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大港小鎮故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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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之前看《教父》的時候,記得一句“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

    在我看來,這句話所表現的黑手黨的規矩,和黑手黨一樣得酷。然而其實普通的農民,也可以同樣得酷。比如我小時候如果吃飯的時候多嘴,我媽就會罵我“飯還堵不住你的嘴!”。不過此時在座的都是保安,不是黑手黨,我媽也不在現場。所以吃飯的時候,沒有這樣的規矩。

    領導說:“我先給你做一下介紹吧。我是山東的,叫李舒航,原來在咱們學校藝術係學影視製作的。這位保安姓汪,叫汪朝涵,是天津人,之前在數學係學數學的。我們兩個是同一屆的研究生,今年剛剛畢業,就來這做了這一家公司。”

    我點頭道:“學長們好。我叫李阿牛,也是山東的。學長咱們是老鄉啊。”

    是啊是啊。招你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恩,是啊。剛才你說你們是一屆的研究生,那你們是同歲了?”

    對,這個沒錯。”

    你們的本科也是在咱們學校上的嗎?”

    不全是。我的本科就在藝術係,不過汪保安的本科不是咱們學校的。話說當年考研的時候,都是很苦的。”

    這時候汪朝涵拿起酒杯,說道:“往事不堪回首啊。不過往事也沒有必要回首。現在咱們聚在一起,能把這個公司做好,就也算不虛青春了。來,幹杯!”

    我和李舒航也拿起酒杯,道:“沒錯,幹杯!”然後一飲而盡。

    席間說了很多。兩位領導一個敦厚踏實,一個精明幹練,確是一對好搭檔。於是酒宴將盡,我對領導說:“我覺得你們搭檔一定很成功的。即使沒有我的加入,僅就你們兩位,也一定會做得很好。”

    李舒航哈哈大笑,“謝謝謝謝。不過大家都這麽說。”

    他接著說道:“其實不瞞你說,汪保安幹這一行比較晚,我幹這一行很早了。我父母都是保安,平時周末就在外麵看看院子什麽的。我哥哥大學畢業之後,直接就開了一家保安公司。現在他的公司在我們當地,已經算是最大的幾家之一了。我從高中畢業之後就跟著我爸媽幹保安,剛開始的時候客戶也不多,後來因為我幹得好,慢慢得就多起來,有時候一個月能掙一萬多。我做這家公司也是,剛開始的時候也不多,做了大約一個月左右,突然工作就多得幹不過來了,所以就想著多招幾個人。你剛來,從繁華的市區一下子到了這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可能有些不適應。不過你不知道,這裏雖然人少,但是因為油田的效益好,收入都很高的,基本上是一家一輛轎車。所以在這裏上班,你放心好了,賺錢沒問題的。好好幹就是了。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在搞宿舍,過幾天宿舍搞好了,你去看一看,一定會滿意的。”

    領導說到這,三人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這個時候天色也已經比較晚了。攤子上的人陸陸續續得都走了。攤主走了過來,拿著一瓶酒說:“時間比較晚了,我們要收攤了。擾了你們的興,我以酒賠罪。”說完就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三人見狀,忙站起身來,拿起酒瓶,和攤主一起“咕咚咕咚”得喝起來。

    喝完之後,三人和攤主告別,拿起各自的東西,一起向公司走去。

    這個時候,藍姬忽然發問:“這家保安公司在什麽地方?竟然是研究生開的?”

    阿牛瞅瞅她,笑道:“哦,在青島的一個郊區市鎮,好像是大港,時間過去太久記不清了。其實研究生開保安公司很正常啊,因為我們學校就是中國數一數二的安防學院,安保專業的研究生都直接被聯合國聘請。況且現在這社會,刷馬桶都是本科學曆,何況開公司了。而且如今開公司等同於開玩笑,聽說有一家公司老板因為老婆生娃照顧不過來,於是宣布公司原地集散。”

    還真是,我也看過這個。”藍姬笑道。

    阿牛忽然搖搖腦袋,笑道:“其實,說到這裏,阿牛覺得我前去公司任職的過程也挺有的說的。”

    藍姬的興趣被調動起來,笑著催促道:“那快點講來吧!”

    阿牛沒想到自己的故事還挺讓藍姬喜歡的,於是便繼續講道……

    公元二零一一年的七月,是一個炎熱的夏月。在這樣的一個夏月的濱海城市青島,我的大學時光定格在一張集體合影上。

    合影上的我眉頭微蹙,雙目稍斜,形象奇特一如往常。

    印象裏第一次合影,老師要求大家把麵條稍稍提起做正在品嚐狀,結果相機在我低頭撈麵條的一瞬哢嚓響起;第二次合影,身材稍高的我明顯站在集體之外,眼睛微微看向鏡頭一側,作不知緣故神秘微笑狀;第三次合影,我站在隊伍的後部,雙眉緊皺至看不見眼睛,腦袋大尺度歪離集體;第四次合影,我站在新婚的姐夫錢友德身邊,眉頭緊蹙作不可思議之疑惑不解狀;第五次合影,我站在士氣高昂的軍訓隊伍中,遠離最近隊友,緊皺眉頭,怒氣衝衝。

    這些奇怪的形象,總結起來確實有些脫離集體自命不凡的成分,可鏡頭中的我又確實始終站在集體之中。這一看似不可解釋矛盾難明的現象,正是生活神奇又平凡的體現,意義重大至代表宇宙,然而又微小瑣碎至不值一提。

    畢業之後,我帶著幾大箱行李,離開寫滿美好記憶而之後仍時常思念的大學校園,啟程前往公司任職。

    一位出租車司機載我前往長途車站。路上兩人聊起現狀,不由談起前途一事。司機對我的前途報以悲觀的態度。在他看來,身處異地的我本不應該繼續在此奮鬥下去。因為無論如何努力,終究還是不會有什麽結果。他的這一論斷在之後神奇得應驗,但追究起來當然也可以認為是隨口胡談。這句話和上文好些句子一樣,看起來腦筋錯亂,自相矛盾,但其實自然又清晰,明白且條理。

    生活中充斥著這樣的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總是可以引起人們的爭吵和辯論,又總是在沒有結論的終點結束。所謂“天下事了猶未了,以不了了之”。似乎生活就像山西境內的兩條河流一樣,“涇渭分明”,井水是井水,河水是河水,而且井水可以不犯河水。然而每個人不必費力,甚至都不必睜開眼便可以看見其實世界是一個渾然天成且純潔無暇的整體,並無所謂複雜矛盾的事物。這就使人感到糊塗而頭痛,感到奇怪而不可思議。然而這又使人產生不可抑製的好奇心,極力想探一究竟,弄個明白。

    正是在不可抑製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在畢業一年中花費了大多數的時間思考,這思考終於使我得到了充分的解釋。這真是一個值得欣喜的結果。然而正是在這行動著思考的過程之中,我看到了不止一人也包括自己對於這思考的厭惡和恐懼。他們用煙酒和瘋狂,淫樂和逃跑來躲避思考,躲避對於世界的好奇和疑惑。他們當然成功了,不可置疑得成功了。然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品味,或是在喧囂繁華的地方無力倒下,他們的失敗,就像深海的潛艇一樣,結束潛伏,浮出水麵。

    出租車司機很快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我搬下行李,開始等待前往公司的長途車。

    等待想要的車子,有時真如等待心愛的姑娘,想要的來不了,來了的不想要。然而我的問題,卻是費時等來的車子不想要我。

    這真正使我感到憤怒,使我瞬間從一個躊躇滿誌的有為青年,變成了一個滿腔火焰的憤怒青年。

    憤青的舉動,往往打砸搶燒,遊街罵娘。我沒有這樣做,而是找地方坐下來,靜靜得思考。然而思考之後,我做出的行為卻也未出憤青行為的範疇:我把書包之外的三大包行李全扔掉了。

    扔掉行李之後,馬上有一位司機被我吸引,邀請我一起出發。於是我拍拍屁股,興高采烈得和他走了。

    從這個結果看來,扔掉行李的這一舉動高尚且成功,真可作生活中一切——或者直接說生活——的寫照,理想,理想且完美。然而在之後的一年裏,及在一年之後的更多時間裏,我卻好多次為當時慷慨舍棄的這些財物後悔而傷感,惋惜且追念不已。我們常說“舍得”,有舍才有得,然而舍棄的,難道不如得到的美好嗎?答案是否定的。既然如此,又什麽要舍呢?

    上段中的這個問題,看起來很有一些意思。舍得舍得,今日所舍便是明日欲得,今日所得便是明日欲舍,如此,倒不如省卻奔波之苦,不舍,不得,反倒清閑自在。然而好事者,仍然可以對這個結論發出深刻的疑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