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與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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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的高學達到真正的精深地步,他撓撓頭,都像是飽含大道真義,他用一把廢鐵,都能刺出驚世駭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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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為綺瀾洲創建了一種新的統一的語言文字,名為荒語,原先的人族各分支語言大部分消亡了,僅少數有保存,比如卑都國的合嗒語,其他萬物諸族凡開智或通靈者也都在不同程度上掌握了荒語。
女神誅滅了綺瀾洲大量的莽獸與魔物,隻留下少許,大都是相較於曾經威脅不大的種族。
傳說人死後,靈魂會進入女神的神國,神國中有一座又一座不同的神城,用來安放各種各樣的人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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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湛庭於失魂落魄中漸漸蘇醒,又活絡起來,把興趣再度轉移到趙不雅身上。
“其實剛看到你的時候,我就不怎麽想跟你打了,可是吧,我話都說出去了,而且也本就是我來之前的打算,我不想違背,要是見到何老頭或者其他的什麽人,我就說我贏了行不行?”
趙不雅問:“你很在意這個?”
陳湛庭說:“你答應了?”
“你怎麽知道我答應了?”
陳湛庭傲然一笑,“因為我知道你不在意這個!”
趙不雅暗讚一聲:你說得對。
見他沒再說什麽,陳湛庭就知道確定了,喜上眉梢。
什麽風骨誌氣,早被甩出天外無影無蹤了。
“你真的十歲才開源?”
武生熬出那份最初的源氣,通常被稱作開源,而對於一個有天賦的人來說,十歲開源,已然是錯過了最佳時機。
趙不雅沒有說話。
陳湛庭便當他是默認了,於是他很服氣也很不服氣,隻是已然定論,總之心情挺複雜的。
“能不能,把你剛才的那把劍拿出來給我瞧瞧?”陳湛庭還是有點不甘心。
他已經不止一次暗地裏安慰自己:那把劍肯定有門道,我怎麽可能差他那麽多?
趙不雅不假思索,身側幻化出一把劍來,做工粗糙,缺口也不少,隻是沒有太大的損傷。
陳湛庭分出一股源氣,裹了那把他心目中看似廢鐵實則可能是神劍的……真是廢鐵?!
劍已經在他手中了。
一入手,整把劍在他看來就像脫光了的小姑娘,一覽無餘。
確實是把廢鐵,看不出任何非凡端倪,不過還是感覺有點說不清楚的怪異。
陳湛庭悻悻一笑,忽然猛烈而極有分寸的往劍中灌注源氣,試圖做到先前趙不雅那般。
哢哢哢——劍身劇烈顫抖著開始出現裂痕。
哢——!!無數裂痕同時出現,遍布其中。
然後就是一陣崩碎聲,無數的鐵屑飛向四方,帶出一片鋒銳的尖嘯聲,宛如利劍飛鏢。
一大片煬穀遭了殃。
趙不雅早有預料,在那劍解體之前就擲下了三枚銅乖鯉。
被追是被動的,劍卻是主動給的,所以他覺得自己有一部分責任。
兩人一猙有源氣護體,自然是毫發無損。
“糧食不貴,卻是天下之基。”趙不雅靜靜說了這麽一句。
可陳湛庭哪裏會在意這個,隻是木木的看著手中殘留的幾片劍柄碎片,喃喃道:“劍,果然無名……”
趙不雅有種拳頭打在空氣上的感覺,白費唇舌。
“你真的,就用這樣的劍。”陳湛庭的眼睛陷在了那碎片上,魔魔怔怔的,“確定不是看不起我?”
“我就用這樣的劍。”
陳湛庭沉默了好一會兒,再度神采飛揚起來。
“我輸了!我認輸了!以後也不必再打!”
本以為趙不雅會對於自己的認輸表現的開心點兒,至少也要笑一下,沒想到——
“劍,七個銅乖鯉,你得賠我。”
“什麽?!”陳湛庭差點兒從大猙上滾下去,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但看著趙不雅那德行,以及見麵以來的了解,他又覺得這可真是太符合這廝的作風了。
一枚金閃閃拋向趙不雅。
“我隻有這個!找錢!”陳湛庭麵露賊光。
“剛剛好夠,如何要找你錢?”趙不雅麵帶微笑。
“七個銅魚兒!你說的!”陳湛庭心思極轉,莫不是又悄咪咪地被他誑了?可他明明白白說的是七個,而且就是銅的啊!準沒聽錯。
“七個銅,那是我買的時候的價錢,經過我手以後,漲了。”
“都已經給你用的傷痕累累了,還能漲?”陳湛庭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人,趙不雅居然也能強詞奪理?真是日久見人心啊!
“那是我的劍,我說漲,它就漲。”
“你這是強買強賣!”
“我隻是讓你看,沒叫人壞了它——這在你家的國規上,叫做‘不經他人許可,自作主張故意毀壞他人財物’,依律,不論財物價值幾何,隻要主人不饒,都得重賠,還得吃牢飯,所以,你是要買,還是要賠?”
陳湛庭啞口無言,他何時守過規矩?規矩在他看來,就是糞土,不值一提。
可在這裏,他隻有一個人,而且他打不過趙不雅,真要掰扯,趙不雅不動手也顯得自己挺好笑,要是直接再來個不說話,那就更顯得自己好笑了,不如認了,而且在他內心深處,是真的想跟趙不雅交個朋友的,他不想跟趙不雅玩賴的,最多會孩子心性地稍微刁難一下。
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幹淨氣質的人。
“行行行,算我買的。”陳湛庭小聲嘀咕著,“難道還真能把我送到牢房不成?看你就活得累!”
“我看你活的也累,何必挖苦呢?”趙不雅慢悠悠地說著。
“那把劍你用了多久了?”陳湛庭忽然想起一事。
“一次。”趙不雅道。
“什麽一次?我問你多久。”陳湛庭強調。
“就用了一次,就是剛才那次。”
陳湛庭噎了一下,繼續道:“那它那些缺口是怎麽來的?”
“本就是劣質的殘次品,應該還是別人用過的淘汰了的。”
“什麽!”陳湛庭的嗓音上揚到了某個極限。
原來那把破劍是他媽的廢鐵中的廢鐵?!
“那你之前用的什麽劍?”陳湛庭目光灼灼地看著趙不雅。
“也是那樣的劍,甚至比那把還差,七個銅乖鯉買那把劍,已經是我買過的比較貴的劍了。”
“那把劍用了多久?”
“三次……或者四次,我不太記得了。”
“這……”陳湛庭有一絲莫名的不好的預感,“為何不用了?不都一樣嗎?”
“因為它開始有了源識。”趙不雅淡淡道。
“啊——”陳湛庭尖叫一聲,露出痛心不已的表情,小臉兒都扭曲成皺巴巴了,“天啊,真是個妖怪啊你!”
心澗境及其此境以上的武生,每日裏不懈不輟地用自身本源之氣為兵刃鍛煉,經年累月下去,兵刃便有可能產生源識,擁有一份生靈般的意識,並且可以借主人之本源像武生一般吞吐天地之間的真靈之氣來修行,與其主相輔相成,完全跨越了凡兵的階層,老劍樓的那把老劍,便是名國赫赫有名的源識兵刃,又不得不說千年前天下第一武生曲正道,他的兵刃甚至可以化出一個人來,屬實令人咂舌。
這種現象被稱作兵刃的開源。
兵刃開源,是非常難得的,便是做到,也是經曆了太久的辛苦,慢說是心澗境,哪怕聖武生,也是一樣的機會渺茫。
可眼前這個家夥,居然隻是簡簡單單地把一把劍使上那麽幾次,就可以令其開源?
這簡直像聽到了神話,甚至比神話還離譜。
他突然明白先前自己為什麽覺得怪異了,那就是剛才那把廢鐵,竟然有一種不符合其材質的堅固,盡管那份堅固依舊是可憐的程度——竟然隻是簡單用了這麽一小會兒,就讓廢鐵有了脫胎換骨的跡象?
陳湛庭是不願相信的,哪怕這個家夥確實強得不真實——在他眼裏,比他強的那就是不真實。
“你還有多少這樣的廢鐵?或者說,廢劍?”他問。
“我沒有心情為你展示。”趙不雅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陳湛庭卻哈哈大笑,笑得他自己都覺得蒼白,“你心虛了!”
趙不雅不理他。
“你開源過多少劍了?”
“記不清了。”
“這……”盡管已有預料,陳湛庭的臉色依舊瞬間煞白。
又問:“到底是為什麽?”
“我不喜歡假借外物。”
陳湛庭眸子一轉,“那你幹脆別用劍了啊!”
“用劍,有助於修行源氣的掌控運用,也可以讓我更好的體會‘劍’的感覺,總有一天,就用不著了。”趙不雅語氣平緩,好像深海。
陳湛庭若有所思,“兵刃怎麽能算是外物呢?不都說,它們是武生身體的一部分嗎?”
“那我也不喜歡。”
“好吧,真是執念般的回答,果然自負,不過對於你這種天賦的人來說,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陳湛庭像個老頭兒一般搖頭歎氣。
其實心裏全是豔羨——要是有趙不雅這般境界,老子早跑了!用得著蝸居在宮中,忍著髒汙,求取進境嗎?哎,真想像那李璨一般,把藥園全洗劫了,全煉化成源氣!都這境界了,好像有點浪費了,但是隻要能進境,那自然是能堆多少算多少啊,管他那麽多,累不累啊!福自己享著,苦他人吃著,想想就太美妙了。
“能不能讓我看看你開源的劍?”
“不能。”
“……你不會是騙我的吧?”
“隨你怎麽想。”
陳湛庭信又不信,突然靈光一閃。
“……如果是真的!你一個人,就相當於一支極其精銳的軍隊!還有,照你這麽說,兵器隻要你玩幾下就能開源,那你得有多強大多不可思議的本源啊,想必你的本源和心澗所能容納的源兵也非常多吧?天啊……讓我想想,現在的你,便是不容爭議天下最強的二境,如果你能到達聖境,那你亦將是全綺瀾最強大的聖者,並遠超同輩,太恐怖了……”
一位武生一旦獲得一把完全開源的兵刃,便會大幅度提高實力,因為那相當於兩份修為源氣且可合力,一擊即為兩擊,若是同樣的實力,有源兵殺無源兵,無異於易如反掌。
“我不喜歡源兵。”
“為什麽!”
“我不需要。”
陳湛庭又追問幾句,趙不雅卻無心回答了。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被忽悠了。
世上哪有這樣的妖怪,一把劍用幾次就開源,再幽默也沒這樣幽默的!
“有人能給你證明嗎?”
“沒有。”
得,這更加坐實了陳湛庭的懷疑。
還是那句日久見人心說得好,日久見人心呀!這麽一會兒就見了不止一次了!
可偏偏不覺得趙不雅多麽可惡。
即便那是騙人的話,看在那麽誇張那麽不嚴謹那麽一戳就破的份兒上,陳湛庭覺得自己可以原諒趙不雅,隻是趙不雅說謊說得麵不改色,屬實氣人。
誰讓我這般大度呢?他想。
而趙不雅用一把廢鐵折服了自己,確實已經是夠厲害夠妖怪了。
“不假外物雖然好,但如果你用好劍,那該多強啊。”陳湛庭想起了自己那把名劍,莫名有點討厭了。
恐怖,我居然被趙不雅這廝汙染了!他忽然警醒,趕緊一遍遍默念著“人不能跟妖怪相提並論”,藉此把心中的雜念全部擦了個幹淨。
“如果那樣,就沒有如今的我了。”趙不雅道。
陳湛庭無言以對。
“……你非回老劍樓不可嗎?難道兩個聖武生的交手不值得觀摩一番?就算他們打不起來,看看也是好的嘛。”
趙不雅道:“我是周厚端的兒子。”
陳湛庭撇撇嘴,斜眼看著趙不雅,非常失望的樣子。
“一時半會兒肯定打不起來呢!就是風聲緊不下雨罷了,你家都三百年了吧,還不是屁事沒有?就算打起來,也還是那麽回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你看我,我就不在乎我父王,即便你父親殺進大名宮,我也不在乎,話說,我聽說你爹就那三萬兵,怎麽打?加上雲往也不行吧……”
說著的時候,趙不雅慢慢地竭力提高了一線速度,陳湛庭的眼神就漸漸黯淡了。
“你和你父親的感情真好啊,不像我,我呢,最多就是我父王的一個棋子,他對我所有的付出,都準備未來某一天化作他的功勳呢!”他一臉的輕鬆樣子,卻透出一絲絲的悲戚來,好像最後一線秋雨,默默無聲卻冰涼徹骨。
陳湛庭還從未這樣對一個人敞開心扉,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就是一直在控製不住地吸氣,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脹.破肚子,如今終於吐出了一口,惆悵卻又開懷,隻是不知道趙不雅作何想。
因為他又沉默了。
那也無妨,他一定聽到了。
他聽到了就好,何必奢求回應?
陳湛庭忽然痛恨起來,自己何曾如此多愁善感過?簡直令人不齒!令我不齒!
他努力尋找著合適的話題來揮去心中陰霾。
“對了!李璨——我聽過她很多故事,很想去拜訪一下她,你們兩家是世交,一定認識吧,不如你給我引薦一下唄,不雅?”
趙不雅剛要回應,突然硬生生止住了身形,眯起眼睛,露出一副鄭重的樣子。
陳湛庭見狀,也急忙拍了一下大猙的脖子,大猙亦迅速停下。
趙不雅一動不動,陳湛庭不知原因,便不敢打擾,也隻好屏氣凝神。
風穿過煬穀的聲音,過於寂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