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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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勰帝從靈隱寺回了行宮,直直走進書房。
    案桌上的幾本折子他翻過不下百遍,始終未曾落下禦批。
    入春以來,膠州春耕屢屢受阻。知府葛淵上書稱膠州倒春寒冬致使六成莊稼凍死,請求朝廷下撥錢糧助農。
    派駐山東的繡衣使者,暗中得令調查後回呈道:當地分發的穀種乃是陳年舊種,農民種下去,成苗不過三成。
    銀台司抄送回來的卷宗又有記載,部分軍戶的上好水田出苗三成,當地農戶為求收成,集體將中等和下等田租賃給了藥商。
    藥商?
    “何吉安——”萬勰帝拍著折子喚道。
    “奴在。”
    “讓苟仲來見朕。”
    很快,苟仲頂著假耳跪拜在地:“微臣恭請聖安。”
    萬勰帝放下禦筆,問道:“龍船的案子結了?”
    這話問得很是奇怪。
    蘇南式不是帶著聯名密信麵聖了嗎?抓趙丏那日,不是讓自己去查趙丏的案子?現在又回過頭來問龍船刺殺案。
    目的何在呢?
    苟仲不敢托大,隻道:“龍船案人證物證都齊了。”
    結論呢?
    萬勰帝見他隻說了前半句,更加厭惡他這油膩圓滑的模樣:“與明王有關?”
    苟仲再次跪拜在地,這問題不能應承。
    萬勰帝捋著胡子,嘲諷道:“你們誰都不想當惡人啊。少不得逼著朕來說這話。”
    “微臣不敢。”苟仲額頭頂地,心想萬勰帝今日與往日大為不同。聽聞膠州春耕出了事,顯然是張家在挑釁。
    結案容易,明王的罪名也容易定。但滿朝文武,誰能頂得上戶部尚書的位子?
    張家足有千人門客、同窗、門生和故吏。大部分已在朝中身居要職,再加上張貴妃的後宮恩寵。這即便算不上自成一黨,卻也讓皇帝忌憚三分。
    但苟仲早已有了對策。
    “啟稟陛下,微臣有要事啟奏。”
    “說吧。”
    苟仲從懷中取出一折,交給了何吉安:“銀台司近日收到山東呈上的卷宗,膠州轄內有民聚眾鬧事。”
    “哦?”
    “膠州因春寒誤了春耕,部分農戶將土地轉租出去,以換一些錢糧來年交稅。但近日有一個洛姓的藥材商人。這藥商的女兒十分驕縱跋扈。顯然是第一次主事,帶著幾個家丁一到山東,就到處高價租用荒地,說是要種草金玲。”
    “草金鈴?”萬勰帝疑惑地問道。
    “是,她還命人從外地帶去了幾車草金鈴的幼苗,說是再不種,今年便要錯過了。銀台司的人還將那葉片畫了下來,查證確實是草金鈴。”
    “既然用荒田換了錢糧,又因何鬧事?”
    “因誤了春耕,出了苗的稻農,隻能種稻穀,今秋收成難保。沒出苗的稻農反而今年轉為了藥農。不患寡而患不均。有幾個稻農便去府衙找糧官告狀,說藥農擅自改種藥材。幾百人便在府衙打了起來。”
    萬勰帝沉吟不語。
    苟仲又道:“府衙便找了那洛家的藥商問話。這藥商的女兒雖是一個蠢笨的,卻有一個懂行的管事。此人十分熟悉農事和律法。微臣進的折子裏有他的陳詞,條理清楚,有節有度。”
    萬勰帝微微頷首,翻了幾頁,這管事說:“國法有製,因天災誤耕,農戶可免部分糧稅。”
    皇帝在心中冷笑,張家用的就是這一條。山東乃芮國第一糧食大省,膠州又占山東糧稅的八成。
    這管事又說:“國法有製,若天災誤耕,稻農可耕種其他作物,以求自給自足。”
    這管事還對稻農說:“你們地裏出苗不過三成,剩下的七成土地,若願意,可租給我們東家種藥材,可以當著知府葛大人的麵,簽個字據,到收成時,我們收便是了。”
    看不出破綻,但整個事情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萬勰帝將折子再仔細翻了翻,很快便看到一個熟悉的字眼“陸超”。
    原來是他!
    皇帝的眼眸都不曾多流連片刻,想起靈隱寺住持方丈下的那一步棋。
    是陸啟權啊!
    陸啟權的經濟之才,吏部曾有人推薦,是命人暗中考察過的。後又因他文采差些,又重商,吏部銓選便沒有他。
    原本就是想把他放在戶部,他倒是自己提前去了。也好,看看他的能耐。
    萬勰帝忍不住有些興奮,隻想傳陸啟權來一問究竟。
    他為何會出現在那裏?不論他是怎麽得的消息,他去了,便不是張家人。他可啃得動張家這硬骨頭?他準備怎麽保今年糧稅?草金鈴裏藏著何等乾坤?
    “陛下——”得不到皇帝的回應,苟仲疑惑地喚了一聲。
    “嗯。”萬勰帝抿了抿唇,道:“朕知道了。膠州若有動靜,隨時呈報於朕,朕許你落鑰後入宮之權。民生大事,耽誤不得。”
    “微臣遵旨!陛下悲憫蒼生,實乃百姓之幸事!”
    若是尋常時候,苟仲根本懶得應酬,今天他早就打好了這幾句馬屁的腹稿。不僅如此,他深知皇帝看到自己的假耳就心煩,還側了側臉,將假耳避開皇帝的視線。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捋順皇帝的龍鱗,拿捏好分寸。
    “陛下若無它事,微臣告退了。”他緩緩叩頭行禮。
    果然,萬勰帝叫住了他。
    “烏斯藏來犯之事,苟卿可聽說了?”
    “微臣已看了卷宗。”
    “卿有何看法?”
    “這烏斯藏雖是突然來犯,但他們糧草並不充沛。故而,微臣以為,賢豆國定在暗中慫恿支持。”
    “可有退敵良策?”
    “微臣久不上沙場,不敢建言獻策,但臣曾與烏斯藏人兵戎相見,他們以遊牧為生身強體壯,微臣以為,若要出兵,需得擅馬戰者。”
    “苟卿心中可有合適之人?”
    苟仲假裝努力思索著,似乎想到一人,雙眼一亮,又隨即搖搖頭。
    “微臣實在想不到極好的人選。”
    萬勰帝也想到了一個人。
    最擅馬戰者,又曾與烏斯藏人短兵相接過的,除了他苟家,就隻有楊家。
    楊家,楊妃的親兄長,端王的親舅舅,陝西總督楊政年。
    讓楊政年帶兵入川,和端王共同抗敵?
    萬萬不可!
    “微臣還有一言——”苟仲佯作猶豫。
    “你素來不是吞吞吐吐的人。說罷。”
    “陛下現在在杭州,剛有龍船遇刺,又出了膠州的事,烏斯藏偏偏此刻來犯,時機太巧,著實透著蹊蹺。”
    萬勰帝默默在心頭歎了一口氣。
    苟仲雖惹人厭,但所言所慮,亦是自己所憂。
    此時出兵,楊政年用不得、糧草雖能讓端王征,膠州又誤了春耕。少不得最後要從江南調糧,那又要倚重戶部。
    繞不開的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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