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英雄的誕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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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通當時並不知道會有援軍從背後包抄,更不知道他陰差陽錯被河水衝下來的路徑竟與他們取道一致。待被問清了身份,他便隨那一隊人一同入了山洞。
不知為何,一腳深一腳淺地深入洞穴時,蔣通慢慢生出一絲“視死如歸”的感覺自己已經背上一條人命,即使沒有證人,良心卻不會放過他。他想,若還能活著回奉器,自己就與蕭桓講清楚,把他的魯莽和後來原委都一一道來,之後聽憑發落。
會得到什麽處決呢?該是殺人償命吧。想我蔣四達懸梁刺股、廢寢忘食,卻沒有一個善終,丟人啊!今日若是能戰死,或許比活著更好,不僅不用麵對犯下的錯誤,還能落個英雄的名號。於名利,自己倒也無關緊要,可家中老娘心裏該有所寬慰兒子為國捐軀,也算是光耀門楣了吧?
想到此處,書生一顆心砰砰狂跳、渾身燥熱,肢體也停止了顫抖。定睛一看,就見疾走在最前、貓著腰低聲發號施令的人。這人應該是援軍的頭目了。自己要去請命。
“不行,小兄弟,這樣太危險。”果不其然換來如此答複。
這一隊人是隨著當地兩個青年,將鐵爪綁在腳上,像壁虎一樣九死一生攀過懸崖的。本當在上遊以火光為令,兩側一齊發動進攻,可木橋那處顯然生了變數,戰鬥已經打響。
現在,他們這一側的決定至關重要。為將的本是想快速進入山洞腹地,直搗大本營。可是入山才知,山體空曠,自然生成的路徑極多,且層層都有把控。謹慎無聲地幹掉了十好幾個把守的小兵,才推斷其中一路通向主室。
然而裏麵究竟什麽情況、如何防禦、多少人馬情報根本無法提前知曉。自己這隊是尚未陷入苦戰的、最後的有生力量了,輕舉妄動不得。正惱火,被救下的書生竟毛遂自薦。可他到底是什麽身份,是否可信,能否完成他所述的構想,主將無法將全部希望壓在他身上。
“你還猶豫什麽?你有更好的辦法嗎?!”蔣通急得直咬牙,低聲恨恨道“孬種!”
說罷,不等對方再做應答,看準時機,一把抽出被砍殺在地的“匪寇”的刀就像前衝!那是一個被澆成落湯雞的瘦弱男子,其餘將士根本沒有防備。當所有人尚躲避在山體黑暗的掩護中時,隻見蔣通手持一把與自己體型極不相符的大刀,大聲喊叫著,衝向百米外燈火輝煌的主室。
大胡子此刻已拋卻了之前的漫不經心,他坐直身子,不再擺弄桌上杯盞,接連答複急急來報的“山匪”。
沒想到羸弱的王室竟還有如此一支精銳?自己確實聽說過煥王是當今聖上心腹,可那又如何?北離朝堂早已如經年膿瘡潰爛不堪,貴族為一己之利,全力隔絕上下信息通達、架空新王,新王的力挽狂瀾早被視作枉然。
衰頹是必然。其實多數人心中沒有什麽家國的概念,誰問鼎、誰稱帝,都比不過鍋裏多一口米。就像自己選擇李闊,不過也是為了多活兩天。
可今夜怕是挨不過了,沒有支援、沒有後路,李闊使了一招金蟬脫殼,而自己和留下這些兵就是那副“殼”!此刻,他已經將全部兵力派駐在木橋那側了,再無回還餘地!
正想著,後側竟響起了喊殺聲!聲音由遠及近、氣勢洶洶。
曹銳起身拔刀,刀鋒直指奔來的蔣通。
接著,雙方都傻眼了偌大的洞室除了十來個侍衛,就剩虎皮“寶座”上的大胡子。想象中駐守的千軍萬馬呢?合著是個空殼!來人也並非什麽赤膽英雄,全身濡濕、刀根本握不穩。男子的鼻子、眼圈皆是通紅,顯然哭過,胯下泛黃的地方隱隱泛著騷氣,看來也並不是普通的“水”。
一時間,隻有熊熊燃燒的火把發出聲響,調和雙方的驚詫與尷尬。
“我……我……哈哈哈!”在如此詭異的氣氛下,書生先發製人“我當是什麽龍潭虎穴?不過是強弩之末!怎麽?李闊不管你們了?”
最後一句直插曹銳的心窩子。隻見他臉上的大胡子抖了抖,看準了蔣通強撐,輕輕揮手像是要驅走一隻小蟲“來。給老子殺了!”
“等等!”蔣通大駭,使勁揮動瞬間被反剪的雙臂“我……我後麵可有一大隊人馬!若半盞茶時間他們看不著我,便會攻進來!到時候前後夾擊,你們隻有死路一條!我眼下……眼下是誠心誠意勸你們棄暗投明!”
“棄暗投明?”曹銳想笑“你讓我棄誰投誰?誰是明,誰他奶奶的又是暗?!”想我曹家當年也是滿門忠良,一夕之間近乎被滅門。王上可過問嗎?或許他是願意問責的,但不也有心無力!哪個明眼人不知,蕭氏早已苟延殘喘、早已是泥菩薩過河時日無多?
“我信你在山後有接應。可又如何?若你們有萬全的準備和必勝的判斷,攻上來、擒了我便是!可你們不敢。小孩,煥王和現在的王室還剩幾斤幾兩,我比你清楚。不如,你投降了我,哥哥收你做這山中的二當家。”
狼狽不堪的書生腦子倒是越發清晰了,他並未接下“山匪”的羞辱,也不答話,環顧一圈,才岔開話題“這位將軍,前幾日,這附近曾發生過一些小暴動吧?對外界,說是‘山匪’為了搶地盤。可小生以為,那不過是掩人耳目借機調走李闊的私軍。現在,占領到地盤、在這山中“當家”的怕才是真正的棄子吧?將軍,你的兄弟對你忠心耿耿,你卻連一條活路都不為他們留嗎?”
“休要胡言!”大胡子抑製住火氣往上竄“既然你已猜到,便該明白我曹銳今日橫豎是個死!拉下煥王當個墊背的,我一介草莽,值了!”
曹銳沒想到這生得秀秀氣氣的男子會蹬鼻子上臉。惹怒我,就不怕真一刀斬了他?
“不不,將軍息怒!”蔣通可不想雙方魚死網破“煥王和李闊不同,煥王是深明大義之人!若此刻將軍能屈膝隨我出洞口,我敢保證,煥王不再追究此事!”
“你敢保證?你是個什麽東西?”
“小生昆侖社學生蔣通,字四達。小生不才,與煥王有過過命的交情。今日被調遣來與將軍對戰的都是煥王親信,小生被委以重任自然想盡全力化幹戈為玉帛。將軍不是不明理之人,不該白白被人利用!”
蔣通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他幾次三番提到所謂與蕭桓“過命”的交情,不過是那日垺孝地牢裏那幾人曾救過他的命,到他嘴裏,竟全然顛倒,像是他於蕭桓有什麽大恩。而不論他願不願意承認,之後回到奉器,他之所以還有機會能與朝中之事牽扯一二並非他自己才識過人,隻是因為任晗念念不忘。
這些曹銳並不知道,蔣通的一席話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邏輯與誘惑力。隻是,能在一時間將蕭桓困在外麵攻不進來的人,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讓曹銳動了心思的並非書生的信誓旦旦,而是他提到了昆侖社。
昆侖社在眾多學社中頗有名氣,民間盛傳昆侖社的那位老師是聖人降世。而在李闊那裏,曹銳又或多或少知道那些星羅棋布的學社與九澤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此刻,這小子說他來自昆侖社,煥王難道在與九澤有牽扯?
即便不是,這也足夠讓曹銳嗅到將來會有轉機。
能活過今日就痛快今日,能有辦法看到明日光,為何不努力一番?況且,蔣通無意間正中要害,他曹銳不是孑然一身、了無牽掛的,那些當年從曹家護他千裏、保下他一人的弟兄亦是他肩頭的責任。
於是,今後許久都讓蔣通自負於自己思辨能力了得、炫耀自己舌戰山匪得以不戰而勝的一幕出現了。
大胡子走到書生麵前,低下頭,往他手裏塞過一把小刀,說“來。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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