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鑒湖岸邊木樓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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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此行了三日車隊便出了西萊山,可這一路在霖憶看來也頗為奇怪。昭星痕不知為何沒了第一日夜奔百裏的急迫,反而是放慢了腳步,每晚都會紮營休息。而一開始提醒眾人要小心昭星痕的霖箬,卻每晚與之相談甚晚,甚至中途兩人還帶著車後倉的一個麻袋去了山林中數個時辰,這一切在他看來,仿佛霖箬已經認定了昭星痕似乎可以信任。
這麽又平安無事的行了半日,昭星痕帶著車馬似乎還是有意揀選著盤山的小路,其間霖憶還遠遠看見鑒鄰城就出現在山腳的遠處,俯瞰城中建築錯落有致,阡陌相交,其間人來人往,一派繁榮,
然後又過了半日,約莫是傍晚時分,這條小路終是到了盡頭。當馬車停下時,眾人紛紛下了車,可剛剛下車便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都駐足觀賞起來。
眾人眼前是一座孤零零立在岸邊的木製大屋,被兩邊沿著湖岸生長的高大樹木環環圍護掩映,反複被兩隻巨大的手所遮蔽,極好的掩藏了它的位置。那四層的木樓樓體巍峨但外表以原木所建,毫無裝飾,極盡樸素,若非距離如此的近,絲毫也不顯得突兀,甚至極為低調。它臨水而建,一半憑著打入湖底的一派整木巨樁飛懸於鑒湖之上。
樓的背後雖隻是千裏鑒湖之一隅,但已極具衝擊力,隻見那湖麵廣闊幾如海角,卻無那汪洋波濤的無情,湖如其名隻百裏波平如鏡,水色旖旎。水麵無垠水又近吞山地,遠接穹蒼。偶有漁舟樓船從遠處駛過,隻覺如片葉落池,隻留淺淺波紋。水鳥大雁點波而過,恰如輕微顫抖的千尺紅練上翻滾的珍珠,更顯包容廣闊。
極目遠眺,隻剩湖天一線,一輪橙色的夕陽孤垂天際,投落一片霞光沿著湖麵和山沿將湖光山色統統染成一抹火燒似的赤紅,偶有風吹波動,便泛起整湖鱗光,熠熠耀眼,雙月也情不自禁帶著淡淡的輪廓隱隱躍入中天,用溫柔的銀白點綴這壯闊日落,幾片卷雲隨晚風拂過天際,更顯這天幕高遠,湖水無盡。
“鑒湖濱南落霞西,簾旌不動夕陽移。
煙波淼瀚影如鏡,白鷺飛沙玉沉碧。
憑波濟衛橫分地,雙葉倚湖各飄零。
扁舟一葉入江心,不知何處覓阮君。”眼前一派湖光霖箬已不是第一次見,可夕陽入湖,卻是前幾次參加雙葉會都不曾得見的秀麗景色,不知不覺便吟出了這首喬安熙的詩。
“這是喬安熙的《吟鑒湖入暮》吧?”瞬瑩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色問到。
“看來芳主還是腹有詩書的,”霖箬笑了笑,“喬子當時遊曆鑒湖時做了七首詩。其中有三首是他看了衛國這邊鑒湖之景所作,這便是其中的一首。”
“喬子辭藻華麗,風格多變。我母親很喜歡,甚至有時會譜成曲子唱來著,這首我記得。而且母親還說喬子是瀛洲詩人裏少有的一手錦繡卻又滿身風骨的詩人。”音見導音入幻,平日研究音律也要費一番功夫,而藝術本又相通,所以瞬瑩的寥寥幾句也頗得霖箬讚許。
“我弟弟最推崇的詩人也是喬安熙。不過這景象的確好看,要我形容我隻能說出一句太美了。”霖憶也被這美景感染,但也不忘了自嘲式的搭著腔。
“喬子的確有風骨,就拿這首詩來說,不僅寫盡了鑒湖的錦繡平波,還胸懷天下,其中還憂心於衛濟雙葉的矛盾。阮君便是一個典故,指的阮女河的河神。而這個阮君傳說是一個濟國醫女,她生於濟衛兩國矛盾最尖銳的時候,而衛國恰好鬧了瘟疫,她違抗師訓偷偷渡湖,贈醫施藥,直到被逐出師門,消了濟國的牒籍。”
“後來呢?”聽到是醫士的故事,栗歆筠也來了興致。
“哎……”霖箬歎了口氣,“後來啊,她有家不能回,在衛國又是敵族。因為她免費醫藥侵害了本地藥霸的利益,行的醫術在當時看來又太過尖端超前,有一次要為一個病人開腹割下被感染的腸道,就被藥霸誣告,最終以惑亂人心的罪名被負石沉江。”
聽到此處栗歆筠眉頭微皺,也是一邊歎氣一邊搖頭。
“可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懷念她,感恩她。於是就把她沉江的那條河改名叫阮女河,給她立了廟,尊為了河神,時代香火供奉她的功德。喬子用這個典故,也是應了自己當時遊說列國的遭遇罷。若是人人都懷阮君之心,這世間便再無蠅頭嫌隙引發的流血爭鬥了。”霖箬感慨到。
“阮君沉江、喬子失於沙海。他們心懷天下,為了天下,最後又死於天下。即便後人再怎麽紀念他們,對於他們來說更多也隻是贖罪罷了。”瞬瑩有些悻悻。
“不,哪怕有一個人發自內心的懂他們,懷著他們的心,便是這紀念最大的意義,”霖箬微微一笑,試著將大家的情緒從這個故事裏帶出來,“我本來隻是想著這首詩寫的是阮女河入湖口波合碼頭附近的景色,雖然我們現在不知道在哪裏,想想也應該在附近。他當時看到的也許和這差不多,用來說這眼前的景色最為合適罷了。”
“世子不僅好才學也好推理啊。這確實離波合碼頭不遠,差不多四裏路來著。”昭星痕下好命令,安頓好一行輜重,便朝著霖箬的位置走來,剛剛站定,便回答了霖箬的疑問。
“可若是鑒湖邊兒有這麽大的一個木樓,十裏八村應該有人知道。我想我就沒有理由毫無所聞啊。”霖箬說出了心中的問題。
“還請大家隨我進去,我們邊走邊說吧。”昭星痕說著便招呼一群人向木樓已經打開的大門走去,“世子有所不知,當年化了方寸台給衛國的時候,卓親王千歲就找上清大人和青鷂師太各討了一塊地,說是想修一個船塢和避暑園子,於是衛國就給了這片林子,濟國就給了回鯉島。可後來三芮貪墨,查到他母妃韓家頭上,為了填補虧空就沒錢繼續修了,就把這兩處地賣給了我爺爺,我爺爺又賞了我。所以呢我就幹脆在回鯉島上建了個別墅,在衛國這邊修了個私家船塢,得了衛王的恩允平日是不準人靠近的。”
說著一行人就進了門。這門裏可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昭星痕現實領著眾人走過了一個長長的玄關,一路行去,隻見兩邊的牆壁全都用織著三頭狐狸花紋的棉布覆蓋,牆上除了五步一盞的重明鳥燈籠以外,還左右對立的掛著好些熊頭鹿角的標本。那玄關說不上多長,隻是走了好一會兒眾人才看見一扇用水青色的軟煙羅覆著海綿包裹得極為柔軟的對開大門。
一行人走到門邊,那麽便咿呀一下打開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極為寬闊的天玻落地窗,窗外便是一派鑒湖綺麗風光。落地窗的前麵是一張兩人寬的餐桌,但那餐桌卻極長,從靠著窗戶的那裏開始,一直延伸到離大門隻有四五米遠的位置,兩邊對放著十來張紅木做了骨架包裹著溫軟棉墊的描金漆木鏤空雕三頭狐狸靠椅。桌麵上除了七架的燭台,便是十來個插著白色鳶尾花、粉百合,星點草和一些說不上名字的蘭葉的花瓶,每個座位的正前方都是一套二十件含了蟹見螺鉗的餐具。桌子的盡頭是一個巨大落地的雙鶴合翅祥舞香爐,兩隻用鑄模法澆成的仙鶴高舉雙翅,合攏成一個球型,而鬆台蜜合香的香氣便從仙鶴聚攏的翅膀尖兒中的空隙處縷縷升起,香煙井然升起,撚線如聚,分毫不亂。
客廳兩邊的牆壁上各倚靠著一架樓梯,這樓梯即通樓上,又通樓下,邊上還立著一個蟠獅的豎柱,貫通全樓,柱子的下方是一個金屬藤花交織而成的籠子包裹著立柱。
“我們現在這個位置呢是二樓的會客廳,平時吃放,待客都在這兒。往下一樓是一個小碼頭,哪裏停著我的兩艘樓船。往上三樓四樓是客房,有的時候湖麵天氣不好,去不了回鯉島的時候,就會在這裏小住,大家放心每個人都有單獨的一間,都靠著湖,景色不錯,而且還有單獨的浴盆,裏麵都有水龍,隻要擰一擰冷水熱水都會從一樓的水法房供過來。”
昭星痕這樣的介紹不單讓栗歆筠吃驚,也讓各位貴族也是大開眼界,從沒想過不用人伺候打水,隻要擰一擰就可以洗到熱水澡的。
“這個古怪鳥籠是什麽呀?”瞬瑩指著立柱的方向問。
“這是雲梯,用下麵的水流作為擰力,在湖底設了幾個齒輪,隻要上了這個雲梯按動機關,下麵的水法房提供動力,便可以直接上下樓了。平時都不走樓梯的,隻是用樓大多是木頭材質,如果起了火就隻能用樓梯了。”
“啊?這太新鮮了,一看就是一些丹學裏天工學的沒見過的玩意兒。等下我一定要試試,明兒能去您說的那個水法看看嗎?”霖憶一見這丹學的東西便來了興致。
“當然。大公子眼裏也是好的,我跟父親不一樣,喜歡新鮮方便的玩意兒,這些都是請趙一德的高徒做的。”
“趙一德天工學的徒弟……”霖箬仔細回憶著,“莫不是肖國勇?”
“阿管,那師傅是這名兒嗎?”昭星痕是在回憶不起來了,便問了問身後的仆役。
“是的三公子。”
“天啊!肖國勇多年前就封錘了,這樓看新舊不過七八年的樣子,沒想到還能看到他的鑿斧。”霖憶聽到此處禁不住走進了去研究那架雲梯。
“這世上啊沒有使錢辦不了的事兒和請不到的人,要是真有,那就多加一些。”昭星痕說著,一臉的理所當然且自然的神色,不禁看笑了霖箬,現在他才恍然覺得,這個大富之家的三公子,可能無意顯擺什麽事兒,隻是打心底就這麽看待這個世界而已。
“當然有,”霖箬道,“那就是一個出現的恰好卻又救你於危難的人。”
“哎…小事小事,不提也罷,況且聽人之命,忠人之事罷了。”昭星痕一句話回得頗為豪氣。
“我問了幾天,你總說時機不到,現在已經到了你的地界你方便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了吧?”霖箬試探著帶著笑問到。
“嘖,”昭星痕的眉毛一下就皺到了一起,“我說世子,您就別為難我了,您就當是交了個有錢的朋友,得了個有勢的貴人不就得了。”
“那可不行,哪有稀裏糊塗無功受祿的道理,再說你讓我將來找誰報恩去。你啊?你大手一揮就是一座宅院,我拿什麽報你?”霖箬玩笑似地說到。
“報以摯友之誼足矣,我這一輩子,就還沒遇見過知道我是昭三,卻還防著我而不是算計我的人。你們算頭幾個吧。”
“霖箬,這到底怎麽回事兒啊?”栗歆筠有些摸不著頭腦。、
霖箬看了看周圍,昭星痕便下令讓多於的仆役們都退下了,他轉頭對阿管道:“你去水法問問今晚是不是整晚都有熱水用。”
阿管一邊答應著一邊踏上了雲梯的金籠子,直到那籠子緩緩朝下降去,霖箬才開了口:“這事兒哥哥和芳主還有道遠不知道,子玠和先生看見了,可是也不知道全部。”
他稍微歇了歇,趁著這個當口昭星痕便領著眾人坐到了桌子旁,霖箬一屁股坐下去,隻覺得那椅子說不上的柔軟舒適,便定著心道:“其實三公子是受人所托,專門來尋我們的。三公子是個爽利人,我就直話直說了。
昭星痕點了點頭,霖箬便接了下去:“雖然三公子一直不願意透露這個人的姓名,但我現在心裏已經有了幾個猜測,大概都是沒什麽太大的惡意的。或許真是有事想拜托我去幫他完成。所以我也就不妨看著三公子救了我三次的人情上走這麽一遭。”
“我妹妹、孩子的事……”衛子玠掰著手指頭算著,“數來數去也隻有兩件啊。”
“那晚我們三人在車上發現的那具屍體,也是一件。”霖箬淡淡的道。
“啊?”衛子玠和栗歆筠同時吃了一驚。
“那個人身上的紫薇垣隱金紋身,我聽過一個傳聞,三公子後來也幫我確認了這個傳聞。那個紋身是用鈦汞染色,這種材料很稀罕,四禦台的殺手會用此來辨認同伴的身份和為失了手的同伴收拾殘局。而這種紫薇垣的圖樣是屬於四禦台的紫薇三部,也就是說和我們認識的柳離情是兩個部門的人,而紫薇三部,沒部六人,直屬神都聖君和元子。”
“等等,你把我說迷糊了。”霖憶覺得有些混亂。
“我這麽說吧,之前承天部的人執的應是聖君默許的令,現在看來這個令時聖君默許,某個皇子代發的,而這個皇子大有可能是——尚親王。”
“啊?你是說尚親王要我們的命?”霖憶問到。
“不,尚親王隻是在執行聖君的命令。柳離情是他派出來的,查的是我們已經確定的那件事和畋國的孩子。所以這個來自紫薇部的殺手,是元子派來截胡的。”
“為什麽不是聖君呢?”
“哥哥呀,你設想我是衛國的世子,而我們父親如果要製衡我,必然要先讓你有一定的功勞,所以安排你去做一些事,沒理由他一邊安排你,一邊又自己派人來截胡吧?”
霖憶一邊聽著一邊點頭:“所以應是元子派出的這個紫薇部的殺手,一直跟著我們這條線,在他動手之前,被三公子出手殺掉了。”
“可柳離情的本事我們見過,頗有手段,功力也算上乘,想那個紫薇部的殺手也不弱,三公子的功夫嘛……”栗歆筠說了一半,看著昭星痕沒好意思接著說下去。
“我是事先得了別人的線報,在我到了影祭城之前就格外留意這個人。當晚我射箭打跑那個怪東西之前,我就在樹林裏發現了他,然後以我在線報上得到的線索騙他說我也是元子派來接應的,然後誘殺了他。”昭星痕的言語裏並沒有遮掩那個托他辦事的人的存在。
“我現在很好奇,到底那個派三公子來的人,想讓我們辦什麽事兒。”
“主公的命令我也一知半解,隻是說讓我帶你們到濟國的一個什麽漁村,他當時說了幾遍什麽又大又小的我聽的有點迷糊沒記住,也沒敢多問。他又說到那兒之後,以世子的才幹必定會看出一些蹊蹺的事情來。”
昭星痕正說著,眾人就聽到雲梯啟動時金屬扭結傳出的吱嘎聲,阿管搭著那個金籠子滿滿從地板下麵探了出來。
“主子,這澡怕是洗不成了。”阿管還沒從金龍子裏出來,便回著昭星痕的話。
“咋了?水法壞了?我一年總共也來不了兩次,這房子每年開銷也不小,這一帶客人來居然就壞了。這些人怎麽辦事兒的?打我的臉是吧?”昭星痕心裏又是一頓怨氣。
阿管戰戰兢兢地走上前低著頭回到:“不是的主子,主子或許記錯了,您上次來是兩年前,這兩年來,南邊鑒湖裏的水就出了事兒了,表麵看不出來,但是洗澡是萬萬不能了。聽工人說,現在這裏水隻能用來澆菜,洗澡的話,不出兩天身上就要起疹子。現在這個木樓裏喝的水都是用牛車去山上拉的。”
“這……”一席話完全打亂了昭星痕的計劃。
“我記得我六年前應邀去濟國傳授醫術的時候,鑒湖的水是可以直接打起來喝的。”栗歆筠說著。
“聽說北邊現在也是可以的。隻是從濟國的漕溉城開始到衛國的這邊就不行了。”阿管繼續說著他詢問到的事兒,看來這個仆役辦事兒還真是頗為妥帖,不光辦交代的事兒,還有些舉一反三的能力。
“本來還想著我們明兒去回鯉島的別苑住一宿,招待一下大家,看來現在也不行了,這要是真的去了,那島上光喝水就是個問題。”昭星痕埋怨著。
“那不如我們明天直接乘船去辦事兒吧。”霖箬提議到。
“可那到底什麽大啊小啊的漁村,得叫個人來問問,阿管,你去傳個工人來。”昭星痕給仆役安排到。
可沒想到話剛一說完,眾人麵前那扇華麗的大門突然被人叩響了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