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一群喪家之犬，說要滅亡聖地？”

    &esp;趙穆麵色古怪，倒不是他瞧不起人。

    &esp;隻不過自大乾始，後有大運、大業、大越等數個王朝。

    &esp;攏共加在一起，不下於十代之多。

    &esp;距今數千年過去，六大聖地始終屹立不倒。

    &esp;反倒是他們所建立的一家之天下，土崩瓦解，煙消雲散。

    &esp;擺在麵前的殘酷現實，讓人很難相信。

    &esp;這幫人有何底氣，敢說要殺絕道統，滅亡聖地。

    &esp;“我本也是這樣想的。”

    &esp;朱儉跪伏於地，沉聲道：

    &esp;“但侯爺卻很重視滅聖盟，說他們手裏握有關乎聖地存亡的一股力量。”

    &esp;趙穆眸光流轉，心神之力如大日當空，明月高懸，遍照萬物。

    &esp;朱儉所言，若有半分虛假，自是瞞不過他。

    &esp;“關乎聖地存亡……”

    &esp;趙穆隱有猜測，眉頭往上挑了一下。

    &esp;按照元皇留下的紀元天書，其中所記載的隻言片語。

    &esp;六大聖地占據上古道統的完整傳承，才能橫行至今，為天下共主。

    &esp;那墨家的钜子門與公輸家族，同屬“奇門”一脈。

    &esp;也是諸子百家的道統之一。

    &esp;“有能力威脅到聖地，至少也應該是一支強橫的道統傳承。”

    &esp;趙穆思緒起伏，眼中透出一股參透萬物的神聖意味。

    &esp;有《未來無生經》，日夜領悟神魂妙用。

    &esp;他對於天意、天機的把握，愈發精深。

    &esp;“以皇叔的見識和心性，自然不可能看中一幫無用之人。”

    &esp;趙穆反複念叨了兩遍“滅聖盟”，將其記在心裏，而後輕笑道：

    &esp;“你知道他們的行蹤？”

    &esp;朱儉願意把這些秘密全部告之，而非帶進墳墓，必然是有所求。

    &esp;要不然，他呈上那枚公輸家族的攻城令。

    &esp;為何隻交東西，並不說該去何處找人？

    &esp;因為，倘若自己真的想要收攏“奇門”一脈，到時候還是得用這個人。

    &esp;“侯爺有一麵周天神光寶鏡，藏於府邸書屋那四部《周禮》的夾層之中。”

    &esp;朱儉說得幹脆果決，並未向趙穆索要什麽許諾或者保證。

    &esp;“你很聰明，懂得讓自己的存在具備價值。”

    &esp;趙穆頷首，手指微動。

    &esp;彈出一縷銳烈氣勁，好似刀劍迸發，斬斷朱儉手腳上的鐐銬枷鎖。

    &esp;假如對方裝出一副忠心不二，看淡生死的大義模樣。

    &esp;他壓根不會多說半句，隻讓朱儉待在天牢大獄了此殘生。

    &esp;可這位前鴆衛指揮使，興許是常年跟在武安侯身邊的緣故，很懂得揣摩上位者心思。

    &esp;老老實實交待情報，絕不多說半句廢話。

    &esp;反倒叫人有些好感。

    &esp;“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於人乎。”

    &esp;趙穆起身，淡淡說道：

    &esp;“黑龍台即將重建，劃分東、西兩廠。”

    &esp;“未來的東廠，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esp;“領個檔頭位子，繼續為大周效力吧。”

    &esp;朱儉身軀顫動，似是極為激動。

    &esp;頭顱重重地磕在地麵，大聲道：

    &esp;“罪臣！謝過殿下恩典！”

    &esp;片刻後，無人應答，天牢安靜下來。

    &esp;他緩緩抬頭，趙穆已經離開，隻有雙手揣於袖袍的劉進。

    &esp;後者笑眯眯道：

    &esp;“朱大人，這段時間委屈你了，能從詔獄豎著進來，豎著出去，著實不容易啊。”

    &esp;劉進抬起下巴，示意獄卒打開牢門。

    &esp;朱儉呼出一口長氣，麻木的麵容生動許多，緩步走出。

    &esp;這一門之隔，便如同陰陽兩界。

    &esp;“東廠、西廠？”

    &esp;想到適才皇儲殿下所言，朱儉心頭一動。

    &esp;龐然大物的黑龍台被打散、切割，勢必會騰出不少張位子。

    &esp;這是進身之階！

    &esp;“侯爺，這大周、這神州天下，希望能如你所願。”

    &esp;朱儉默默地想道。

    &esp;……

    &esp;……

    &esp;“殿下，蔣恭、周溫那兩人該如何處置？”

    &esp;出了詔獄，趙穆坐進明黃雲輿車輦，穀大勇躬身問道。

    &esp;今日。

    &esp;皇儲殿下釋放朱儉、紀良，準備重新啟用。

    &esp;這並不讓人意外。

    &esp;相較於與魔門勾結的周溫，還有貪財戀權，為己牟利的蔣恭。

    &esp;這兩人沒有什麽抹不掉汙點，隨意敲打一下，收攏到手下也屬正常。

    &esp;“周溫丟出詔獄，他要願意戴罪立功，爭取寬大處理，可以充進緹騎，剿殺以武亂禁的江湖中人。”

    &esp;“如果挖出幾個魔門、聖地的窩點，也算功勞一件。”

    &esp;“至於蔣恭，抄家沒收其財產，流放三千裏。”

    &esp;趙穆揮了揮手，三言兩語便決定了那兩位黑龍台指揮使的命運。

    &esp;穀大勇退後兩步，腰彎得很低，正聲道：

    &esp;“恭送殿下。”

    &esp;注視著起駕遠去的明黃雲輿車輦，他心想。

    &esp;外人常說殿下濫殺，實乃胡說八道！

    &esp;黑龍台四大指揮使，除了蔣恭此人罪無可恕，下場較慘。

    &esp;其他三位，還能保下一條小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esp;“殿下最欣賞有能力之人，過去出身反而不重要。”

    &esp;穀大勇眼光閃爍，回頭望了一眼偌大詔獄。

    &esp;“嘿嘿，也不知道登基大典過去，裏麵會不會多幾個聖地中人。”

    &esp;……

    &esp;……

    &esp;天京。

    &esp;東城正陽門。

    &esp;大道上人來人往，車馬如龍，揚起大片煙塵。

    &esp;明日是那位大周皇儲的登基大典。

    &esp;三宗四閥，

    &esp;九邊軍鎮，

    &esp;二十六州牧。

    &esp;紛紛前來。

    &esp;觀禮、送禮。

    &esp;好不熱鬧。

    &esp;聽說京城各大客棧，如今都是人滿為患。

    &esp;一間普通的客房，價錢漲了快有三倍有餘。

    &esp;即便如此，仍是供不應求。

    &esp;靠近城門的官道旁邊，有一座臨時支起的簡陋茶寮。

    &esp;爺孫兩個人忙活著，燒水煮茶。

    &esp;一文錢兩碗，兩文錢五碗。

    &esp;一身儒雅風度的年輕書生，似是趕路很久，風塵仆仆。

    &esp;他走進茶寮，挑了張桌子坐下，輕聲道：

    &esp;“店家，來碗茶水！”

    &esp;正午時分，日頭毒辣，酷熱無比。

    &esp;過往的行人，大多都會花上幾文錢，買兩杯解渴的涼茶。

    &esp;雖然說，生活艱難，可一文錢、兩文錢倒也沒什麽舍不得。

    &esp;“好嘞。”

    &esp;滿臉皺紋，顯得樸實的老人手腳麻利，很快就端著茶水送過來。

    &esp;出於市井小民的習慣，他偷偷打量了幾眼，瞅著這位書生不像是寒門學子。

    &esp;舉手投足，氣度不凡，反倒更像世家中人。

    &esp;可那些門閥公子，怎麽可能對自己態度溫和？

    &esp;又怎麽可能，喝得進這味淡粗劣的廉價茶水。

    &esp;這些疑問，隻是流轉於心間，瞬間就散去了。

    &esp;茶寮老人也未多想，見到又有客人進來，連忙迎上去招呼。

    &esp;“想不到上陰學宮，竟然讓左司業前來觀禮，可真夠給那位大周皇儲麵子。”

    &esp;一名清瘦道人不知何時，出現於茶寮裏。

    &esp;那忙活的爺孫倆，周圍的行人。

    &esp;皆對其視而不見，仿佛並不存在。

    &esp;“無涯子道長客氣了，氣運鼎盛的當世真龍，誰人不想見上一麵。”

    &esp;那書生抿了一口粗茶劣水，卻也甘之如殆。

    &esp;“話說回來，道長怎麽也靜極思動，走下紫霄宮的九重環島，踏足凡塵俗世？”

    &esp;清瘦道人鶴發童顏，眉眼平靜。

    &esp;右手握著一把拂塵，淡淡道：

    &esp;“神州大劫當前，貧道迫於無奈，隻得出山。”

    &esp;書生笑了笑，摸出兩枚銅錢，說道：

    &esp;“聽聞紫霄宮遭了大劫，晚輩請道長喝杯茶水，去去心頭的殺意。”

    &esp;清瘦道人搖頭不語，眸光閃爍，透出若有若無的精純紫芒。

    &esp;“兩位施主，一起搭個座如何？”

    &esp;兩人本來相對而坐，卻又插進來一個富態的和尚。

    &esp;如彌勒佛一般，逢人便笑。

    &esp;背上搭著鼓鼓囊囊，充氣似的大布袋。

    &esp;“和尚，怎麽你也來了？”

    &esp;清瘦道人瞥了一眼，皺眉問道。

    &esp;“你能來得，我就來不得？對了，聽說紫霄宮那一池氣運金蓮都凋敝了。”

    &esp;那布袋和尚笑如彌勒，看著親切，可說話卻是夾槍帶棒，字字紮心。

    &esp;“嘖，千年積攢下來的家底都被敗光了，你不躲在九重環島清修，還敢亂跑。”

    &esp;清瘦道人左手按在桌麵，輕輕叩擊兩下。

    &esp;如洪鍾大呂撞響，聲音夾雜其中：

    &esp;“須彌山又好到哪裏去？這一代可有能進三千獅子林，獲得大乘法門的佛首？”

    &esp;“要是我記得沒錯，近百年來佛門最出眾的人物，是摩訶無量宮的拔思巴，那位密宗之王，再世活佛，元蒙帝師，與須彌山沒有半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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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sp;“門庭凋敝至此，布袋和尚，你還笑得出來？”

    &esp;那肚皮圓滾，袒胸露腹的富態僧人，笑容凝固了一下，轉而回敬道：

    &esp;“紫霄宮確實有俊才，那又如何？還不是死在大周皇儲的手裏。”

    &esp;這一僧、一道，爭鋒相對。

    &esp;書生默默飲茶，作壁上觀。

    &esp;等他喝完兩杯粗茶，把桌上的兩文錢放進茶碗。

    &esp;“老丈，這是茶錢。”

    &esp;“兩位前輩息怒，道家無為之人，佛門清靜之地，何必動肝火呢，我這裏還有一文錢，請你們吃杯茶水。”

    &esp;書生像是和事佬，好聲好氣說著。

    &esp;清瘦道人歎息一聲，搖頭道：

    &esp;“左司業養氣功夫深，無法是大周皇儲還沒有把矛頭對準上陰學宮。”

    &esp;“紫霄宮，魔門，兩座聖地吃了癟。”

    &esp;“真以為你們能置身事外？”

    &esp;“老道多說一句，飛龍在天，大勢已成，若是壓不住，你我道統都有覆滅之危。”

    &esp;布袋和尚出奇沒有反駁，彌勒佛似的笑容略微收斂。

    &esp;“道長，你可知我五年前，其實來過天京雄城。”

    &esp;書生笑了笑，忽然說起毫不相幹的事情。

    &esp;“那時候，城門口也有一家茶寮。”

    &esp;清瘦道人眉頭皺起，不解其意。

    &esp;“這塊地方人來人往，做點小本生意其實很合適。”

    &esp;“但，除非你與城門的甲士說好，分他幾分利，然後打點附近的幫派地痞……否則做不下去。”

    &esp;“賣茶、賣水，本來就利薄，弄了那些，生意就要賠本。”

    &esp;“我五年前坐在這裏，那家茶寮給一家小幫派砸了，老板向城門的甲士求救，卻沒人理會。”

    &esp;年輕書生似是感慨，低頭望著茶碗裏的兩文錢。

    &esp;“今天，我坐在這裏喝了兩碗茶，也沒人過來打擾，很是安靜。”

    &esp;清瘦道人眉頭擰得更緊，沉聲道：

    &esp;“左司業，莫要以一人一家，一朝一代之小事，耽誤代天行道，維持秩序之大事！”

    &esp;“曆朝曆代難道沒有出過明君？可該亡的，不照樣亡了。”

    &esp;“那大業第三任天子，仁德施政，愛民如子，還不是被上陰學宮屠龍了。”

    &esp;年輕書生移開目光，腰間懸著的春秋印飄來飄去。

    &esp;他從裏麵摸出一枚銅錢，笑著說道：

    &esp;“天京城中物價頗貴，能省則省，下次有空再請兩位前輩喝茶。”

    &esp;清瘦高人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esp;布袋和尚雙手合十，誦著佛號消失不見。

    &esp;茶寮之中，那張桌上。

    &esp;轉瞬之間，便剩下書生一人獨坐。

    &esp;“一人一家，一朝一代，哪裏是什麽小事。”

    &esp;他捏著那枚銅錢，輕聲說道。

    &esp;……

    &esp;……

    &esp;翌日。

    &esp;四月初八。

    &esp;六辰值守，最宜龍相。

    &esp;坐鎮東宮的趙穆，身著袞龍袍，頭頂十二旒冕。

    &esp;他望向萬裏無雲的高遠天穹，心想道。

    &esp;今日登基，自己要殺幾個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