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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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者永遠痛苦地蒼老,唯有死者可以永恒。——《帝國啟示錄》

    “克烈的那艘船向居民區開炮了,一棟大樓倒塌,現在他們已經停下了,應該是發生了什麽變故。”一個黃發青年拿著鍍銅望遠鏡咂著嘴。

    這是一艘看似無人,停泊在泰晤士河旁的小型貨船,受著風吹雨打,隨波逐流,飄蕩在翻滾著的河麵上。

    他隻露出一個頭在甲板上,泛著紅光的銅望遠鏡口正對著的,是“塔爾博特爵士”號和追擊的兩艘炮艦。

    “還沒有任何傑森那幫人活動的跡象?”一個陰沉沉的聲音從甲板下傳來。

    黃發青年一低頭,正對著康納那張泛紅的鼻頭。

    “是的,先生,這段河上沒幾艘船。”

    “哼。”康納冷哼一聲,粗暴地抓過望遠鏡自己探出頭看了起來。

    陰暗潮濕的甲板下,有近一百多人,他們大多是體型誇張的大漢,身體靠在牆上,有的人手裏拿著棍棒,有的人攥著長刀,還有人拿了一把斧子。

    這些人就是雅各布遜黑幫的最強戰鬥力了。

    一看到托比發的信號,他們就登上快船趕來了,然而因為看到了兩艘海軍的炮艦,才不敢貿然上前,隻敢遠遠地跟著。

    “要我看,說不定這些警察就是他們叫的,不然也沒法解釋他們為什麽會在這裏。”一個光頭大漢抱著雙臂戲謔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真是太愚蠢了!”康納陰沉著臉關上甲板走了下來,腳踩在梯子上發出“格嘰格嘰”的聲音,“這打亂了我們的全部計劃!而且那批黃金也會落入那些吃人肉不吐骨頭的政客手裏!”

    “如果那個傑森並不知道我們的計劃,”一個紫色皮衣包裹著修長的身材,手裏提著一條長鞭的女子走過來,“那他就不是愚蠢,反而是智慧。渾水摸魚當然是要把水攪得越混越好。而且他們並不知道這船上有黃金。”

    雅各布遜黑幫,從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康納對傑森說的那樣僅僅是不想讓克賴伯黑幫得到那批“礦物”,而是奪下這艘船滿載著的黃金。

    “不管怎麽說,從蘇格蘭場奪下這批黃金的幾率已經非常小。”一個拿著一把大鐵斧的魁梧男人抓了抓後背。

    “但也並非不可能。”一個手裏擺弄著一顆炸彈,頭頂隻到那個魁梧男人腰部的侏儒搖了搖頭,“海軍不可能擊沉‘塔爾博特爵士’號,兩艘炮艦隻是虛張聲勢,如果要搶,麵對著窮途末路的克烈所帶的克賴伯黑幫,不付出巨大的代價是不行的。”

    “沒想到克烈會向居民區開炮來威脅蘇格蘭場,看來以後是沒好日子過嘍!”一個懶散地躺在地板上,赤裸著上身,身邊放著一把黝黑長刀的男子閉著眼道。

    “見機行事吧。”康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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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傳來克烈陰冷的命令,接著是一串裝彈聲和腳步聲。

    克烈發現他們了!

    對於隻有兩個人的傑森他們,麵對著一百多受過訓練手持槍械武器的克賴伯就是死路一條。

    傑森冷靜地觀察了一下四周。

    在他們的身後,船艙裏有很多大木箱,應該是用來裝礦石的。

    看著一臉不知所措的勞倫斯,傑森一咬牙,一把拽過他,往木箱那裏跑去。

    門外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打開木箱蓋,裏麵是一堆可可豆,傑森剛把大塊頭勞倫斯最後一條腿塞進去的時候,船艙門已經出現了一束光線,外麵傳來了一聲悶哼。

    來不及了……

    克烈抱著雙臂站在雨裏,濕漉漉的黑發散亂地披下來,糾結在蒼白的臉頰上,他獰笑著向門走去,神情儼然像那名為撒旦的魔鬼。

    隨著克賴伯成員將門一點一點地打開,克烈離船艙也越來越近。

    克烈已經清楚,他現在的處境,完全是拜這兩人所賜!

    等抓到他們,一定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他直盯著前麵,當走到一個瑟瑟發抖的克賴伯成員前時,突然停住了。

    “我記得,你叫托比,是你親自檢查了這兩人,對嗎?”克烈轉過頭,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托比雙腿戰栗著,臉頰上不住地淌下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嘴唇抖著說不出話。

    “我……”

    “你可以死了。”一句冷冷的話語剛落,隻聽一聲悶哼,托比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腹部不斷湧出的鮮血,顫抖著向前抓去,卻最終倒在了地上。

    克烈拿出手絹擦了擦手上的血汙,帶著一抹玩味看著門敞開最後一絲。

    斑斑鏽跡不斷往下淌著雨水的鐵門後麵呈現的,是除了一堆箱子的空無一物。

    “給我搜!”克烈惡狠狠地道。

    ☆

    斯托納手持望遠鏡,透過鏡片看著他視線前方的那條已經停下來的船。裝飾精美的黃銅望遠鏡展示著主人身份的不凡。

    他身穿潔白的海軍服,潔白的臉部棱角分明,長發掩藏在同樣潔白的海軍帽下。在昏暗的天空下如同一到白光。這是一個充滿西方男人的陽剛與堅毅氣息的男人,卻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發出的一絲不苟——這似乎是一個弄髒了他的衣服就會衝上來和你拚命的男人。

    他站在軍艦的艦首,身邊一個同樣穿著海軍服的士兵為他打著傘。

    一個身穿警裝,鼻子下麵留著濃密棕色八字胡的男人走了上來,“上尉,他們已經停下來了,貿然前進可能會有很大危險,我認為我們應該也停下派出人交涉一……”

    “你太過於謹慎了,奧本肖。”斯托納上尉打斷了他,把望遠鏡口又對向了那棟化為廢墟的大樓,“這就是蘇格蘭場到現在這麽無能和倫敦治安敗壞的原因,嘖嘖,真是慘烈。”

    他放下望遠鏡,轉過頭,碧藍的眼睛似笑非笑,又帶有威嚴地看著皺著眉頭的奧本肖蘇格蘭場警察局局長。

    “衝上去,能抓的就抓,一個都不要放過!……奧本肖,”斯托納走上前幾步,拍了拍奧本肖局長的肩膀,平靜地看著他的雙眼,“該是放下自己那點利益,為女王效忠的時候了,你知道我在指什麽,不是嗎?局長?”

    奧本肖瞪大了眼睛,呆了呆,隨後眼神有點躲閃,“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最好。”斯托納與他擦肩而過,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你最好悄悄地,自己收手。”

    說完這句話,斯托納中尉便和士兵回去了,隻留下奧本肖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雨裏。

    “收手嗎?這不是我的風格呢……”奧本肖局長突然露出一個貪婪的笑容,扭了扭脖子,大聲喊道:“金斯萊!”

    依舊戴著帽子,將帽子壓得很低穿著寬大便服的金斯萊走了過來。

    “我有個任務要交給你……”奧本肖細眯著眼睛道。

    ◎

    傑森將身體緊緊貼在船艙頂的鐵皮上。

    在他的身體正下方,幾個克賴伯成員拿著武器走了進來,開始搜查船艙裏的每一個角落。

    在船艙的角落裏,博爾頓動了動自己傷痕累累的肥胖的身軀,劇烈的疼痛已經使他完全清醒過來,一睜眼便遇到了趴在屋頂上的傑森的目光。

    傑森的心“咯噔”了一下,“壞了!”

    傑森做了一個“噓”的口型,然後用眼睛瞟了瞟正在一個箱子接一個箱子找人的克賴伯成員。

    博爾頓明白了過來現在的情形,這些克賴伯成員是在找這小子。

    對於博爾頓,傑森並不是很了解,但不知用什麽辦法能在克烈的手下活下來說明這家夥也不是善類,起碼是個處事圓滑的人,傑森也不確定是否能相信他。

    不管能不能相信,自己總歸是讓發現了。

    傑森現在的性命可以說完全是命懸一線,是生是死,隻在博爾頓的一念之間。

    果然如傑森所料,向來圓滑做事毫無原則的博爾頓現在正做著複雜的心理鬥爭,畢竟現在是在克烈的地盤,他的死活受克烈掌控,也不知哪一天能逃出去,他完全可以將這個不知道是什麽身份的小子供出去,說不定克烈大人一高興就把他放了……

    傑森見博爾頓這個死胖子的神情居然陷入了猶豫之中,自知他把自己供出來的幾率太高,就向四周看去,看看有什麽脫身的辦法。

    幽暗的船艙的牆壁上,爬滿蛛網和鐵鏽的一扇不大的窗戶正向他射出著光線。

    這是唯一的一條生路!

    之前扔的酒瓶就是從這裏扔出去的。

    這扇窗戶開得很高,幾乎就在屋頂的下方,從傑森這裏正好可以爬過去到達那裏。

    傑森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同時眼睛盯著博爾頓那張肥臉上的表情。

    博爾頓看著緩慢移動的傑森,迎上了傑森的目光,眼神露出一絲奸邪狡猾的目光。

    這個白癡!他要把我供出去了!

    負責搜箱子的克賴伯成員搜查到了最後一個箱子,勞倫斯藏身的那個箱子,正欲打開木箱蓋。

    如果博爾頓開口,最後一個箱子被打開,那傑森和勞倫斯就全完了!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跳下去,和勞倫斯一起打倒這幾個克賴伯成員,然而這樣,他們也會暴露門外百餘人的槍口之下。

    傑森腦門沁出汗水,現在無論做什麽,他都是死路一條!

    “不管了!跳下去還有一線生機,如果等著被供出來就全完了!”傑森咬了咬牙,正欲鬆手往下跳。

    “轟!”

    泰晤士河上空,傾盆大雨之下,又一朵煙霧冉冉升起,被雨絲打散。

    又是一發炮擊,如滾滾悶雷,擊打著人們的心髒。

    這一次的炮彈,沒有在河麵上激起任何水花,橫跨大西洋,來往於三洲,為倫敦帶來過大量資源的“塔爾博特爵士”號,中彈。

    “報告克烈!右弦中彈,大炮五門被毀,大量水在湧入彈藥庫,炮彈和火藥全都濕了!”

    “報告克烈!船在下沉,已經派人去修補。”

    “報告克烈!海軍軍艦離我們不到一海裏了!”

    “這幫雜碎!”克烈赤紅了雙眼,一拳砸在了桅杆上,砸出了一個拳印。

    船艙裏

    因為“塔爾博特爵士”號中彈,船艙裏的克賴伯成員都站立不穩,等爬起來發現外麵亂成了一團,趕緊跑出去支援了。

    傑森緊緊抱住屋頂的一根鐵杆,才沒有被震下去,乘著亂最後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博爾頓,手腳並用爬出了窗子。

    一露頭,傑森就被淋了個通透,也不敢怠慢,手腳並用爬上了屋頂。

    他的下方,是亂成一團的“塔爾博特爵士”號甲板,克烈的身影還在雨絲中。

    傑森趕緊俯下身子,以免被發現。

    現在,他麵臨著兩個選擇。

    是直接跳入泰晤士河,拋棄勞倫斯逃出生天,或是,繼續留在這裏,去和命運女神賭一賭,那隱藏在迷霧中的,虛無縹緲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