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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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騭臉色陰沉的返回永安宮之際,鄧綏正與她的親信大臣尚書台禦史大夫朱寵商議著什麽,見鄧騭突然闖進來,似有什麽要緊的事,便遣退了朱寵。

    剛剛為鄧康之事不歡而散的兄妹二人,此刻對麵而坐,臉上都有幾分不悅。

    鄧騭率先開口道“方才我負氣出宮,想了一路,太後啊,這一年來,你變了不少啊······”

    “哦?”鄧綏似有些漫不經心道“孤哪裏變了?”

    “唉!”鄧騭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妹妹啊!為兄不是外人,為兄是你如今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你有什麽顧慮之事,不必瞞著為兄。”

    見鄧綏沉默不語,鄧騭有些焦急道“自從清河王妃的事情以來,你大力提拔任用自己的親信,又在少府安插那麽多眼線,難道為兄看不出來嗎?就算為兄看不出來,高翎那些老狐狸還能看不出來嗎?”

    鄧綏神色肅然的直視著鄧騭,冷冰冰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鄧騭身體向前傾了傾,壓低了聲音道“為兄知道,玉門關一事,為兄與耿將軍都遭了人的算計,你心裏始終過不去這道坎兒,你怕那些別有用心的奸人再生事端,所以才這麽做,為兄說的可對?”

    鄧綏沒有直視鄧騭的目光,而是把眼睛看向了別處,依然不作回答。

    秋風乍起。去年的這個時候,正是鄧騭被困在玉門關幾乎彈盡糧絕之際。如今雖然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回想起當時的絕望無助,依然心有餘悸。

    “綏兒,”鄧騭已好久未曾這般稱呼自己的妹妹,他的眼中透著一絲悵惘,語氣卻異常決絕道“玉門關的事,到底是誰在背後算計,不用為兄說,你心裏比誰都清楚。今天為兄隻問說一句,這天下畢竟還是姓劉,你想保的那些人,能保得住一時,可能保得住一世?”

    鄧綏心頭一顫,回眸盯著鄧騭。

    鄧騭眼中隱隱透出陰冷的寒光,更壓低了聲音道“綏兒,聽為兄一句勸,你既已有戒備之心,何不幹脆另擇新主代之······”

    話音未落,鄧綏臉色遽變,謔的起身斥道“鄧騭!”

    鄧騭也站起身來,走到鄧綏的跟前,毫無退縮之意的直視著鄧綏,言辭激烈道“我知道你不忍心,可你別忘了,他的親生父母皆是因你而死!從一開始我就看出這孩子心思沒那麽簡單,這些年來不動聲色的便籠絡了一大幫子新臣舊吏,其算計籌謀的本事更不在你之下!你與他積怨已深,這輩子是解不掉了,若再不當機立斷,趁著我們兄妹尚能掌控局麵之際除掉這個隱患,日後必遭反噬!”

    雕花繡金的宮窗外,映出一方灰蒙蒙的天空,厚重的烏雲遮蔽了晴日,便如同鄧綏此時此刻的心情。她一言不發,沉默著走到宮門口,從這裏望出去,能看到廣德殿朱紅鎏金的拱頂飛簷。

    “你以為我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嗎?”鄧綏緩緩轉過身來,她的臉隱藏在陰影之中,看不到表情,隻聽到冰冷的聲音道“可劉氏宗親中,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劉祜更適合做大漢天子的人選了······”

    鄧騭眼眸中的鋒芒瞬間晦暗了下去。

    鄧綏說的是實情,先帝沒有留下一個可承大業的子嗣,當年他全力支持鄧綏將劉祜扶上皇位,也是再無可選之人的無奈之舉。而今之計,若要改天換日,恐怕隻有······

    這個念頭不是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裏,可是他從來都不敢細想下去,就算現在,他也強力克製住要說出口的衝動,因為他知道鄧綏不會同意。

    末了,鄧騭隻能仰天長歎道“進不肯進,退不願退,這個局,為兄不知該如何解了!罷了,太後你好自為之吧。”

    又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對話。

    這一次,鄧騭第一次感覺到深深的無力,他知道自己無法左右鄧綏的決定,好在大漢的軍權還是牢牢掌握在他的手裏,隻要這個殺手鐧穩攥在手,他相信無論劉祜再怎麽機關算盡也翻不出天大的浪來。

    鄧騭離開後不過兩日,朝廷上又出了一樁事。

    郎中杜根上了一道奏本,徹底激怒了鄧綏。他在奏本中不僅將直斥太後把持朝政之過,更以章帝時期竇憲與竇太後兄妹二人擅權禍國為比,痛陳外戚幹政之禍,將矛頭指向了鄧騭,抨擊他飛揚跋扈,甚至含沙射影的指責太後舉止不當,有拉攏武將之嫌,所陳之言眾所皆知指向玉門關之事。

    在朝堂之上,杜根堂而皇之的將自己的奏本大聲誦讀於眾,百官聞之心下皆驚,就連劉祜也沒有料到杜根會有如此過激的言辭,一時也不知所措。

    消息很快便傳到了永安宮。鄧綏聽聞之後勃然大怒,不顧蔡倫的勸阻直接擺駕卻非殿。

    見到太後氣勢洶洶而來,百官心驚膽戰,大氣不敢出,唯有杜根,麵對鄧綏的叱罵依然沒有絲毫退縮之意,不僅言辭鋒相對,更是在百官麵前高呼道“請太後歸政!請陛下為大漢計,罷免大將軍,重整軍務!”

    鄧綏聞之更是怒不可遏,當即下令將杜根殿上杖斃。

    百官齊刷刷跪倒了一片替杜根求情,連劉祜都慌忙走下玉階來,勸鄧綏饒杜根一命,太常楊震亦力陳杜根過往之功,以期能夠讓鄧綏回心轉意。可鄧綏似乎鐵了心,絲毫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阻,執意當庭行刑。

    見鄧綏心意已決,劉祜隻能帶著滿麵的無奈勉為其難的同意行刑。百官見狀亦紛紛搖首悲慨。於是,在眾人的注目之下,羽林衛走上殿來,將杜根拖出了大殿。

    很快,棍棒劈裏啪啦如雨點般落在肉身上的聲音傳入了眾人的耳中,夾雜著棍棒之下的人越來越淒慘的呻吟和哀嚎,令人膽戰心驚。殿上許多朝臣紛紛抬袖掩住了臉麵,似乎不忍聽視,可那刺耳的聲音還是如鞭子一樣,抽打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

    行刑的時間持續了約莫一刻鍾,受刑之人的悲鳴越來越虛弱,直到完全沒了聲息。羽林衛上殿回稟行刑完畢,這意味著受刑之人已經斷了氣。

    鄧綏卻仍然怒氣未消,充滿厭惡的擺了擺手。羽林衛便拖起那早已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屍體,迅速從殿外撤去,石階上留下了一灘觸目驚心的鮮血。

    卻非殿上陷入了凝重的沉默。

    所謂刑不上大夫,當庭杖斃,若非犯了謀逆這樣的重罪,是斷不可能用此重刑的。自先帝登基以來,卻非殿上已經數十年未曾發生這等慘事了。今時今日,百官卻在此共同親眼目睹著一個素有賢名的郎中令慘死於庭杖之下。他們雖然一言不發,但他們的目光中卻交織著無奈、忿怒,還有更多的則是畏懼。

    這或許正是鄧綏希望達到的目的。

    杜根之事後,那些之前紛紛上書直諫的文武百官,一時間全都像啞了火的山炮,諫言戛然而止。看上去,似乎一切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可很少有人看得到,在這平靜底下隱藏著的,卻是更加洶湧的暗流。

    夕陽從宮樓殿角緩緩沉落,在這片古老的皇城裏灑下一抹金黃。安靜的卻非殿,昏暗的光線之中,若隱若現一個孤獨的剪影。

    劉怙獨自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斜射來的暮光將他的半邊側臉照亮,整個人半明半暗,他的眉頭習慣性的緊鎖著,似乎在沉思著什麽。

    偌大的宮殿裏,一個人都沒有,伺候的內侍和宮女全都恭立在殿外,等候差遣。無人敢擅自打擾劉怙,他已經越來越習慣於一個人呆在寂靜無聲的宮殿,坐在高高在上的冰冷的龍椅上,沒有人能看懂他的心思。

    影影綽綽之中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是如今劉怙身邊最得信任的中常侍李閏。他輕手輕腳,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的靠近了劉怙,在他身邊耳語了幾句。

    聽完李閏的密奏,劉怙一邊不停轉著手中的玉扳指,一邊幽幽的問道“太後那邊可有發現什麽異常?”

    李閏壓低了聲音回答道“陛下放心,這事兒奴才辦的天衣無縫。眼下杜郎中應該已經到達奴才的潁川老家了,奴才會讓他改名換姓,在老宅裏麵安心養傷。”

    劉怙嘴角輕輕扯出一絲冷冷的笑“太後還真是沉不住氣了······”

    “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李閏的臉上堆滿諂媚的笑,逢迎道“陛下先是讓奴才在宮裏宮外放出太後與車騎將軍有私的消息,令太後失了不少人心;接著高大人又聯合了文武百官齊齊上疏,勸諫太後歸政於陛下,如今,太後非但沒有絲毫收斂,還杖斃了杜郎中,這下可是把大半的人心都丟了······”

    隻見劉祜的嘴角漸漸揚起一絲得意的冷笑道“哼,杖斃杜根,這倒是出乎朕的預料,沒想到一向老謀深算的太後竟然會行此魯莽愚蠢之舉!還好你辦事機靈,提前囑好羽林衛,下手輕了許多,否則,杜根這一命怕是保不住了。”

    “陛下折煞奴才了,奴才本是愚笨不堪之人,還不是依仗著陛下的隆恩和提點······”李閏弓著身子無比謙恭道,接著臉色一轉,更彎低了腰在劉祜耳邊小聲道“可是,奴才聽說杜郎中這事兒以後啊,百官們都不敢再上諫言太後歸政的奏本了,這豈不是壞了陛下的謀劃嗎?”

    “不急,朕要等一個人,一個能給出真正致命一擊的人······”

    劉祜緩緩攥緊了手中的玉扳指,半明半暗的臉上透出一抹陰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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