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盒子裏，裝著琉璃碎片。
    薛石隱放下了藍花布包袱，接過琉璃盒子，湊到眼前用極認真地表情研究了一番，放下盒子說道：“微臣應當是識得此物的。”
    萬勰帝對這句話有些不滿，半睜眼道：“何為應當？”
    “陛下，請容微臣仔細檢查。”
    萬勰帝又閉上眼，意思是默許了。
    薛石隱不慌不忙地打開從不離身的包袱，將藍花布平平整整地鋪在地上。
    包袱裏有幾個小本子，有幾隻筆和墨水瓶子，還有一個卷布袋。
    他慢慢展開布袋，裏麵整整齊齊插著各式各樣的工具。他抽出一柄卡尺，測量了琉璃殼的厚度，又拿鑷子將碎片拚在一起，量了一下珠子的尺寸。再打開一個本子，逐字逐句地查閱。
    “是了，完全一樣。”薛石隱點了點小本子，頁麵上畫著同樣的碎片，還標記了厚度，和珠子的大小。
    何吉安取過本子呈給萬勰帝。
    “陛下，微臣可以確定，這盒中的碎片與之前杭州錢六爺、馮氏等人自戕後，口中所殘留碎片厚度一致，珠子大小也一致。”
    萬勰帝早已有數，叫他來不過是印證心中所想。
    “誰曾看過此冊？”他將小本子又還了回去。
    “銀台司所有歸檔的卷宗,  唯陛下您可以查閱。”
    “朕是問，銀台司誰看過？”
    “苟大人。”
    萬勰帝沉吟片刻,  又問：“聽聞你曾從杭州掘出一具鶴喙樓死士的屍體運回京城。”
    “正是。”
    “為何要運回京城？”
    薛石隱抬起頭,  說道,  “此事當真是一時之念。”
    “哦？”
    “因十一月二十七日，杭州下了一場大雪,  有一無名男子死在長街上，與之前點珍閣馮氏死法一樣。微臣前去抄寫驗屍的記錄，遇到繡衣指揮使蕭大人,  他與微臣談論起此事，便歎道：‘若是京城的畫骨師在，便能知道他模樣了。’”
    “蕭伯鸞。”萬勰帝若有所思地念叨著。
    “正是,  微臣覺得蕭指揮使說得極有道理。隻要有畫骨師在，這鶴喙樓死士再自毀容貌，不也能複原嗎？加之那名中秋案所抓的鶴喙樓死士是女子。繡衣直使那邊已經下葬了。微臣一想,  天寒地凍,  屍首不易腐敗,  便擅作主張將屍首取出，帶回了京城。”
    “為何明王審案時,  你不說出實情？”
    “微臣有罪，”薛石隱磕了一個頭,  又道,  “因公堂畫骨之前,  並未說明那具骸骨是誰的，待畫骨師畫完之後，微臣也嚇了一跳。但一想這容貌與銀台司所畫容貌一致,  便明白明王殿下隻是要用此人來確定申氏與鶴喙樓有來往,  那具骸骨是誰，便不再重要了。”
    不重要？萬勰帝心頭冷笑,  揮了揮手,  命令薛石隱不得走漏自己已經到杭的消息,  才讓他退了出去。
    “蔡許。”
    “末將在。”蔡許抱拳。
    “去好好審那個人，務必讓他吐出實情。”龍袍一甩,  怒從中來。
    “是！”
    待蔡許離開,  何吉安見龍顏盛怒，不敢隨意出聲,  隻悄悄換了一盞茶,  又屏住氣息站在一旁。
    萬勰帝立在窗前，袖中的手掌微微張開又緊握成拳。
    蕭伯鸞平日辦事雖牢靠,  但帝王之心，從不輕易信任任何人。
    於是多年前他暗中安排了一樁婚事，送了一個名叫田小菱的女子進了蕭家，嫁給蕭伯鸞為妻。
    按田小菱送回來的消息，蕭伯鸞帶著蕭家暗衛認了她做主母，理當是十分傾心於她的。成婚多年，她不敢有孕，被蕭伯鸞以此為由寫休書。正好是在找到兵符的之後，總有些耐人尋味。
    但要說蕭伯鸞自己藏匿兵符，萬勰帝還是不信的。
    丟了如此重要的東西，鐵定是死罪。
    萬勰帝本想殺了他，但兵符丟失得十分蹊蹺，田小菱消失也很詭異，他便借著明王求情，留了蕭伯鸞一條命。
    那田小菱盜取兵符離開了蕭家，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待三年以後再出現，她人竟在杭州，改了姓卻不改名，整個人脫胎換骨了一般，忘了種種前塵往事，還做起了生意。
    明王早已發現她是田小菱，還將她帶到蕭伯鸞麵前。
    杭州知府，人雖愚蠢，但事無巨細都及時上報。
    萬勰帝也大約知道蕭伯鸞曾幾次明裏暗裏救申小菱，申小菱身邊的那個馬於氏更是當堂承認二有一些來往，似乎舊情未斷。
    田小菱關係著兵符，抓得卻殺不得。蕭伯鸞沒有殺她,  還刻意靠近她,  說明他是真想找到兵符。
    然而,  偏偏有人動了殺心。要殺她的人，自然就是知道兵符下落的人。
    此時此刻，萬勰帝想起了始帝，隨之征戰時，父親曾教過他，兵不厭詐，人不厭狠。
    隻有狠，才能為帝為王。麵對自己的親兒子，再狠，也理應留上三分。
    隻是，他是皇帝，不是尋常百姓，不能妄想有父慈子孝的天倫。
    不知站了多久，天已大亮。
    何吉安揣著手也跟著站了一宿，見他神色已定，才上前勸慰道：“陛下，可要休息一下？”
    萬勰帝的膝蓋窩站得發酸，他甩了甩腿，動了動脖子，揉揉太陽穴，長吟道：“嗯——朕小憩一會，蔡許有了消息，立刻來報。”
    何吉安剛伺候他躺下，還未來得及合眼。蔡許便在門口回話了：“陛下，全招了。”
    萬勰帝聞言，闔上了眼。
    何吉安見沒有聖意，探著腦袋看了看，趕緊打開門，悄聲說道：“蔡將軍，陛下一宿未眠，剛睡著，此事且等等再報吧。”
    蔡許站在門口候著。快近晌午時，府衙前堂又傳來了人聲和腳步聲。
    李知府趕忙溜進了內院，前來請求聖意。蔡許攔住了李知府，說道：“陛下未曾召見。”
    “蔡將軍，明王殿下急著要提審申氏，因昨晚您下令讓人嚴加看管，下官隻是來求個聖意。”李知府為難極了。要阻攔明王總得有個理由吧。
    蔡許也有些為難。昨晚抓住的黑衣人，經不起磋磨，招認是明王派他前來，意在用鶴喙樓的法子，讓申小菱在獄中“畏罪自殺”。
    這事大了。
    大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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