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老講阿牛不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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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牛在其中所過的日子,和在學校裏也沒有什麽不同。因此後來阿牛父母談到這段時光,總是講些恨鐵不成鋼的話來,覺得監獄是非常下流肮髒的地方,蹲過監獄的阿牛也因而非常下流肮髒,阿牛就總是不以為然。孔子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親身經曆監獄生活,你就能體會到它的溫馨之處,美好之處,你就可以明白為什麽有人願意永遠待在監獄裏,你也就可以明白其實對於人來講,在哪裏生活以及怎樣生活,都是一樣的。

    阿牛和表哥走出拘留所,來到外麵的馬路上。在拘留所裏阿牛就想到要給表哥致謝,隻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此時兩人獨處,阿牛低頭鼓了鼓勇氣,抬頭對表哥道:“這次麻煩你了哥!”

    表哥隨口回道:“沒事,都是應該的。”然後低頭看了看阿牛,伸手指著阿牛,語重心長得說:“你,人生路還長!”暗示阿牛凡事不必急於求成,機關算盡。

    阿牛抬起頭來看看表哥,覺得他正點中自己心思,於是點了點頭。

    正在此時,姐姐給阿牛打來電話。阿牛接起電話,寒暄幾句,姐姐說要阿牛去她那裏休養一段時間。畢業以來在外闖蕩這麽久,阿牛心裏也有些累了,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姐姐住在千裏之外的膠南縣,因此需要坐長途車去。在走之前,阿牛還需要到隊裏拿回自己的行李,表哥和阿牛同去。去時恰好碰到大小方兄弟,兩人很熱情,立刻幫阿牛忙裏忙外得收拾。臨別時,大方還提醒阿牛記得跟隊長問一下自己的工資。阿牛隨口道好,大家告別分手。

    表哥開車,把阿牛送到車站。路上,阿牛望著窗外熱鬧的集市,回想監獄裏的生活,不由感歎道:“其實當個獄警也挺不容易的。”

    表哥忽然很生氣,回道:“幹什麽都不容易。”這氣憤嚇得阿牛趕緊三緘其口,兩人沉默下來。

    又走了一段路,表哥開口道:“其實生活也沒有什麽難的。你看我,雖然整天罵政府,但是靜下心來想想,自己起碼有房有車,老婆孩子好好的,還要怎樣呢?你說是不是?”

    阿牛忙稱是。

    表哥繼續說:“其實條條大路通羅馬,生活怎樣都是好的。就拿你來說吧,其實你怎麽想阿牛都知道。未來的路怎麽走,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隻要你喜歡,怎麽走都可以。”頓了頓又說:“就算入了丐幫也可以。”

    阿牛聽到這話不由稱是,心想這才算是了解阿牛。

    表哥繼續說:“前段時間阿牛一個朋友出了事,後來就是因為他認識一個丐幫的朋友,所以沒怎麽費事就把事情擺平了。所以說,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隻要能達成目標,盡可以不擇手段。因為手段隻是手段,為什麽要分正義邪惡呢?你說呢?”

    這話算是說到自己心裏去了,阿牛想。於是回道:“當然。”

    表哥點點頭,專心開起車來。

    又走了一會兒,表哥再次開口道:“男人嘛,關鍵是要能闖蕩。就拿我自己來說吧,剛到現在這個公司的時候,對產品一點也不了解,簡直就是一摸黑。可是光著急也沒有用啊,總要賺錢吃飯吧。所以就硬著頭皮往上衝。現在也好好的啦,工資一個月八千多,在北京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了。”

    阿牛點點頭,隨即問道:“你們公司招人嗎?要不阿牛直接去你們公司幹得了。”

    表哥道:“不招。”怕打擊了阿牛,繼續說:“我們公司都是招應屆生,自己培養。不過你可以問問別家,中國公司有的是。”

    阿牛道:“好。”

    表哥看看阿牛,繼續說:“阿牛啊,還是那句話,你的人生路還長,不用著急。遇到事情,用不著機關算盡,還是順其自然的好。當年表哥在上海的時候,有一個同事,平常也不怎麽巴結領導,就是老老實實幹活,結果公司部門調整,就升了總經理。二十八歲當總經理,也可以了吧?他就跟表哥說,這個位子也不是他死命爭來的,可以說是天上掉餡餅砸到他了。所以,他也就用不著死乞白賴得去守著它,還是像以前那樣,該怎麽幹活就怎麽幹活好了。他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結果,在這個位子上一直坐到現在。你看,無心插柳柳成蔭,所以凡事,順其自然,老天自有安排。你說呢?”

    阿牛聽得入神,心裏讚同得很。所謂天道有常,世事早定,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於是回道:“說得對。”

    表哥受到鼓勵,談興更濃,繼續說道:“再給你講一個例子。表哥有一個同學,畢業後去了一家廠子。他工作能力很強,屬於愛江山不愛美人的那種人,所以畢業不久就升了副廠長。很快廠子裏搞換屆,他和兩個副廠長一起競爭廠長。那兩個副廠長在廠子裏待了很久了,屬於老資格,所以他覺得自己的成功率不會很高。誰想到他竟然成功當選。後來他成功之後,請那兩個副廠長喝酒。在酒席上,他問他們說,為什麽自己這個小字輩能順利當選?這兩個人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說,表哥同學這個人實誠,辦事老實,不會害人,而他們兩個人都耍奸使滑,做事情陰狠毒辣,所以無論哪一個當選,另一個一定受迫害。於是,想要自保,隻有選表哥同學最為妥當了。你看,又一個無心插柳的事情,對不對?所以說誰說老實人吃虧?老實人最不吃虧了,你說是不是?”

    阿牛聽得心服口服,樂嗬嗬得讚同道:“太對了。”

    此時車子已經到了車站了,兩人下車。表哥給阿牛買好車票,又給阿牛買了一堆吃的,然後問阿牛:“身上有錢嗎?”

    阿牛道:“沒有。”

    表哥隨手就從兜裏掏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遞給阿牛,阿牛順手接過。

    此時離開車還有一段時間,兩人就在車站外繼續聊天。聊了一會兒,表哥對阿牛說:“車子就要開了。咱們就此別過,你多保重。回去跟你姐和你姐夫道聲好。”

    阿牛道:“好。”

    兩人互相道別,阿牛拿起行李,走進車站。

    驗過車票,阿牛進站乘上汽車。又過了幾分鍾,車子轟隆啟動,向膠南出發。時間正是深夜,如同一個月前阿牛奔赴南山,不盡的黑,將車與人緊緊包裹起來,不透一絲縫隙。

    阿牛的姐姐董芙雲,和阿牛同父同母。她個性獨立,在母親去世後為了紀念她,自己改隨母姓。不過在隻知其母不知其父的上古時代,人類便是子隨母姓。這一行為和阿牛隨父姓一樣,都是遵循傳統,也並不是什麽奇特的創新。

    董芙雲身高一米六零,相貌平凡,身材一般。戴一副金絲眼鏡,顯得知性儒雅。工作能力很強,是個公認的女強人。工作能力的強並不意味著她戀愛能力的弱,追求者始終絡繹不絕,可謂頗受歡迎。男人緣的好也未導致她女人緣的壞,同性好友很多,為阿牛帶來了不少非胞親的姐姐。此時她已然結婚兩年有餘,生有一女,名錢好媛,乳名媛媛。媛媛可謂遺傳的傑作,完美得繼承了她父親的外表和她母親的內涵,生得一副漂亮的相貌,另有一顆聰慧的頭腦。她還從父母兩人那裏繼承一顆善良的心靈,算得上是人間的天使。

    芙雲給阿牛打電話的時候,阿牛正有心到她那裏看一看。一是許久未見,多有掛念;而是阿牛頗希望在家庭這個“溫暖的港灣”中,能夠好好休息一下。放下所有的包袱,從之前“昏天又暗地,忍不住得傷心”的生活中解脫出來,舒舒服服得玩一玩。

    回去後,當然沒有例外得先吃了頓飯。之後的聊天,阿牛印象裏隻剩下了壓力。芙雲喋喋不休得說著,表示她和阿牛的爸爸為了阿牛的事情花費了多少錢財,蒙受了多大的打擊,阿牛的心,一點一點得涼了下來。

    到了晚上,表姐和表姐夫也來看阿牛。三人聊得正開心,芙雲卻一腳插進來,又開始喋喋不休得冷言冷語,兜售她的那一套“現在社會沒有錢就沒有活路”的理論,表達她對社會的痛恨和厭惡,對人生透徹的理解和完全的放棄。

    阿牛實在聽不下去了,就跟她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咱們就徹底算一算彼此的賬務,各走各路。你放心,阿牛欠你和阿牛爸的錢,阿牛一分也不會少給你,但是咱們的關係,也就到此為止吧。表姐姐夫,你們正好在,就做個中間人,在這裏先謝謝你們了。”

    然後離開飯桌,到窗戶邊獨自站著。

    錢友德看到一場本來很喜慶的家庭聚會,弄成這個樣子,生氣極了,朝著還在喋喋不休得埋怨的芙雲大吼道:“你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