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7. 脫離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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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宮的護山大陣之內,此時幾乎所有的弟子都已被召集出來,齊齊注入真元,參與防禦,九級防禦陣法固然堪稱巔峰,可若是無人主持,任憑靈力空轉,再堅固的陣法在這鋪天蓋地的沙石獸衝擊下,也絕對撐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因此,全宗上下,無論修為高低,皆隻能咬牙支撐,將自身真元傾注進去,以延緩大陣的崩塌。
在這片搖搖欲墜的防禦光幕之中,鮑聰潁站在人群裏,唇角緊緊抿著,她心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既是不甘、又是無奈,甚至在那絕望中,還隱隱帶著一絲解脫。
她並非不想活下去,畢竟修行至今,她才走到如今的境界,未來本應有更廣闊的天地去探索,可麵對這無邊無際的沙石妖獸潮,她清楚地知道,以合歡宮的力量根本撐不下去,既然結局已定,她也隻能靜靜等待。
她的目光微微黯淡,作為南洲九美之一,她的容貌與資質本應讓她的人生光彩奪目,可是現實卻讓她背負了難以言說的痛苦,南洲九美之中,她的出身最低,其他人或出自大宗門,或得傳承庇護,而她,卻隻是合歡宮的一名弟子。
合歡宮——聽起來似乎風光無比的七星宗門,可在南洲真正的頂尖大派眼中,卻帶著幾分譏諷與輕蔑,表麵上打著“雙修宗門”的旗號,實際上早已背離了最初的正統。
在原本的雙修之道中,男女擇定道侶,相互扶持,既修情義,又修大道,理所當然,可到了如今的合歡宮,雙修卻淪為了毫無約束的放縱,門中弟子男女之間往往不加節製,隻要能提升修為,幾乎不擇手段,甚至有修士根本不是為了修行,而隻是為了滿足私欲,她心中曾無數次感到屈辱與厭惡。
鮑聰潁天資極高,又有著傾城容顏,自然成了無數人窺伺的對象,若不是她的師父地位極高,乃是宮中少數的築鼎修士,她自身也早早踏入玄神境界,恐怕她的清白早就難以保全。
正因如此,她在宗門內始終與同輩保持距離,她寧願與一些外門小修、甚至是地位卑微的散修交談,也不願與那些醉心於放縱的同門扯上太多關係。
有時她甚至暗自想過,若是自己當初投身於魔道宗門,或許反而更加自在,至少在魔道之中,弱肉強食是明規則,而不必承受這種披著“修行”外衣的屈辱與壓迫,她沒有離開合歡宮,並非沒有想過,而是一直沒有勇氣,她欠下合歡宮太多。
當年她家破人亡,幾乎走投無路,正是合歡宮出手相救,不僅保住了她,更救下了她的父親,隻可惜父親舊傷難愈,在一年之後便撒手人寰,隻留下她孤身一人。
自那以後,合歡宮對她傾注了大量資源,給予了最精心的培養。正因如此,她才能在短短數十年間修至如今境界,成為整個宗門最核心的弟子之一,然而,這份培養同時也成了無形的枷鎖。
她很清楚,若是她在此刻提出脫離合歡宮,哪怕宗門真的同意,她的名聲也會徹底毀去,世人隻會說她忘恩負義,背叛師門,哪怕她心中有千般理由,也無人會體諒。
所以,她隻能沉默,隻能忍耐,哪怕心中有千百個不願,也隻能背負著這份恩情,留在這座讓她厭惡的宗門之中,此刻,隨著沙石獸的嘶吼聲震蕩天地,她心中的壓抑與無奈更甚。
她看著那一道道黑色的沙潮衝擊防禦光幕,看著那些昔日師兄弟們拚盡全力的模樣,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荒謬的解脫,或許……死在這裏,反而是一種解放。
“聰潁師妹,你……在想什麽呢?”
一名身材高挑、麵容瘦長的修士忽然挪到鮑聰潁身邊,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害怕被旁人聽見,他神色複雜,眼底帶著一絲急切與期待。
鮑聰潁眉頭微微一皺,來人她自然認識,正是她的同門師兄郎大嘴,此人修為已至玄神中期巔峰,隻差一步便可邁入後期,實力不可謂不強,可惜他的人品在宗門內早有爭議,尤其是他對自己屢屢糾纏,借口是“欣賞”,實則目的昭然若揭——不過是想以雙修之名占她的便宜。
鮑聰潁本就心中壓抑,此刻見到郎大嘴,心裏更添幾分煩躁,她沉默不語,目光冷冷望著護山大陣外那一望無際的沙石獸潮,任由耳邊的嘈雜與緊張逐漸模糊。
郎大嘴卻誤以為她的沉默是心緒波動,他咽了口唾沫,聲音帶著顫意,
“聰潁師妹……你我同門多年,你可知我心意?我對你一直愛慕在心,奈何平日宗門規矩束縛,你又總拒我千裏。可如今……如今這般大劫,沙石獸多如海浪,護山大陣撐不了多久,我合歡宮……怕是已無生機。既然必死無疑,不如……不如讓我和你共度最後一刻。”
他的話聲越來越低,卻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急切,仿佛在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鮑聰潁心中厭惡至極,甚至連呼吸都覺得有些沉悶,可不知為何,她忽然又生出一種奇異的輕鬆,若真是生死將至,那麽自己終於可以擺脫這宗門多年壓在心頭的枷鎖,反正都是死,在這一刻,離開合歡宮,她再無愧疚,再無負擔,她輕輕吐出一口氣,那一瞬間,整個人竟有種劫後般的釋然。
郎大嘴立刻捕捉到了她的神情變化,眼中頓時亮起狂喜之色,聲音也變得急切而興奮,
“聰潁師妹!你……你這是答應了?你終於願意了!”
他聲音稍稍一揚,立刻驚動了周圍正在注入真元的弟子們,眾人紛紛抬頭,有的側目,有的冷笑,一道道或戲謔或鄙夷的目光紛紛落在鮑聰潁的身上。
尤其是幾名女修,眼神中滿是譏諷,甚至壓低聲音嘲諷,
“平日裏端莊得跟個冰清玉潔的仙子似的,結果呢?還不是在大限將至時,忍不住露出真麵目,想要快活一場。”
“嗬,果然不過如此,所謂南洲九美,也隻是虛名。”
一時間,議論聲此起彼伏。
鮑聰潁在合歡宮地位雖高,平日裏被尊為核心弟子,更是憑借自身的容貌與資質,被無數同門暗暗仰慕,可那是平時,而現在情況不同,如今大劫當前,整個宗門上下人人心惶惶,自知必死之下,哪裏還會有人顧忌她的身份?在這種時候,譏諷、嘲笑,甚至幸災樂禍都肆無忌憚地顯露出來。
鮑聰潁感受到周圍投來的目光,心中一陣刺痛,但更多的,卻是冷淡與無力,她忽然明白,在這風雨飄搖、隨時可能覆滅的危局裏,她在合歡宮苦苦維係的尊嚴與清白,其實從未真正被人看重過。
鮑聰潁麵上神情恍若無物,周遭的嘲諷與譏笑仿佛從未觸及她心底,她隻是輕輕抬步,徑直走到合歡宮宮主的麵前,纖纖素手一翻,一枚儲物戒指與幾件隨身法寶緩緩落在地上,叮當聲清脆,卻如同喪鍾般敲入每個人的耳中。
她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種出離生死後的決然,
“弟子鮑聰潁,今日在此謝過合歡宮當年收留與救命之恩。若非合歡宮,我與父親早已魂斷荒野。隻是時至今日,聰潁心意已決,不願再受宗門束縛。此番大劫將至,聰潁無能為宗門護佑,唯有交還戒指與法寶,以表心跡。望宮主準許,容我脫離宗門,從此不再是合歡宮弟子。”
話音落下,全場瞬間靜寂。
無數雙眼睛齊刷刷望向她,目光或震驚、或不可思議,甚至有人懷疑自己聽錯了,誰也沒有料到,在宗門生死存亡、外敵環伺之時,她竟會主動選擇退出門派。
更令人心驚的是,她不僅僅是說說而已,而是真的將儲物戒與宗門配發的法寶都悉數留下,她身上僅留一個小小的儲物袋,看那鼓鼓的形狀,顯然隻裝了一些隨身之物,與修行毫無幹係,——這是徹徹底底的決裂。
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鮑聰潁並不是想苟活,而是真心實意要與合歡宮一刀兩斷,即便前方是必死的結局,她也寧可以“脫離弟子”的身份赴死,而不願背負“合歡宮核心弟子”的名頭。
郎大嘴的臉色頃刻間漲得鐵青,五官都因憤怒而有些扭曲,他完全沒想到,自己一番自以為真情的表白,不僅沒有換來期盼的結果,反倒像是無形的火焰,燒掉了鮑聰潁心中最後一絲猶豫。
此刻他才猛然醒悟,方才師妹吐出的那口氣,根本不是鬆口,而是徹底放下的決心,她不是答應了自己,而是終於下定決心擺脫合歡宮,從而直麵死亡,這對他而言,比任何拒絕都要刺骨,羞辱與挫敗交織在胸口,讓他幾乎窒息。
合歡宮的宮主同樣愣住了,他凝視著鮑聰潁,神色複雜到極點,鮑聰潁是誰?她是合歡宮近年來最傑出的弟子,修為資質冠絕同輩,更兼有南洲九美之名,以她的身份與潛力,原本代表著合歡宮未來的榮耀,誰能想到,她竟會在此刻選擇離開?
宮主的眉目漸漸冷厲,神色中多出幾分不可置信的怒意,合歡宮對她不薄,自入門以來,無論修煉資源還是地位禮遇,都屬最優,門派不僅庇護了她的童年,更在她失去至親後為她遮風擋雨,如今宗門危亡在即,她卻要抽身而退,這豈非背叛?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到地上的儲物戒指與法寶時,心頭那股怒意忽然一滯,儲物戒中,靈石、丹藥、典籍一應俱全,法寶更是合歡宮長老賜下的貼身利器,她毫不猶豫地盡數交出,沒有絲毫私藏,這份舉動,無疑說明了一點——她並非因貪圖外界的機緣或背叛而去,而是早已心如死灰,決定徹底割裂與宗門的一切。
宮主的心情霎時變得微妙,他忽然意識到,鮑聰潁或許早就想要離開合歡宮,隻是礙於恩情與名聲,從未有勇氣提起,而如今,麵對滅門危機與大劫將至,她才終於找到了“合理的時機”,——與其背負“忘恩負義”的罵名苟活,不如在最後時刻坦然決裂。
想到這裏,宮主心底忽然湧上一股說不清的複雜情緒,既有遺憾與憤怒,又有一種淡淡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