的幾壇老酒,要與敵人同歸於盡。
    老子錢多魚,也是有脾氣的。
    官兵退了,林家護院退了,鄉親們也退了。
    錢小雄從地窖爬出來,隻看到一片灰燼,錢多魚和錢夫人的遺體,也早已消失在灰燼之中。
    ——
    錢小雄不甘心。
    他藏了起來,藏在廢墟中,山林中。
    除了打魚,就是習武。
    三個月了,他皮膚變得黝黑,肌肉更加結實。
    他終於等來了日夜期盼的人,花萬裏,他的師傅。
    花萬裏從沒想到,就差三個月,自己的救命恩人竟已逝去。
    他在錢家的廢墟中仰天長嘯,聲震乾坤。
    他緊握鐵拳,要給恩人報仇。
    錢小雄卻不願,他隻要師傅教他殺人的本事,剩下的自己來完成。
    花萬裏明白他的執拗,帶著他一起離開,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錢小雄才知道,這裏是神拳門,師傅是神拳門的掌門。
    神拳門有五百弟子,錢小雄隻能打過第四百名。
    一年後,錢小雄能打過第三百名。
    兩年後,錢小雄能打過第二百名。
    三年後,錢小雄能打過第一百名。
    四年後,錢小雄能打過第四十九名。
    五年後,除了師傅,沒人能打過錢小雄。
    這五年,錢小雄沒有一天能忘得了爹娘的血海深仇。
    這五年,天知道錢小雄流了多少血汗和淚水。
    錢小雄的身體強度已經開發到極致。
    師傅終於開始教他鐵臂神拳的內功心法。
    第六年,錢小雄終於練成了鐵臂神拳。
    花萬裏卻有些老了,舊傷複發。
    錢小雄戰勝了師傅,辭別神拳門的師兄弟。
    踏上了歸程。
    花萬裏歎了口氣,想說些什麽,卻終於沒有說。
    ——
    那是一個深秋,夜晚有些清涼了。
    蕪湖的地方官,徐道台被人從被窩裏揪到院中,砸碎了腦袋。
    一同砸碎的,還有聞訊趕來的數十個官兵,有的碎的腦袋,有個斷了脖子,有的碎了肋骨,有的碎了五髒六腑。
    徐道台的屍體,被高懸城樓之上。
    上漁村的村長,死在了井裏。
    中漁村的張小魚,死在了豬圈裏。
    下漁村的吳大魚,被自家狗活活咬死。
    老漁村的張寡婦和賽八斤,雙雙死在被窩裏,死前竟是滿足的表情。
    ……
    每個死者的牆上,都寫下大大的幾個血字——“錢多魚,錢夫人,錢小雄!”
    一時間,人心惶惶。
    錢家厲鬼來索命了。
    十八漁村的長老和村長們,請來了道士和尚作法,要鎮鎮這幾個厲鬼。
    祭壇莫名其妙地毀了,道士跑了,和尚也跑了。
    死亡還在繼續,所有出賣錢家,參與過圍剿的人,都不能幸免。
    林家護院也死了二三十個。
    但林家畢竟是林家,甚至比當初的林家還要強大。
    四年前,林家掌門人林遠圖,其女林若初,設計讓白家少掌門白青木和王家少掌門王意風自相殘殺,逼得二人一個遠走塞外,一個隱居市井。從此白王兩家衰敗,林氏一家獨大,成為名副其實的江南霸主。
    錢小雄就算再厲害,也不能單挑林氏這龐然大物。
    這次迎接他的,不再是普通的護院,而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錢小雄殺了十來個,自己也身負重傷。
    但死在他鐵拳之下的,不少人已成名數十載。
    一時間,銷聲匿跡許久的“鐵臂神拳”,再次江湖所熟知。
    ——
    錢小雄被一個道士所救。
    “你是誰?”
    “張秉修,別人叫我張天師。”
    “張天師,為何救我?”
    “一切的恩怨,都起源於一場比武,一切都是俗緣。”
    “那場比武……是你?當初在蕪湖比武的三人中的道士?”
    “沒錯,是我。”
    “另外兩人是誰?”
    “貧道的朋友,白青木,王意風!”
    “白、王兩大世家的少掌門?”
    “已經不是了。”
    “他們的事,我也聽說了。既然是朋友,為何不給他們報仇?”
    “唉,東方神刀白青木,江南劍王意風發。若非明月初相見,雙碧依然笑風華。斯人已去,這是他們的選擇。”
    “哼,我的選擇卻跟他們不一樣。”
    “你的選擇是什麽?”
    “殺光所有的仇人。”
    “然後呢?”
    “沒想過。”
    “殺了多少?一百三十條。”
    “夠嗎?”
    “不夠,我說過,要殺光他們。”
    “他們是誰?當年直接參與的,還是有關聯的?”
    “直接參與的。”
    “這些人都有親人,朋友,他們會放過你嗎?”
    “那就殺所有關聯的。”
    “他們跟你何怨何仇?”
    “這……”
    “看,你家死了兩個人,你卻殺了一百三十人,還要繼續殺下去。你的仇恨,早已平息,卻難以抗拒嗜血的衝動。你已入了魔道!”
    錢小雄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沾滿了鮮血,無數慘叫的聲音,在耳邊盤桓。
    “我不嗜血,我不是魔,我不是魔……”
    錢小雄的聲音變得驚恐。
    “淨心咒,施主,睡去吧!”
    張天師不愧是張天師,錢小雄沉沉睡去。
    ——
    醒來後,張天師已經離去,錢小雄發現自己躺在一條船上,隨風飄蕩。
    錢小雄看著蔚藍的天空,再看看自己的手,白的,已經沒有血漬。
    再看看自己的心,也沒有了血漬。
    錢小雄向家的方向叩頭祭拜。
    他離開了蕪湖,到神拳門拜別師傅和師兄弟。
    他看到了師傅臉上的雲淡風輕。
    他來到一片未知的山林,做一個普通的獵戶,化名花雄。
    自己心中,也風輕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