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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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之後,加林打開房門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提起煤爐子上的燒水壺。很不幸,蜂窩煤眼兒全是黑的,一點兒紅光也沒有。——中午封的煤根本就沒有燃著。
這次買回的煤太差勁了。也不知是煤的質量有問題,還是摻的泥土太多,封爐子經常失敗。加林隻好把爐子提到門口,用鐵撮箕裝了些木柴、舊報紙和煤塊出來,重新開始生爐子。
方紅梅走出辦公室,看見丈夫蹲在爐子邊忙碌,司空見慣的樣子,什麽也沒說,獨自走進他們的廚房——加林以前的寢室,切肉,削冬瓜皮,掰豇豆,剝大蒜,準備晚飯的菜。
炒菜前的準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敬武也從食堂把米飯拿回了,但爐子還是沒有生著。爐膛裏的木柴都成了灰燼,煤球卻沒有燃燒起來。加林麵對不爭氣的煤爐子,氣急敗壞,但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把菜拿到食堂去炒吧!我實在是太餓了。”紅梅提議說。
加林稍作遲疑,想了一下,也別無選擇,隻得放棄重新生爐子的打算。他和紅梅一起回到屋裏,拿的拿盤子和碗,拿的拿切好的菜,前往學校食堂去借灶做飯。
今年住校的學生驟然增多,主要是初三年級的,食堂仍然負責為學生蒸飯,菜則由學生自己從家裏帶來的。通常都是瓶裝的鹹菜,臭豆腐、酸豇豆、鹹蘿卜之類的,一瓶鹹菜管好幾天。
看到這兒,細心的讀者可能會產生疑問:學校不是已經給加林和紅梅重新分配了住房,他們不是搬到了體育老師程彩清家的隔壁麽?怎麽還會在加林原來的宿舍裏做飯?而且在方紅梅的老宿舍裏睡覺?
原因很簡單:由於他們要在新分配的房子裏油漆家具,因為受不了油漆刺鼻的氣味,又擔心揮發物對紅梅肚子裏的胎兒產生影響,征得學校領導同意,暫時搬回“故居”住一段時間。
好在他們騰出來的兩間屋是準備分配給新調來的兩個女教師小晏和小黃的,而小晏和小黃的家都在花園鎮,並不是非住校不可。他們回遷“故居”,取得了兩位姑娘的理解和支持。
油漆師傅是英語老師趙乾坤的小舅子,姓潘。促成這單生意的中介人,自然也是趙乾坤。雙方約定的合作方式是“半包”,也就是通常講的“包工不包料”。油漆家具所需要的原材料,比方調和漆、底漆、中層漆、麵漆等塗料和輔助材料,由甲方王加林負責購買。乙方潘師傅隻管施工,共收工錢35元。
本來講好潘師傅隔一天來做一次,搞個四五次就差不多了,全部工期不會超過十天。但開工之後,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潘師傅並沒有履行自己的承諾。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時好幾天都見不到他的人影兒。
塗料是由潘師傅代買的,一共花了40元錢。輔助材料呢?他今天要汽油,明天要鬆香水,一會兒要催幹膠,一會兒又要牛皮紙……加林是個外行,隻能拿著潘師傅寫的紙條,騎著自行車一次又一次地往花園鎮跑,嚴格按要求的名稱和數量采購。
花錢如流水!
領八月份的工資時,方紅梅堅持讓鄒貴州扣錢,償還了一部分借款。結果,油漆家具時手上的錢就不夠使,不得不找鄒貴州預支九月份的工資,又欠下別人一個人情。現在半個月過去了,家具剛上完第二道漆,搬回去住肯定是不行的。
加林曾承諾占用“故居”時間不會超過20天,看來他又要食言了。他於是找趙乾坤老師催促。
趙老師顯得很無奈,笑著解釋說,他小舅子同時做著好幾家的活兒,今天到這裏,明天到那裏,難免顧此失彼。特別是那些馬上要結婚的人家,時間上要求就更急一些。
“反正你們老夫老妻了,早幾天遲幾天也沒多大關係。慢工出細活兒。這樣一邊做,一邊幹,油漆的效果還好些。”趙乾坤反過來安慰王加林。
問題是,新屋裏的老鼠特別多。因為沒有人居住,這些“高客”在家裏東奔西跑,橫衝直撞,尋歡作樂,遍地遺矢。堆放在牆角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已經被它們糟蹋得不像樣子。
為了懲治這些可惡的家夥們,加林就去花園鎮買老鼠藥。價錢倒不貴:三角錢四包。其中三包用綠紙包著,一包用紅紙包著。賣藥的老頭告訴加林,綠紙包的是讓老鼠吃的,紅紙包的是讓老鼠聞的。下藥時,必須把兩種藥混合在一起,這樣才能收到較好的效果。
買回老鼠藥的那天,潘師傅正好在施工。當加林向潘師傅炫耀下藥的訣竅時。
潘師傅笑逐顏開,非常肯定地說:“你上當了!隻有那包紅紙裏麵的是真藥,綠紙包的全是假的。”
加林驚詫不已。
“你若不信。我把綠紙包裏的藥吃掉,看我會不會有什麽問題。”潘師傅為了進一步論證他的判斷,提出了以身試“藥”的建議。
加林當然不敢讓別人去冒這個險。不過,真藥假藥混合投放,還是收到了一些效果。老鼠再也不像前期那麽猖獗,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了。屋子裏或者附近,還會時不時出現它們的屍體。
工期延誤讓加林麵臨的另一個挑戰,就是家裏的煤所剩無幾。他得考慮去花園鎮買煤的事情。
去哪裏借板車呢?煤買回後,又放在什麽地方?放在新屋裏吧,油漆還沒完工,肯定對施工的妨礙。放在臨時住的地方,過不了幾天又得往新屋裏搬,多一趟麻煩。前段日子,東西搬過來又搬過去,已經讓他非常惱火了。——他和紅梅都被折騰怕了。
腦子裏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加林和老婆相跟著,已經來到了學校食堂門口。
會計鄒貴州、初三英語老師關金橋、門衛老寧、司務長小朱和聾子羅師傅圍在學生們擱飯盒的水泥台子四周喝酒。菜是用鐵盆子裝著的。一盆蘿卜,一盆白菜,一盆茄子,還有用塑料袋裝著的油炸花生米和蘭花豆。白酒倒在一個老花碗裏,轉著圈輪流喝。
看到加林和紅梅,大家吵吵嚷嚷地要他們也來喝兩口。
加林謝絕了大家的好意,又向司務長小朱提出借用食堂鍋灶炒菜的要求。
小朱滿口答應著,吩咐聾子羅師傅進食堂幫忙。
油鹽醬醋都是用的食堂的,這讓加林心裏很有些過意不去,覺得自己這是占了公家的便宜。冬瓜燒肉做好後,他從食堂碗櫃裏拿了個瓷盤子,盛了一半送到門口的水泥台子上,供大家開葷。
鄒會計端起裝有白酒的老花碗,塞到王加林麵前,打架似地非要他搞一大口。
盛情難卻,加林隻好接過碗喝了一口,又從撕開的塑料袋裏拿了幾顆花生米,一邊往口裏扔著,一邊回食堂繼續炒菜。
菜全部炒好出來時,加林看見新鄰居程芸抱著女兒月月站在水泥台子前,正在對關金橋老師說著什麽。
一問才知道,她讓金橋老師把寢室的鑰匙給她,說是自己晚上準備帶著月月在金橋老師的寢室睡覺,明天一大早好去花園鎮趕車。
這一奇怪的要求,讓大家都覺得莫名其妙。特別是關金橋老師,臉紅得像關公。他這人緋聞本來就多,程芸抵著眾人的麵說這事,讓他感到特別難堪。
關金橋和鄒貴州都是關王村人,本來都可以回自家吃飯。搞不清是什麽原因,兩個人今天都沒有回家。
鄒貴州在學校裏蹭飯,多半是想去程彩清老師家抹牌賭博。關金橋沒有這毛病,但學校裏有他的一間宿舍。他有時在學校裏過夜,或者在那間鬥室裏幹他自己喜歡的事情。他是單身漢麽?當然不是。他有老婆,有父母,還有兩個兒子,一個五歲,一個隻有三歲。但他似乎不喜歡在家裏呆,就是人們通常說的不怎麽顧家。
金橋在家裏是獨苗,他父母一生隻養了他這麽一個兒子,自然把他當成心肝寶貝。這也慣出了他一些壞毛病。從小到大,他好吃懶做。在家裏橫草不拿,直草不揀。高中畢業後,他在關王村小學尋了個民辦教師的差事,又娶了鄰村一個女娃當老婆。結婚最初兩年,小夫妻感情尚可。時間一長,就有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據村裏人和熟悉他家情況的人講,主要還是由於金橋嫌棄他老婆引起的。他有時說老婆不孝順,不守婦道;有時說老婆不勤快,不會理家;有時說老婆不會打扮,土裏土氣的……
“他這都是胡說八道!”鄒貴州每次議論起關金橋的家事,總是表現得憤憤不平,“他老婆要多賢惠就有多賢惠,牌麵也比他強,恰恰是他這個大男人,沒有人味,不做人香!”
鄒貴州說,金橋當民辦教師時,工資都是一個人拿著用,從來不交給家裏。他老婆有時來月經了,沒有錢買衛生紙,不得不伸手向公公婆婆要。金橋總是西裝革履、油頭粉麵的,還在衣服上噴香水,見到年輕女人眼睛就跟著別人走,認得不認得,都主動與別人打招呼,對著別人又點頭又哈腰。特別是到牌坊中學來當代課教師後,他又不是班主任,卻動不動就跑到女學生家裏去走訪。深更半夜在外麵鬼混,每天都是十一二點鍾才回家。學校裏給他分配了宿舍後,他有時就一個人在學校裏,夜不歸宿。暑假期間正是農村“雙搶”,又要割穀,又要插秧,金橋他爸和他老婆都在畈裏忙,他卻躲在學校睡大覺。學校師生中一直在傳言,金橋老師經常把女學生叫到他宿舍裏補課或者談話,對此頗多微詞。
現在,程芸又要帶著月月到他宿舍裏過夜,這就讓外人更不好理解。程芸的家不就在校園裏麵麽?為什麽她不住自己家,而要到金橋老師這兒借宿?
“你是不是跟彩清吵架了?”為了弄清程芸提出這一奇怪要求的原因,同時給在場人一個交待,金橋這樣猜測。
程芸沒有正麵回答。她說因為明天會起得很早,單獨住在金橋的宿舍裏,不會影響到其他人。
“你絕對是跟彩清鬧了矛盾的!”學校會計鄒貴州非常肯定地斷言。
關金橋於是說他待會兒要加班,批改學生單元測驗的試卷,會弄得很晚。他自己要在學校裏過夜,因此宿舍不能外借。
程芸沒要到鑰匙,就抱起月月,轉身往學校大門的方向走。
大家都好言相勸,司務長小朱、聾子羅師傅甚至攆上去攔阻,但程芸執意要走。
方紅梅把端著的菜交給王加林,緊趕幾步到程芸身邊,爭搶她手裏的月月。
程芸卻不聽任何人的勸告,一定要離開學校,甚至委屈得大哭起來。
鄒貴州示意門衛老寧去鎖學校大門。
老寧得到指令後,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程芸的前麵,進門房拿出鑰匙,把鐵柵門上的大小出口都鎖死了。
程芸見沒有辦法出去,又有這麽多人在勸阻,她就把抱著的月月放在下來,哭鬧得更凶了。她說自己與彩清兩個人性格不合,三天兩頭鬧,以往總是自己心太軟,這次一定要與他分道揚鑣。
“反正又沒拿結婚證,好辦得很!”她大聲地喊叫著。
程芸鬧得正帶勁的時候,彩清老師從家裏走了出來。他手指著老婆破口大罵:“你個臭婆娘,就是他媽的賤東西!你今天要是不走,就是他媽的婊子養的。”
鄒貴州趕緊過去吼程老師,責備他不該罵得那麽難聽,叫他去把月月抱回家。門衛老寧、司務長小朱也過來勸說。
程彩清用十拿九穩的口氣,非常有把握地說:“你們不要勸她,越勸,她越來勁。你們都莫理她。老寧去把鐵柵門打開,讓她出去。她到校門口轉兩個圈兒,就會自己乖乖地回來的。”
門衛老寧將信將疑。但是,沒有鄒會計的明確指示,他也不敢擅自去開門。
因為大夥兒都圍到彩清老師這邊兒了,程芸身邊隻剩下方紅梅一個人。她哭喊叫罵的聲音明顯小了,一邊抽泣,一邊抹眼淚。
方紅梅趁機把程芸母女倆拉到她的宿舍。進門坐下後,程芸的情緒平緩了許多。月月則開始在紅梅老師的房間裏到處亂翻。
方紅梅安頓了程芸幾句,就去辦公室另一頭——他們的臨時廚房裏吃晚飯了。
扯勸的男人們這時有了閑暇,詢問彩清老師,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剛才還聽到你在教月月唱歌,《媽媽的吻》——在那遙遠的小山村。怎麽突然就鬧起來了呢?”關金橋有些奇怪地問。
“又沒為什麽!她炒菜,我在喝酒。月月不小心把湯搞潑了,身上的衣服油了。她指著我的額頭就罵。人惱火,就捅了她兩拳頭。”彩清老師氣呼呼地描述事情經過。
“就這啊!我看你們是太快活了。”鄒貴州揶揄道。
大夥兒一聽說是這麽個事,也都笑著離開了。回到食堂門口的水泥台子前麵,繼續喝他們的酒。門衛老寧把鐵柵門也打開了。
加林和紅梅吃過晚飯,收拾完畢,已是暮色四合。他們相跟著回到紅梅的宿舍。程芸和月月仍在裏麵。
程芸手裏拿著收音機,正在上一個被月月擰掉的螺絲。月月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努力與她媽媽爭搶收音機。
程芸上好螺絲後,就把收音機往桌子裏麵放,不讓月月碰,怕她又弄壞了。月月於是又哭又鬧,腳亂踹,手亂打,把桌子上的書本、鋼筆、梳子、搪瓷杯掃得滿地都是……
看到女兒把本來很整潔的房間搞得亂七八糟,程芸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加上外麵已經斷光了,王加林提著兩隻塑料桶準備出去提水,顯然是要洗澡睡覺的架式。程芸覺得繼續留在這裏不是很妥當,隻好起身告辭。
紅梅又勸說了幾句,就目送程芸母女倆離開了。
加林今天運氣不錯,居然在學校食堂裏提到了兩桶熱水。不然的話,他們夫妻倆又得洗冷水澡了。
水剛提回,還沒來得及倒進腳盆,鄒貴州和關金橋一前一後,大聲議論著什麽,走進了方紅梅的宿舍。
他們顯然喝高了,渾身酒氣,進門後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一人坐在床上,準備與加林夫婦擺龍門陣的樣子。
紅梅翻找茶杯,準備給他們倒水,卻被鄒貴州阻止了。鄒會計開玩笑說:“莫客氣!我們說兩句話就走。不影響你們兩口子洗鴛鴦浴。”
“還鴛鴦浴!這盆裏裝得下嗎?”加林打趣地反問。
“程芸呢?回去了?”
方紅梅回答:“拿不準是不是回去了。反正已經走了。”
“莫管他們,別為他們的事勞神。”鄒貴州向來口無遮攔,“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屁大點兒事,鬧得雞飛狗跳的。我們說正事。”
他停了下來,把詢問的目光投向關金橋:“是你說,還是我說?”
“你說吧!哪個說都是一樣。”金橋回答道,舌頭舔了舔嘴唇,力圖把兩顆齙牙蓋住。
這個關王村小學的民辦教師,因為在英語方麵有些特長,被缺少英語教師的牌坊中學聘用。雖是代課教師,收入還是比在小學裏高多了。學校領導還讓他兼做出納員,與鄒貴州相互製約,一人管錢,一人管賬,規範賬務管理製度。今年,金橋老師還毛遂自薦,擔任了初三畢業班的“把關教師”。
見學校會計和學校出納同時上門,說話又吞吞吐吐的,加林估計他們是來索要賬債的。會不會是學校領導逼著他們還錢呢?
“是這麽回事,部隊後勤處王處長有個兒子,今年從花園鎮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想到我們學校來複讀。看能不能放在你們班上?”
原來是這!開學十幾天來,加林一直在為學生插班的事情而糾結。由於初三留級生都投奔關玉榮,去了初三(2)班,初三(1)班的學生數量相對較少。學校領導就三天兩頭找王加林,要他接納一些通過各種關係找來的插班生。
加林的反感情緒是可想而知的。成績好的留級生都到初三(2)班,來路不明、摸不清底數的三教九流就到初三(1)班,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麽?
由於來找他的,要麽是學校領導,要麽是平時關係比較好的同事,加上初三(2)班已經滿員,而初三(1)班還有安插學生的空間。礙於情麵,他還是有選擇地接納了幾個插班生。不過,如果是副校長丁伯華介紹的,他一個也不要!
幾天前,丁伯華為一個叫王偉的學生插班,找了關玉榮好幾次。關玉榮一直沒有答應。理由是,她已經從側麵了解到王偉特別調皮,是個吊兒郎當的公子哥,而且身體壯實,塊頭兒大,不好管理。
丁伯華於是又去找王加林。
“怎麽?初三(1)班硬是個渣滓班?什麽亂七八糟的學生都往裏麵塞!”加林沒好氣地質問。
丁伯華說,何偉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實特別老實,成績也說得過去。
“你們當領導的說話還算不算數?一直強調各班的留級生保持不動,你們卻偏讓初三(1)班的留級生到初三(2)班。現在又把那些沒人要的丟貨,塞到我們班上來。還有沒有一點兒公正和正義?”
丁伯華一臉尷尬。他言不由衷地解釋道,留級生轉班,不是學校領導的意思,是暑假補課時,學生自己坐岔了的。
“是讓學生自由選擇,還是聽學校領導安排?”
“領導安排——領導安排你不聽嘛!”丁伯華強詞奪理。
他又扯理由說,初三(1)班留級生太多,全部留下來,教室裏也坐不下啊。
“坐不下,可以再調劑。總不至於讓初三(1)班百分之八十的留級生都到初三(2)班吧?既然明知初三(1)班教室坐不下,又為什麽要往我們班安排插班生?”加林已經說到了火氣頭子上,完全不管不顧了,“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你們不信任我,可以不讓我教初三。何必這樣欺負人!王偉也好,張偉也罷,也不管他老實還是調皮,既然關玉榮不收,我同樣不要。不要不要!堅決不要!就是不要!”
丁伯華一下子懵了。他臉紅一陣兒,白一陣兒,甚是尷尬。為擺脫困境,提高嗓音打了幾句官腔,就灰溜溜地走了。
剛剛給過副校長丁伯華難堪,現在鄒貴州和關金橋又為同樣的事情來找,加林感覺有些為難。但是,想到鄒貴州在借錢和安排住房等方麵,都給過自己關照,關金橋又是初三年級的任課教師,完全不給他們麵子,加林也覺得過意不去。
“王處長的兒子叫什麽名字?”他例行公事地問。
“王偉。”
“王偉?”加林瞪大眼睛,“是丁伯華介紹的那個王偉嗎?”
鄒貴州和關金橋同時笑著點點頭。
“這肯定不行!”加林進而問道,“是丁伯華讓你們來找我的嗎?”
鄒貴州拍著胸脯解釋說,這事跟丁伯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金橋老師說,王偉的父親王處長是他們關王村的老熟人,他們打過多年的交道,關係還不錯。
“教師節那天,王處長來我們學校,與我聊起了王偉讀書的事情。希望我找找你,幫個忙,收下他兒子。”鄒貴州補充說。
這年9月10日是中國的第一個教師節。牌坊中學把學區內各村的支部書記和附近駐軍的部隊首長請到學校召開座談會。
名為座談會,實際上是鴻門宴,借機讓這些地主老財們出點“血”,拿出一點兒尊師重教的實際行動。發出的請柬上都赫然印有“人民教育人民辦,辦好教育為人民”幾個提示性的標語。
結果,村支書們來時都沒有空著手,總共交納捐款1500元。駐軍部隊送來了一塊“弟子事師,敬同於父”的玻璃橫匾和六個開水瓶。首長們還承諾,向學校捐贈一副單杠和一副雙杠,供學生們體育鍛煉。
據說,代表部隊來慰問的首長就是王處長。
這樣看來,是否接收王偉同學,還會影響到部隊與學校之間的關係。事關軍民共建,加林不能不慎重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