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極樂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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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立耳灰狼身體上的反應越來越大,看似痛苦不堪。於它,威脅不出自頭顱的銀針,率先致命的位置竟然是沾染了秦蒼血液的狼爪。剩下的狼群發現前軍不僅沒討到便宜,還吃痛哀嚎、不知能否活命,一時間,憤怒和不安相繼而起。隻聽頭狼一聲長嘯,身後的三匹狼一擁而上,直撲秦蒼。

    風馳電掣之際,秦蒼並不躲藏,左臂上舉,於眼前成曲,衣袖遮住臉旁,強忍錐心之痛,全力向前一扇。

    霎時間,井底大“風”起,飛沙走石暫時阻斷了狼群前去之路;趁此時,秦蒼急速折轉,像旁側連翻兩圈,來到屍色發紫的老者身邊。母蠱的召喚還要“飛”一會兒,她要為自己爭取時間。下一刻,秦蒼已從死人手裏奪下滿月環刀,右手蓄力,朝狼群來處扔去。這環刀在秦蒼手裏定然使不出全力,可作為威懾和拖延已是足夠。灰狼見有武器向頭頂飛來,全力躲避;一次襲擊,環刀又卷土重來,群狼隻得再次躲避。

    兩、三回間,井底隱隱出現一些響動。

    起初隻有秦蒼和狼群得以聽見,不一會,“嗡嗡”聲連上座人也無不入耳。賓客也多是見多識廣之人,可今日一役甚是罕見,從“死”門開後,喧鬧聲慢慢減小,現下所有人皆屏息凝視,為台下小少年和自己的賭注捏一把汗。所以,此刻這嗡鳴聲也就牽扯人心。

    秦蒼想來了!右手再次扔出環刀,環刀起;左手抬起於身前握成龍眼,手指微曲,指鏈相撞,食指拇指同時彈出。

    “起——”

    隻見草叢裏大量的、細密的“顆粒”,應聲而起。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下一秒,兵分三路,直朝三隻灰狼撲去!

    蜱蟲!會飛的蜱蟲!

    一時間,三匹狼同時淪陷。頭上身上,尤其是耳朵和眼睛上,瞬間被覆蓋上了一層蟲。蜱蟲不大,每隻隻有半個小指大小,六腳六翅,醜陋惡心,與狼的凶悍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可此時它們數量極多,覆在狼身上,狼趕也趕不走,咬也咬不下,慌亂中用爪子將自己的耳朵、臉和夠得著的地方都抓得血肉模糊。但蜱蟲所希望的就是這般一旦有血口的地方,小小飛蟲則更加狂妄,血氣腥甜,引得飛蟲得以大飽口福!

    大敵當前頭狼不敢上前,三匹狼一片哀號,根本顧不上秦蒼。

    原以為危機暫時解除,秦蒼卻感覺自己左臉一涼,接著,火辣辣一陣疼,不由得下意識想用手去摸。可剛挨上臉,就聽耳邊“哢嚓”一聲,食指的戒指應聲而落,左手兩指瞬間被劃破。

    是什麽?!在哪?!

    “錚——”左手腕上又是一下,正正打在之前受傷的地方。秦蒼吃痛不已。

    “錚——錚——錚——”,攻擊並不停,三聲穩穩打在自己左右兩處已然血肉模糊的地方。

    眼下剛與猛獸達成製衡,此刻又發生了什麽?

    秦蒼痛得忍不住叫出聲。看不清對方來處,本就皮開肉綻的地方,現在更是被逐個割開,內裏鮮紅色的肉翻開來,血往外湧,肩上本就被狼爪釘穿,此時直接露出了白骨,看上去極恐怖。

    對方像要尋開心故意沒截斷秦蒼用毒的兩指,甚至也不直接劃開脖頸動脈,一招致命;而是像抓住獵物後並不著急食用一般,極盡折磨、玩弄,待到覺得沒意思了,再一口吃下。

    “錚——”又一聲,左膝一陣辛辣。

    “錚錚——”

    是線?是極細的線!

    秦蒼左腿一軟就跪下去,整個人疼得背後發冷。腳踝皮開肉綻,更嚴重的是,再一動才覺無法用力!稍稍一看,前側的筋斷了,此時正暴露在空氣中與血肉一樣朝外翻飛。

    “驚門入!”

    “吱呀”一聲,“傷”門正對麵的門開了,“狩獵者”身姿隱隱。

    秦蒼半跪著,這期間隻要自己想移動,對方就抽自己一“鞭子”,鞭鞭見血,不一會自己四肢上就染上一層微不可見的淡淡紫煙。對方並不著急殺了自己,反而隻是要讓自己跪下、臣服。

    秦蒼定睛望去,黑暗中,走出一個高大男人,紫衣華服上鑲著金色暗紋,沉著克製、氣宇不凡,臉上情緒明滅,或者說看不太清到底是什麽態度——因為他左臉上帶著一個金色麵具。

    “趙閣主?”

    秦蒼臉上的汗水和血水流入眼睛裏,視野多少有些模糊。

    此時的井底已經躺著許多屍首了,血漿腦漿和說不請是什麽的湯湯水水在本來華美的草坪上,灑了一地,腥臭可怖。

    秦蒼的戒指斷了。母蟲不在,其它應聲而來的蜱蟲則緩緩消褪。除了沾染秦蒼血液的灰狼已然不動,剩下的狼群身上的疼痛逐漸消失,隻留下一個一個滲血的小洞,又疼又癢極為折磨。現在,見下敵人滿身是血跪在地上,恨不能撲過去將他撕咬成碎塊才罷休。正欲撲咬,趙為動了動嘴,吹出一聲奇怪的旋律。接著,就見這幾匹狼,均停下了步伐,悻悻往後退去,邊退還忍不住恨恨似的嘶吼。而那頭狼更是走向趙為,如走狗般蹭著他的腿,陰森森看著秦蒼。

    “趙閣主好雅興,養的寵物都如……”

    “錚——”

    秦蒼嘴角立馬多了一道血痕。

    “入我極樂閣,就要守我極樂閣的規矩。”

    “嘶……”秦蒼吃痛,倒也看清楚了趙為的武器。那是從手中射出的“弦”。這弦極細極硬,按說質量很輕,卻能在擊殺間不受空氣阻力般,該是由內力極強的人才可操控得來去自如。

    “我是被閣主請進來的吧?”

    “的確,你是閣主選中的人。可我趙為自始至終不同意這個看法。”說完,手起鞭揚。

    “錚——”

    秦蒼左臂又多了一處深口。這是虐殺,比一刀斃命折磨得多。

    但這話是什麽意思?秦蒼喘著粗氣,頭腦已有些許混沌。趙為,他竟不是極樂閣主?

    “既如此,趙公子殺了秦蒼便是,何必生氣?”秦蒼聞見自己口鼻間有濃重的血味,吞口血沫,盡量壓下氣息,集中精力,怕自己下一刻就堅持不住,沉浸在周身的疼痛中暈過去。

    “你現在這個樣,生死還有什麽區別嗎?”趙為不鹹不淡。

    “區別大著呢。”秦蒼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原來趙公子不能做主秦蒼的生死。”

    “錚——”

    秦蒼聽見自己胸膛發出“嘭”的一聲,這體驗極怪異,身體不再受控,一個不穩就朝前倒去。

    “看來我多嘴了。”秦蒼咬著牙,盡量讓虛弱的聲音不顫抖“不知極樂閣……可知……可知我這一身最金貴的就是左手了?”

    “那又如何?”

    “若我之後……要成為趙公子的同僚,那左臂怎麽能在今日廢了呢?”

    “錚——”又一鞭子抽擊在秦蒼脖頸上。

    “不必威脅我。”

    秦蒼已經痛得發不出音,倒吸一口氣,一瞬間覺得身上冒出了大量的汗,眼前一黑。好半天,眼前又清晰一些。秦蒼趴在地上,顫巍巍看著眼前的華服男人、麵容猙獰的走獸、滿地狼藉、屍首散亂。再勉強仰起頭看座上,歡鬧、下注,急切關注後續戰況,好不極樂,好不野蠻!

    秦蒼突然就笑起來。她年紀尚小又常年是男兒扮相,是眉目舒展、溫和秀麗的樣貌。此一笑,平日甜美和溫婉蕩然無存,卻有著無比豔麗和妖冶。全身浴血,臉帶暗紅,看不出狼狽,反而猶如出生的鬼魅。

    這一笑,看得趙為心中徒然生出一絲不安。不禁一皺眉,緊緊握住手中弦鞭。

    “趙公子……”剛才脖頸上的一記讓秦蒼實難發音,聲音嘶啞卻不緊不慢,平添誘惑“趙公子,既然極樂閣探過我的底,你便應知我從小習毒。那你可知……習毒者……最厲害的‘毒’是什麽嗎?”

    “是什麽?”

    “你不會指望……我來會告訴你吧?哈……咳咳……”口中又一陣腥甜。

    “故弄玄虛!”

    這次等來的不是鞭子的嘯鳴,而是一聲怪調。

    頓時,趙為身側狼群,如瘋了一般開始嚎叫,之後各個四肢鼓漲、雙眼通紅,仿佛痛苦難耐、亮出獠牙。不等眾人有所反應,狼群傾巢而出!

    如此小的距離,如此的大的勢位差距,勝負早已分曉,生死早已注定。頃刻間,今日的一切就要結束了。秦蒼想,今生的一切也就要結束了。

    眼皮太沉,秦蒼就閉上眼睛。我活了幾年了?

    一個呼吸間,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相反,上座賓客突然發出的呼喊。

    “有人跳下去了!”

    恍惚間,秦蒼睜開眼睛。一個白袍白履,頸佩念珠,手持禪杖的人,從天而降。

    那一刻秦蒼感覺一切都很慢、很不真實。那人穩穩落在自己身前,即使背對自己,秦蒼也知道那是謫仙般的一張臉。

    來人二話不說,一揮袖子,掀起一陣大風;喘息間,五匹咆哮的野狼,霎時都頓了頓身子,接著竟都轟然倒下!細看去,一片遺漏的銀杏葉直直插入對麵石壁中,仿佛長在其上。

    趙為見狀不妙,手中弦鞭猛然出擊,誰道,夕詔的禪杖比他快了太多。隻見金色禪杖淩空起,迎頭對上弦鞭;用力一纏,刹那向後,韌性極強的弦鞭竟突然斷裂成斷,散落一地。

    夕詔收回禪杖轉過身,迅速蹲下,封住秦蒼幾處大脈。眼見小少年幾乎全身都泡過血水般,多處皮肉綻開,左肩露出森森白骨,臉頰、脖頸兩道暗紅血痕。僧人眉宇間時多了煞氣。頭也不回,內力為驅,禪杖為刃,霎時騰起,直擊來人。

    趙為驚訝中來不及躲閃,全身運氣、雙手為障,硬生生接了飛出的禪杖一記。下一瞬,禪杖之力穿透整個人,趙為的胳膊隨一陣顫動扭曲成奇怪的形狀,隻一個呼吸,左右臂筋脈盡斷!禪杖並無休止之意,趙為眼見殺人的法器朝再次襲來,卻已無法躲藏,心道這該是最後一擊了。

    但奇怪的是,在接觸眼球的一瞬間,禪杖停住了,繼而返身,折回夕詔手中。

    一時間,身邊竟然接連飛身下去兩人,座上之人再怎麽大膽也發覺事態不對。自己的安全恐難以保證,就也不再貪戀賭注結果。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慌慌張張趕緊隨小廝離開。之中還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也盡數被小廝連哄帶勸的請走。

    井內、井外隻剩下四個喘氣的和一票屍首。

    “少司命,久仰。”

    “黃閣主,別來無恙。”

    即使傷得再重,秦蒼也分明看見站在自己不遠處、擋在趙為身旁的是那個給自己講了六年故事的老伯!

    “你!”

    黃烈俯視著地上的秦蒼“小秦兄弟傷得不淺,需要醫治。”

    夕詔站起身,拍拍衣袖“不勞黃將軍費心,論這四國醫術,小僧若說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我閣主挑選他入閣,是他的榮耀,他……”

    “極樂閣的下人都這般愛插嘴?”夕詔攏攏衣袖,麵上甚至已恢複往日溫和。

    “少司命息怒。”黃烈瞬覺不善,再次擋在趙為身前“趙為也是為我西齊著想。”

    “今日極樂閣最好把我的話記清了西齊也好,臨南也罷,我夕詔的徒兒,輪不到旁人置喙!”衣袂揚起,又一擊,隻聽趙為胸膛上悶聲一響,便知是肋骨已裂,整個人瞬間入爛泥般癱下去。

    “黃閣主,我留他一命,你且管好自己的人!如有下次,不論是誰,休怪小僧不念舊情!小僧來時,已有人告誡過小僧禍不及妻兒,我自不會亂來。秦蒼不便參與你們的紛爭,望貴閣也不再打擾小僧與我徒兒清淨!”

    這麽多年了,秦蒼第一次見夕詔憤怒,第一次見他坦然地暴露自己。滿臉淩厲、大開殺戒,像個羅刹,而這些都是為了自己。所以當夕詔向自己遞來手,說那句“沒事了,我們回家”時,秦蒼竟暈乎乎地問“你剛才,說我是你什麽?”

    夕詔看著秦蒼奄奄一息,便不再搭話。扶住她起身,一提,兩人飛上天井,再飛出三、四層樓高的華麗懸梯,來到極樂閣後院的地麵。

    “閣主,是屬下辦事不利!可是就真讓他們這麽走了?”

    “他已做出保證‘禍不及妻兒’,再幹預反而不利。”

    “那秦蒼呢?”

    “那是一人能覆一國的臨南少司命!”黃烈未嚐就甘心“‘武器’就另尋吧。”

    “可她很可能是……”

    “不必再說!療傷,傷愈後去領罰吧。”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