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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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母親已經離世有幾年了,父親不知是忙於政務、還是壓根不想待在沒有母親的府裏,反正幾乎不回家。小任晗就經常從後門的洞裏爬出府。

    街上比之壓抑的家裏不知熱鬧了多少倍,花花綠綠什麽都有,但任晗最愛聽路邊歪嘴的說書人講故事。現在,許多當年引發自己捧腹和哇哇大哭的故事已經在記憶裏蜷曲褪色了,可有兩個依舊曆曆在目。

    一個是關於西齊的,任晗與秦蒼第一次見麵時,一掠而過的就是這個故事。

    它講的是原本各自玩世不恭、打算一輩子四方流浪的男女,在遇見彼此後,竟成了一對令人羨慕的恩愛俠侶。這對戀人原本約定要攜手看遍這世界上所有的湖泊,可是男人失約了。因為他突然被征選入伍。

    男人思念愛人,也並不適應處處被束縛的軍旅生活,幾次都想逃跑卻又被抓了回來,最後一次竟然誤殺了自己的長官。於是,男人被依照軍法上了酷刑,瘸著腿,發配去了黃土漫天、鳥不拉屎的苦寒之地自生自滅。

    他剛參軍離開不久,女人便發現自己懷孕了,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每天以淚洗麵,等他回家。人說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那男人早就歸西的時候,他卻帶著許多財寶回來了!

    原來,在他的帶領下,人們打了勝仗,可他麵聖領尚時卻對西齊王說,最大的夢想是陪著她看遍所有的湖泊,其餘的什麽都不要。西齊王感念於他們之間的真情,就讓他帶著功勳和一輩子都用不盡的財寶解甲歸田,與她和他們的孩子團聚。

    可是,他還是失約了。他們沒能看完所有的湖泊,因為最後的湖泊是戀人的眼淚,而在他離去的這些年裏,女人已經把眼淚流盡了,再也沒有多的眼淚了。但是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什麽遺憾,雖然男人回來時已飽經滄桑,早已不是那個不羈又灑脫的少年郞了,女人經過歲月與思念的摧殘,也不是當年烏發黛眉的模樣了。但是一家四口就這樣在一起,從此過上了簡單又快樂的日子。

    當時講完,身邊有好幾個年紀大一些的女孩,都感動得落了淚。任晗卻沒有哭,而且屬她拍著手笑得最大聲、給了最多的碎銀子。又沒有人死,還是這麽美好的結局,為什麽要哭?她想。

    幾年之後,秦蒼也將聽人講起這個故事。隻是,她聽到的幾乎是完全不同的版本。

    還有一個故事,就是關於李闊的。

    當然,說書人怎麽可能直喚姓名給自己惹禍上身?所以,故事就發生九澤。但是一聽,那主人公不是李闊又是誰農家少年自幼入軍營,為救同伴隻身闖狼穴,九死一生千裏送密函,上級賞識任用成武將,連連勝仗連連高升。然而,一朝座上將軍位,驕奢淫逸無惡不作,最終被英雄少年斬於燈紅酒綠處。

    聽了之後,所有人都拍手稱快,任晗卻又與眾人相反。她不高興這人到底是“好”,還是“壞”呢?他本是“英雄少年”,為什麽又被“英雄少年”所斬殺呢?而且,之後呢?誰是新的英雄?誰是新的少年?

    別人說的終局她不信,任晗想自己親眼去看看。所以就有了蕭桓所提及的,在好幾年的時間裏,任晗對李闊都是好奇且充滿幻像的。

    說到蕭桓,除了秦蒼躲來自己的小院那晚他送她和小兒子回府。之後,他就“不見了”。定是又在奔波於什麽“要事”,任晗明白,他會靠著哪怕是如遊絲般的線索猜測、論證、行動,直至成功。

    那日他一定想明白了什麽,激動得不得了,抓住自己的胳膊搖啊搖。男人眼睛裏帶著喜悅,滾燙燙的溫度透過衣物印在自己手臂上,就像小時候那樣。

    那時他第一次通過了武考,從宮門口沒歇一口氣,竟然直接跑到了自己家門口!小少年其實是想把奶團子一樣的小任晗抱起來轉圈的,可是想想又打消了念頭,隻是興奮地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晗兒,你是對的!那不是打架,尊重對手就要全力以赴。我以後再也怕和別人過招了!”

    小任晗睡了午覺才起來,看著那個比自己大上許多,高出許多的男孩跑得滿臉通紅,額間冒著汗將發絲都潤濕了,就覺得他不夠好看。嗯嗯啊啊了幾聲,耐著性子敷衍一番,抽了手,便頭也不回地打著哈哈回家了怎麽這幾日,蘇府的小哥哥不來找我玩呢?

    他真的不夠好看嗎?想到這,任晗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來。反正,他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他總在別人覺得異常艱難的路上行走著、努力著,為了諸如“責任”“大義”之類聽起來就覺得無聊又煩人的詞開心或頹喪。

    是啊,現在,他再也不必藏起來了,再也不必讓宮裏的嬤嬤和侍衛一統亂找。可是,不論是膽小怕事的年紀,還是驍勇持重的眼下,自己家門前那條路上還是常有丁香花,還是常有等著自己的他。

    那天晚上兩人在橋上,當蕭桓抓住她的一瞬間,任晗原本感覺有一陣風,它吹走了橋上的其餘人,隻剩下他們倆。可接著,他連連說“隻要再確定幾個細節,或許還有機會反撲”,就往王宮的方向跑!跑了幾步又覺不對,再朝反方向奔去。

    留任晗一人愣在橋上,尚未緩過勁兒,橋下傳來清脆的男聲。任晗回頭,就看見蔣通修長的身姿,亭亭立於岸邊。他爽朗地微笑揮手,正往橋上朝自己跑來。

    一個是背影,一個是懷抱。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蔣通出身貧苦,卻樂觀自信,他努力著、相信用自己的雙手和信仰總有一天能夠顛覆這世界。蕭桓生在帝王家,即使是旁係,但畢竟也是蕭氏一族,可或許正因如此他從小就聽到了太多的恫嚇與告誡,所以他拘謹慎重。他也努力著、也相信用自己的雙手和信仰能守住北離的天下,守護黎民百姓。

    任晗當時就想,蔣通和他們誰都不一樣,即使他給不了我錦衣玉食卻能關心我真正在想什麽。如果自己小時候也認識他,告訴他自己被“神婆”講的故事嚇得晚上睡不著,他絕不會像父親和蕭桓那般隻告訴我故事是假的,告訴我不要怕就作罷。他會問,問我到底為什麽害怕。

    於是,橋上的少女也揮揮手,向蔣通跑過去。

    那晚,蕭桓離開任晗後就與城內布下的暗哨取得聯係,暗哨將前一日紫煙起後非自然死亡、失蹤、失聯的人員與過往可疑人員逐一比對,篩選出了幾個目標。在推測出關聯後,竟在當夜阻止了另兩起刺殺!

    之後,蕭桓連夜將證據與推測秘密上呈北離王,北離王召集幾位心腹商議後,連夜下達密令。第二日,七處軍區周圍加強布控與防範,同時喬裝成農人的士兵也悄悄接近密林。

    不出所料,半月之中,七處軍區附近都遭到“土匪”的攻擊,這些人身手了得、配合縝密,並且許多招式和武器運用都與北離正規軍極相似,被猜測為退伍的老兵。

    而這期間,蕭桓帶著吳涯又見了幾個秘密人犯。終於,他們知道了那些“數字”的意思。也因此,派往山林的“農人”沒有被撤離,而是繼續駐守。

    李闊拒絕了與其他勢力合作,並不代表他對他們的舉措一無所知。他通過某種方式獲知九澤以“祥瑞”為號發起了一次全麵“進攻”,也知道九澤與北離王派來監視自己的人一直恪盡職守。於是,他故意大張旗鼓派出人馬,一來,提醒城內九澤的探子,他們其中有被策反的雙麵人(隻是,他當時沒想到這會被對方直接用來對北離貴族進行反咬。當然,李闊向來不在意輿論);二來,是為了提醒北離王對周圍軍區加強防範,借北離王的兵剿滅了幾處未來可能對自己構成威脅的勢力;三來,是為了調集自己私藏一處的精銳掩蔽起來“二”不代表更多,它代表與“一”相對的“無”。

    之後不久,“農人”回稟山林有異樣。這時,蕭桓請命前往深林探查虛實,並且請北離王允許他自己挑選隨行者。

    蕭桓選擇了蔣通。原因很簡單,那日起,最多的非正常死亡者,來自各個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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