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最是易失琉璃心

字數:11054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撼椿紀 !
    帶著如此的想法,三人更是難以入眠,直到黎明破曉,晨光漸漸躍入天際,在車廂的地板上投下越來越明顯的痕跡,馬車行走的緩慢了一些,下方車輪行過地麵的聲響變的有些不同之前,那是一種碾壓過什麽東西發出喳喳聲。周圍的景色愈發清晰可辨,他們像是行至了半山,那裏堆著前一陣的積雪還沒有融化。霖箬在一片白茫茫的山道中細細的辨認著沿途的風物。
    果然如自己記憶裏和各種記載中一致,窗外斷崖對麵的山頭和近處的路邊綻放著成片的墨梅,星點的綠色花瓣連綿點綴在如潔白宣紙一樣的雪地之上,隻如琉璃翡翠相映生輝,隱隱的寒氣如輕紗薄縵氤氳在環繞在少女一般嫵媚妖嬈的少腰之上,遠看如綠煙白霧縈繞在香爐樣的群峰之間,嫋娜翩躚,騰轉欲仙。流向鑒湖阮女河從斷崖之下蜿蜒而過,白山綠水,寒煙墨梅,這樣的極美的景象正是順山城北部西萊山冬日的百裏滴翠。
    看來昭星痕的車馬的確出了順山城便往北擇小路而去。衛國西狹而東闊,西部緊鄰著三國,北為濟、西為賈、南為桑,而處在這個狹口上的除了天一江邊的毗鄰桑國順山,就是賈國邊的盤虎關和濟國接壤的鑒鄰城。
    但去盤虎關是不需要入西萊山的,那裏有西萊山的主峰彭佬峰便成了天然壁障根本無法過去。但北出西萊山便是鑒鄰城,沿著阮女河過了入湖口的波合碼頭,便是濟國,再換船行一日便可到達鑒湖中衛國的飛地方寸台。這應該是昭星痕不顧半山積雪的危險也要選擇這條路的原因。
    這樣的景象若是平日霖箬定要好好品玩一番,可今日他並沒有那樣的心情,那些墨梅白雪從窗外掠過,就如流彩一般混合攪動,讓人眼暈。
    他深深吸了口氣,用力閉了閉眼睛,想讓眼睛舒緩一些,可一閉眼,那個可怕推測實現後的景象便讓他背涼不已。看著身邊熟睡的三人,自己猶豫著要不要等他們醒來之後將這些事情告訴他們。
    栗歆筠遞給他一個小瓶子,那瓶口處有一些細碎的幹草粉末:“用鼻子吸一些。”
    霖箬深深的吸了一口,隻覺一股沁涼的氣息從鼻腔緩緩探入肺部,就如一顆種子,慢慢長出四通的藤蔓,那些藤蔓都最後又統統匯入腦中,那些暈眩和疼痛和疲乏便紓解了一些。
    “這是什麽好東西?”霖箬問到。
    栗歆筠點了點頭:“鼠薄荷,是提神醒腦的,沒有什麽副作用,隻是用多了會不大見效罷了。世子出生王公世家,想來作息規律用到這個東西的時候不多,可是同是王公貴州吸容易上癮的貓兒草的人倒是比比皆是。貓兒草是定驚凝神的,想想也對,終日詭詐中懸著心,即便是成癮也是這樣的東西好用一些。”
    “如果我想的對,這將是一個大陰謀,我是擔心父親。花間葉和木間葉本就關係微妙。雖同屬一族,但因著對鬥曜的好惡硬生生的分為兩派,合離隻在一念之間。先生覺得若是我、你、霖憶、瞬瑩的屍體出現在雙葉會召開時的方寸台,那會是什麽景象?”
    “上古的傳聞裏,鬥曜的青鴉盜黍,東君剝奪了衛部落的靈骨衛人認為鬥曜大神並未出麵維護自己自此便拋棄了鬥曜信仰,但濟部落卻又因為上桀獻百子的事情得到鬥曜的眷顧與木人結下血盟,在衛部最艱難的時候得了庇護。自此兩部離心,彼此攻訐。可笑的是,息黍失蹤再無尋處,上神也再未顯現過真身,卻成為兩族再也打不開的心結。”
    “所以衛人為了生存隻能用盡智慧,這倒開出一條新路,雅花一族便開始重視衛人的謀略結下盟約,這才讓衛人尋到生機。如今時移世易,雅花掌權濟國便備受打壓,先生知道為何?”衛子玠淡淡說到。
    栗歆筠搖了搖頭,衛子玠接下去說著言語卻越發激烈起來:“因為一條好狗,必定得到賞賜。一條別人的狗就必須得到懲罰。但一個人是絕對不會與狗平等而處的,即便給好狗吃上好的牛肉,不過隻是施舍冷飯而已。但狗隻會看重自己能得到什麽,並不會看重自己失去什麽。年幼時看父親遺留的兵書,上麵凡關濟衛的矛盾大多他都會批注‘另有一手’。長大了便明白,他才是唯一通透之人,要說我的父親最大的死因,哼,不過是朋友的明哲保身而已。”
    這個說法讓霖箬頗為不悅:“雖然衛伯父的死或是他保有惻隱但在我看來,那並不是能忤逆的命令。保有正義的確令人欽佩,可判斷不明難道不是咎由自取嗎?”
    “那你倒是說說,您的父親看清他的摯友明白的道理了嗎?”衛子玠質問著,音量逐漸失控。
    “那你認為我父親和我為何如此看重雙葉會?‘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三花之戰娉國騎牆隻是被削爵,由上三降為平三,衛國才得了升遷。可衛國若是有片刻遲疑那便是滅頂之災,你明白嗎?衛國難以自主,濟國備受打壓。葉人本就力薄,想要生存發展,唯有兩族人拋棄成見才能延續下去。兩國數代主和人士的努力才成就了雙葉會。”
    霖箬收起激烈而壓抑的語氣,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接著說到:“這方寸台本是二千裏鑒湖中的一處島嶼,出了鑒鄰城以北,過了永合碼頭就是鑒湖,是濟國的地界,整個鑒湖都歸於濟國,偏偏三花之戰後神都把這個鑒湖第三大島劃給了衛國從煙波台改名成方寸台,成了衛國一處飛地,先生也可細想。”
    “這不是膈應人嗎?”栗歆筠知道方寸台的來曆,但是官方隻說衛國有功,自己得知時也並沒有細想。
    “當然不僅僅是為了膈應人。為何改成這個名字,神都說是‘方寸之地,盡顯恩德’的意思。可在父親看來對濟衛兩國更有‘方寸之地,盡顯親疏’和‘方寸之地,盡在控製’之意。若是真的對衛國好,大可賞賜風族故地,畢竟風國與衛國是接壤的,偏偏從濟國奪了一處飛地,不就是為了離間嗎?這用意難道不夠明顯?”
    霖箬說完,衛子玠再也無法反駁,隻是垂眼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你不要擔心,他還沒有動手,事情到現在也還不是死局,再說即便是到了死局青鷂師太和霖上清都不是糊塗之人,一定會克製謹慎……”栗歆筠說道此處,打斷了自己的話頭,隻覺自己言語不妥。
    霖箬苦笑了一下:“先生不必拘謹,你我已是過命之交,若是等事情過了,我真希望又榮幸能與先生正經的合案下牒結為忘年兄弟。我不怕死,隻是先生想想即便是上方克製明理,但民間若物議如沸,這幾代人努力的雙葉會自此止息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但他這麽做有什麽好處呢?”
    “有兩個國家一亂,則必定有另一個國家可從中漁利。”
    話到此處,眾人隻覺得身體一頓,馬車不知為何停了下來。
    霖箬掀開窗簾才發現車隊來到一處平整寬闊的台地,這台地上積雪約莫高過人足。四周除了墨梅,便是一些白皮樺和霖箬分不出是七針鬆還是錦柏的針葉樹。
    隻聽馬車前首的一個傳令官用幹脆利落而又洪亮的聲音道:“原地整備,起鍋做飯。天氣太冷,下山才能睡覺。”
    窗外的兵士顯是訓練有素,幾個一組,脫下帶著麵罩的頭盔,迅速行動起來。有進入了樹林去尋柴的,有鏟雪挖坑的,有架灶支鍋的,有備菜切脩的,分工明確,合作效率。
    不一會兒,嫋嫋的炊煙便在這雪地平台裏升騰起來,生生的為這琉璃雪境增添了一抹煙火氣。
    一隻手掀開了馬車上厚厚的布簾,一個硬朗的麵孔探進車廂裏來夾著寒氣和一抹淡淡的孤寒暗香襲入車來。那人劍眉濃密,鼻梁和下頜曲線硬朗,但眼瞳中還帶著未脫的少年氣。長久的訓練讓皮膚呈現出一種健康的棕色,讓被凍的有些發紅的堅挺鼻尖顯得格外打眼,他口中呼著白氣,臉上掛著一種直爽幹淨的笑意道:“三公子請幾位下來用餐。”
    那銀色就是方才那個傳令官的聲音,沒想到帶著如此幹練聲線的居然是個少年兵士,他帶著盈盈的笑意不住的朝著四圍看著雪映墨梅的美景,鼻腔口邊不住有些白氣噴出來,脫下手套後略顯粗糙的手掌不停得摩擦著,站在馬車旁候著,還不停跺著腳取暖,樣子有些活脫和難得得頑皮。
    瞬瑩睜開惺忪的睡眼,喃喃到:“什麽事兒啊?哇——怎麽這麽冷?”
    還沒說完一句話,便被一股卷入廂內的寒氣硬生生打醒。霖憶也是有點顫抖著揉著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地看著鼻尖噴出的白氣。
    成道遠倒是一激靈便坐了起來,像來像他這樣行走江湖的人要不是在影祭城中就體力透支昨晚也不至於睡的這麽沉。
    不過他倒是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世子,這是到哪裏了?”
    “西萊山裏,快起來吧,”霖箬低聲回了句,便挪到門旁,探著頭對那個傳令官道:“小哥想必是娉國或者越國的人吧?”
    “是啊,越國人。貴人怎麽知道的?”那兵士回得爽快,言語中還能聽到濃濃的笑意。
    “我隻是想著約莫隻有這兩個國家的南邊才不常見著下雪的。見你這麽高興,一定是少看見雪景了。”
    “貴人看人真準,不僅僅是雪,這綠色的梅花兒也是第一次見,太美了,連周圍都有一股香氣。”那少年一邊回話,一邊不住的四處張望。
    “既然少見,那便不要候著了,走到近處去看看吧。”霖箬也是笑著回複到。
    “這……”那少年有些遲疑,可按捺不住的神色已經快要從眉眼中噴出來。
    “去吧,不打緊的。”
    “誒,好叻,多謝貴人了。”說著便笑顛顛的朝一株墨梅樹的方向跑去了,身後隻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霖箬轉頭收起笑意對廂內的眾人低聲說道:“呆會下車了,大家見機行事,我們昨晚沒睡的人合計了一下,似乎事情不簡單,大家需要萬分小心。”
    “你的意思是不是別吃他們給的東西。”霖憶問到,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霖箬搖了搖頭:“天氣冷不吃東西肯定是挺不過去的。吃,但是我們得區分能吃和不能吃的東西。”
    “若是他能用毒加害我們,這下毒之人的心腸最為險惡,我們怎麽能分的出來呢?”瞬瑩道。
    “出順山之前,我並不怕他動手殺我們,可是一些事情改變了我的想法。現在離方寸台越近,我便估不到他什麽時候會動手。本來我想他不至於會落毒,但又想想保我們一個極容易辨識的全屍對他最有利。便覺得下毒也有可能了。”
    “啊?”霖憶聽到這話驚了一下,“唯一安全的方法就是不吃,可是餓死了昭陽是個全屍。”
    “不,”衛子玠緩緩道,“你弟弟的意思是,那些熱的、現做的東西,他們都在吃,我們也能吃,一定要敞開了吃。那些幹糧雜果醃菜什麽的我們就不能碰。”
    霖箬點了點頭,衛子玠精於暗殺,一下便猜準了他的想法。
    幾個人盤算好後,便前後腳的下了馬車,瞬瑩最後一個下來,她看著地上那被反複踩壓已經有些冰凍的落腳處有些犯難,霖憶便伸出手示意她可以扶著。她有些得意得搖了搖頭,顯得有些理所應當的扶著霖憶的手背下了馬車,說著:“喲,不錯,看著呆頭呆腦的,倒也還有些風度啊。”
    “芳主還是留神些,我現在一抽手你就是個大馬趴。這可幾十雙眼睛盯著呢,‘娉國美麗四芳主軍營表演摔跤術’傳出去肯定是瀛洲大笑話。”兩個人的嘴巴上還是誰也沒饒過誰。
    瞬瑩剛剛踏下馬車,頓覺得自己的四麵八方都有被人盯住的感覺,她環視一周,那些久在軍中的兵士不約而同的盯著她,有些聚在一起的還交頭接耳著,有些人的目光漸漸從審美轉為了一種令人極不舒服的猥瑣。
    她狠狠地盯著一處耳語的三五個兵士看了一眼,扭過頭便跟著霖箬走了。昭星痕早已坐在火堆旁,那火上架著的大鍋中的雜菜燉肉正在冒著熱氣,香味傳遍了整個山頭。
    昭星痕看到幾個人過來便伸手請他們坐下,霖箬便見到他橫放著三個約三寸來高銀製器物。上部的中央有些凹陷,就如碟子一般,四周有一圈多出來的鏤空雕刻藤葉花紋。一旁的仆役正在用匕首從一條燉好的風幹羊腿上一片片將肉剔下來放在其中一個器皿上。然後他又用兩張極為幹淨的棉布包著另外一個空器皿上的藤葉花紋把上部那個中央凹陷的部分就這麽精巧的取了出來。而下方那個三寸高的部分現在看來更像是一個鐵盒子,裏麵放著好些冒著些許紅色火光的泛白木炭。
    眾人麵麵相覷——原來這麽精致奇怪的器物隻是一個可以用來保溫的食盤。
    那仆人從鐵鍋的耳朵處解下一條細線,順手這麽一提就從一鍋肉湯裏提出了一隻用線縫住肚子的一隻鵪鶉。見他小心翼翼的這麽一隻隻將鵪鶉提到了那個銀盤裏,一隻隻排好不多不少正好七隻。然後把這盤鵪鶉又架回那個碳盒的上方。取出了最後一隻空餘的再次走到鍋便,用大鐵勺扒拉了幾下又從裏麵撈出一整個約莫五寸長的小冬瓜。
    他用手輕輕壓了壓,霖箬瞧他指尖的彈性,那冬瓜想必也是新鮮采辦的。
    “今兒什麽菜啊?”還沒等他把手中放著冬瓜的盤安置妥當,昭星痕便懶懶地打著哈欠問到。
    “這荒郊野地的,時間太長,奴才昨兒夜裏坐在馬車後麵隻能抽空準備一下,少爺就隨便吃點兒。”
    說著,那個仆役頗有些得意用匕首輕輕劃開一隻鵪鶉肚皮上線的一端,輕輕用指尖蓋一提,那鵪鶉的肚子便豁然而開,隨著一股濃鬱的香味兒,鵪鶉肚子裏濃稠的湯汁推著七八種各色的食材一股腦伴著鍋氣滾了出來。
    昭星痕隨意的用筷子夾起了一塊醬色的圓形東西瞧了瞧道:“果然是隻能隨便吃點。你是帶了多少幹貨在身上,這貓鮑幹都吃得有些膩味了,下頓別做了。”
    他這麽一說霖箬才驚訝這看了看那些滾落在盤中的食材,顏色各不相同,但是卻能分辨出來都是些現下難得的海貨和鮮菜:瑤柱、蟹幹、海米、幹鮑、小番瓜、木茄、角瓜、還有些霖箬辨不出的丸子豆角。
    “哎,少爺這不食材難弄嗎。”那仆役頗有些委屈。
    “就算食材難弄,這八寶釀鶉能用線縫嗎?不都得是魚腸嗎?”昭星痕口中不住的埋怨。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誰也插不進話去。
    “那少爺您嚐嚐這清口的瓜腹燉醢。”說著就用刀小心翼翼從那小冬瓜的上部開了一個方形的口子,那口子一開,一股奇鮮味噴湧而出,等到瓜中的熱氣散去,霖箬才看清那掏空的瓜腹中藏著的是看起來就美味無比的肉羹。
    先不說如何將肉糜和配料一點點灌進掏空的冬瓜裏再嚴絲合縫的封上冬瓜,僅僅就這將冬瓜膽一點點從小孔中取出的功夫,就不能讓霖箬小瞧了這個仆役,況且他沒有工具,沒有廚房,僅僅是連夜在馬車後麵坐著趕製就得費勁心力,可這一切對於昭星痕來說都隻是“隨便吃吃”。
    那仆役小心翼翼的把肉羹分裝到七隻小巧的銀碗裏,若是換作平時霖憶一定是最先端碗的那個人,可他今天卻隻能頂著誘人的香味兒靜靜地候著,一定得等昭星痕喝下第一口。
    他隻巴巴兒地看著昭星痕,端起碗將碗沿兒送到嘴邊,他正要去拿碗,可昭星痕又急人地把碗放下了。皺著眉頭,似乎還沒從埋怨中回味過來。隻見他又端起碗,霖憶便又準備伸手去拿,可他又歎了口氣,把碗放到了跟前。
    “你說要不是你師傅年紀大了,何苦讓我受累帶著你出一次門兒。做來做去就是老三樣兒。算了算了,你昨天在市集上有沒有辦來一些個鮮果,將其中的一些和買來的窖冰一起放在隨行的冰鑒裏?”昭星痕越說越覺得掃興,便問了句霖箬聽起來沒頭沒腦的話。
    “辦是辦了……可……”那仆役開始有些吱吱嗚嗚起來。
    “這一大早的,你吞吞吐吐的幹嘛?”
    “可後來少爺你不是把那個……也放過去了嗎……有些果子還沒來得及放進去,就挨著那個,想想有點膈應……”
    那仆役說著,昭星痕狠狠盯了他一眼,然後仆役便沒有再繼續了,昭星痕皺了皺眉,端起肉羹說到:“那也隻好如此了。”
    “哼。”瞬瑩看著這樣的場景覺得又荒唐又滑稽,心中的一陣輕蔑怎麽也把住便從鼻子裏噴了出來。
    昭星痕將碗又放了下去,頗有些意味得看著她,然後又端起了碗,可並沒有喝下去,隻是低聲問了句:“芳主是早起鼻子不通嗎?那可需要這位木人醫士幫你好好看看。可能是鼻炎。”
    這可急壞了霖憶,用手拉了拉瞬瑩的衣角。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瞬瑩理也沒理霖憶,隻是道:“我是覺得有些人有點可笑,冬天出遠門帶著個大冰鑒本來就很荒唐了,這冰天雪地的還要花錢買窖冰就更是滑稽,若要是真的錢多得燒得慌,不如都捐了幹淨。”
    “嗬。”昭星痕淡淡回了句,發出了一聲短促了輕蔑的笑聲。
    “小姐話可不是這樣說的,這冰雪你來我往,吃的東西哪裏能存在上麵呢。”那仆役好言好語的解釋著。
    “照你這麽說,這冰天雪地的那些東西便是一時半刻便壞了?我看簡直多此一舉。算了飽了,我看你們煮了這麽大一鍋湯,想來周圍是有水源的,在哪裏啊?本芳主想去洗個臉,這可比吃飯重要多了。”
    “在梅林的邊上有個薄冰封著的小池塘,方才兵士們是廢了好大力氣才把冰砸開取了水,聽他們水,那水可紮肉的很啊,芳主得趁早了去,可別又凍上了化不開。不過芳主可別後悔啊,這十裏八村兒我們都不會再停下來起灶了。”昭星痕不鹹不淡的回了一句。
    “再不濟我們還有栗先生的壓草團子。走,你陪我去,省的在這裏看人顯擺,誰還不是個貴族了。”說著一把抓過霖憶的手,便起了身。
    霖憶滿麵不舍:“這……不好吧,別人不是好心請客來著?”
    “你!”瞬瑩頓時生了氣,杏眼圓睜地盯著霖憶。
    “好好好!”霖憶妥協地站了起來,有些可惜的發出了一些嘖嘖聲,然後不情不願的看著火堆跟著瞬瑩去到了梅林的方向。
    昭星痕又一次端起了碗,可剛到嘴邊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兒,便又放了下來。想了半天才發覺霖箬等人都沒有動一下食物,然後臉上的神情漸漸回歸到了平靜,那種平靜隻讓人覺得難以估計。
    “世子也是覺得這些食物乏味,怪我招呼不周了吧,我看我就該重重罰了那個仆役,才能消解世子的不悅才是。”
    “那也不是,隻是主人都沒動過一口,我等作為客人又怎麽敢先用呢。”
    “可我是真的因著奴才的粗苯而沒了胃口。但世子若是不動,那便是心中真怪罪於我了。那不如這樣,我取些鮮果來給世子充饑如何?”昭星痕說著索性將碗裏的肉羹全數倒在了地上。
    “不用。”
    “那我怎麽敢,想著請世子這一趟來,要是來日世子得返臨墨,就算不能開口,上清見愛子形容消瘦,盛怒之下也難免責怪我下三國禮數不周,”說著他抬起手伸出了兩根手指對著仆役招了招,“去,取些果子來。”
    寥寥數語,遣詞卻詭異得耐人尋味。一個“得返”一個“不能”怎麽聽都不是形容活人的詞。不一會兒那仆役便把從車廂後麵的果子小山似地堆在了他們的麵前。昭星痕用手挨個摸了摸,便放了一些到自己跟前的一個幹淨碗中一顆一顆吃了起來。
    “方才世子應是思慮過度了吧,”說著輕輕一笑,便張口又丟了一顆花紅果到嘴裏,“現在我也吃過了,同樣的東西,世子還請用。”
    成道遠一路行來,礙著霖箬的警告一直沒有吃,此時肚中已經是饑餓難耐,想著同時拿出的果子,昭星痕隨機拿了些,既然他吃得自己也應該能吃。剛要送到嘴裏,便被霖箬一把攔住了。
    “你果然看到了。”昭星痕一邊繼續吃著盤中的果子一邊似乎不經意的說了句。
    “既然如此我就不藏著了,你拿的那些應該是被冰鑒冰過的果子吧。而這些應該是在外麵挨著那個東西是嗎?你到底要對我們做什麽?我且告訴你,這身後就是斷崖,若是你有什麽陰謀,我和霖憶即便是從這裏跳下去,也不會讓你做有任何損害衛國的事情。”
    昭星痕麵色震驚的看著他:“你居然知道了?”
    兩麵對視許久,一個震驚,一個憤怒,時間仿佛靜止在這場沉默的對峙中,突然梅林出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那哭聲讓四圍的將士紛紛停了下來,紛紛在找尋著那哭聲的來源。最後幾十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愣在池塘邊的霖憶身上——孩子居然在這個時候餓了。
    霖箬心裏便如遭到了重錘一擊。倘若此人心思如此縝密,辦事又老辣狠絕,以他的猜想不可能不想到這孩子的身份。如此一來,就算不弄死他們,衛國也有了天大的把柄落入他的手中。
    “哈哈哈哈哈……”昭星痕突然笑了,那笑聲讓霖箬聽起來就如奸計得逞一般得意,隻見昭星痕用勺子給自己乘了一些肉羹,然後喝了一口,便朗聲道對身後的傳令官和仆役道:“周燁你去傳令,今日不曾有人聽過嬰兒啼哭,倘若有人泄露半句,軍法處置。我言出法隨,爾等應該知道很久了。另外,阿管你去把後倉裏準備好的芽露熱一些來。”
    他這一番舉動讓霖箬心中有如墜崖的一瞬又被人穩穩的拉住,可那個拉住你的人卻是前一秒你懷疑他會殺死你的人,滿肚子的迷惑,讓他的眼神瞬間失去了平日裏事事成竹在胸的靈氣。
    “世子啊,世子,肉羹我也喝過了,你真的可以喝點味道不錯。你不應該懷疑一個到現在為止已經救過你三次的人。這百裏滴翠勝景難見,我該去好好看看。”昭星痕說著站了起來,轉身朝著崖邊走去,隻在身後留下一串清晰可辨的踏實足跡。
    那觀景的背影屹立崖邊,突然一抹日光照來,霖箬茅塞頓開。昭星痕的背影突顯筆直磊落,在這百裏墨梅林中伴著點點暗香浮動,身後華貴披風上的繡線反射出璀璨的光芒,早已不如初見時那般豔俗,宛若一顆遺失在茫茫雪地裏不易察覺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