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笑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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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舞彤華纖纖玉手捂著臉,小聲地抽泣著,但心緒卻似乎因了他的話而稍稍平靜了下來。

    但她的腦海中卻是無數的亂雲疾行,攪的一片渾濁無序,生命中的那一點靈光,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不知去向何方卻又為了也許自己都不抱有希望的希望而不停消極遊碰的魚,孤獨,而悲傷,卻無人知曉,隻能深埋,深埋,直到最後的崩潰,與不知是否還存在的渴望救贖......

    很快,他的聲音便接續,語氣卻是無限的清冷,貌似還裹著千絲萬縷的另類‘悲憫’——一種叫做可笑的悲憫。

    “不該這樣的。”

    他右手劍指一揚,凝魄於指尖,輕輕向下一劃——被緊緊抓住的紅衣一角便被無情割斷。

    紅緞化作一片飛光,落在凝舞彤華的眼前,她又抬眼,卻由於黑夜的降臨,而隻能看得見一個仿佛浸泡在濃墨中寒冷的剪影,好像在九天之上,那麽的遠,遠到她也許窮盡一生也無法達到,可眼前的這一幕,卻像是她一生中的最後色彩,黑暗冰冷,她將用一生,去記憶,去做一個可能永遠無法實現的夢。

    風吹,風吹,風化枯萎了她的心髒,揉撚撕碎了她的靈魂。

    每一片葉子,凋零的,未落的,過往的,未來的,一首嗚嗚而吟的低唱,唱可憐人心,歌痛苦人世。

    飛啊飛,飄啊飄,朦朦朧朧天地愴,隻剩紅緞不訴聲。

    如果,如果,如果。

    完美怎能?!

    這一刻,沒有愛恨煩擾,隻有滅卻成灰......

    ——

    “我想要的,根本不是知音,也不是論道者,我隻想要我自己!”

    一刀揮灑,就是一個大世終結。

    那是曠古絕今亦震撼未來的驕傲。

    ——

    寒風逐過落葉的聲音,是孤寂蒼涼的,總像是有人在心中一聲又一聲念著悲傷又荒蕪的辭賦,喑啞淒然。

    經年累月中,黑牆剝蝕,曾經鮮明的刻字與壁畫,風幹遺落,巍峨的望樓與王殿也傾頹萎靡了,磚瓦殘破,白色的凝土裸露,隻有暗夜不掉漆。

    古早之前指點江山的王者,也不知歸於何方。

    物是人非,空留舊愁。

    天空中是永恒不變的墨色,作為這廣漠死地的陪襯,越發顯得清冷孤獨,卻又高傲尊貴。

    一如猛虎雖逝,氣勢仍在,哪怕隻剩下一副衰殘皮囊,也有著不可褻瀆的威嚴,也凋零出不可一世的餘燼。

    這是一座由來已久,也廢棄已久的空城。

    或許沒人再記得這座城的名字,但是它曾經也作為翻天覆地的命令起始點而震懾惘界。

    ……

    雪白的衣裳,精致的麵容,玲瓏的身姿,是這空城中唯一的生氣與色彩,卻也更加顯得淒清落寞,與蟬鳴林愈靜的意境是相似的。

    經年風霜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但那由內而外的一股疲倦卻是如泉水汩汩,流淌不盡。

    倦意之下,美人的眉目是堅定的。

    步履輕盈,閃閃發光的白虹晶靴在地麵上印下一串清脆悅耳的聲音,悠悠遠遠的傳蕩去,沒有回音,裙擺扶風,偶爾拂過幹枯的荒草,沙沙如蛇吐信,激起三兩星綠色螢火明滅。

    盡管她已經走的累了,卻還是不願停下腳步。

    這個她曾經驕傲巡視的地方,如今入目隻有斷壁殘垣。

    王者已遠,非是空間,而是露來霜往,但那容顏,卻是在時光的辛辛淘洗下明媚如初。

    一種遙遠陌生卻又曆曆在目的守望,哪怕看不到希望,也安之若素,甘之如飴。

    因為還有可以守候的,便是幸福。

    ……

    “你出現在城外之時,我便注意你了,而你能進來此處卻安然無恙,足以證明實力不俗,也定然有所求吧。”

    “你能知曉我全部的行動,也算絕代。”

    “我隻是一條看門狗,說吧,你來此為何。”

    “與我並肩殺戮,這個荒謬的世界。”

    “抱歉,我的主人的最後命令是按兵不動,等待他的命令。”

    “嗬,果真如此嗎?可我以為,你並不是因為他的命令而等在這裏,你也說了——最後命令。”

    “又如何呢?一切都是矛盾,又不矛盾,理所當然的正常啊。”

    “這些不重要......如果再見的代價,是死亡。”來者平靜的開口。

    她的心裏已經太久沒有波瀾了,這一刻,風暴席卷。

    “就這樣簡單的如果?”

    “那就跟我走吧——這裏太冷了。”

    “你不要騙我。”

    “你很清楚,我騙不了你,隻有你自己。”

    也許她並不需要,也隻能選擇為他征戰。

    動靜之間,隻差一個邀約而已。

    ……

    “有多久沒見過地原的夜月了......”

    “夜與月是永恒的戀人,而你我,卻隻剩永恒的思念。”

    “你的言語太殘酷,我不喜歡。”

    “殘忍的是這個世界。”

    “話雖如此,但你不必要在原本的鮮血淋漓上再撒鹽。”

    “嗬,真是抱歉。”

    “如此坦然的語氣,你對自己還真是殘酷,你經曆了多少痛楚啊,你不累嗎?”

    “仇恨很累,但是愛,不累。”

    ……

    “物是人非事事冷,原鄉無情,空城舊夢夜生螢,血祭王魂——第七戰!”

    “卑微的靈魂,藏著堅韌的劍意!你的王,曾舍命為你破開死門殺通生門,如今,你又出現在我麵前——那如今的你,可堪本尊幾劍?”

    流星過境,殺聲掩天,無數的英傑隕沒浣魂。

    她安靜地從九天墜落,和所有墜落的那些絕世風華沒什麽兩樣。

    她閉上眼,有美夢甘甜。

    “有條狗每天都等在這裏,這座終日寒風的城裏,等到她的主人到來,便再度飛向天空!灑下戰火!”她忍住億萬年終得再見的狂喜與激動,平靜地敘述著,仿佛隻是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淚流滿麵。

    “不是主人,是狗王!”王者黑袍幽冠,禦風而來,凜凜威嚴之下,笑意雍容,是無盡的憐惜。

    她知道,從此再無遙遠永隔,再無不可追尋,再無找不到的悲傷。

    ——

    “現實如此,很多時候,努力的結果,並不一定都是好的,因為,太多人分不清楚“努力”和“前進”的區別。”

    “我懂了……努力的方向,並不一定對。”

    “也許對,但命運總愛作弄人,再謹慎周全,也一樣可能行差踏錯。”

    ——

    他孤單地瑟縮在陰暗潮濕的角落,使勁的在牆角上擠著,像是在保持著最後一點熱量不被黑暗吸走。

    “阿采阿采!你在聽麽?”他把耳朵貼在冰冷刺骨的牆壁上。

    “咳......咳咳......咳!”蒼老的,沒有半點生氣的咳嗽聲響起。

    他向前望去,那低矮黝黑的鐵欄外,兩個衙役正拉著已經被折磨隻剩半條命的太史令往外走。

    他認識老人,老人是當朝太史令,那個曾公開說“金剛筆下開正宗”的老人。

    這裏是死牢。

    這裏關押著的都是帝國窮凶惡極的犯人。

    可是!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沒錯!!我沒錯!沒錯......”他嘶啞著嗓子,但他再次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多麽的可笑和可悲。

    他定定地看著老人被拖走,空洞的眼睛裏滿是死寂。

    老人艱難回頭,咳嗽著歎息一聲,帶著無邊的無奈和憤懣。

    “百獸率舞生......昏庸無道死......”

    老人的聲音漸漸地遠了,遠了......隻留下一個可怕的空虛,能填滿它的隻有更加可怕的黑暗。

    他無聲的跪在了鐵欄前。

    他的眼淚早已幹涸,他也不知道多久沒見過太陽了。

    他見到了太多的人被拖出去,就再也沒回來——他們也沒有得到自由,或者說,他們得到的自由是以生命換來的。

    他還太小,他不想死。

    但是,長久以來,他已經麻木了,他會機械地嚼那些發黴的飯菜,會看著順著牆溜來溜去的老鼠而無動於衷,甚至會覺得還能看見活物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在帝國的死牢裏,恐怕也隻有老鼠才能如此安然的活下去吧。

    我竟還不如一隻老鼠——他這樣想,並且也的確這樣認為。

    他突然跳起來,蒙頭蒙腦地朝牆角撞去。

    他的頭在流血。

    他用孱弱無力的手不停的捶打著牆壁,聲嘶力竭的喊著:“阿采!阿采!阿采啊!!!”

    沒有回音。

    他終於放棄,痛苦又怪異地尖叫一聲,又瑟縮到了牆角上。

    一個可怕的念頭席卷了他,讓他不能動彈,無法呼吸。

    像白紙一樣單純的黑暗的活著啊!難道還有什麽意義!

    他感覺一切都沉沉地,仿佛天地初開時刻的混沌,可是,卻沒有一柄斧頭來開天辟地,解救他出去。

    原來隻是傳說啊,並不是真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過來,並且頭上已經結出了血痂。

    他的眼睛已經癡了,不再轉動。

    他仿佛聽到阿采在叫他,他想回應,嘴唇翕動,卻說不出話來。

    幻覺吧……是要死了麽?他想,連思想都微弱。

    不過真好啊!他聽著阿采的呼喚繼續想著,終於輪到我了,我不是最後一個死,阿采......對不起......我怕......

    陡然間,天地變換。

    “來自遙遠時空的可憐孩子啊,都不記得自己叫什麽了......唉!肯定是經曆了一番苦痛吧,這朵花,名叫蒼月淩霄,看,很漂亮吧,送給你......”

    純黑的花,冰冷高貴。

    他看著頭頂明晃晃的太陽,居然不知道為什麽,心底突然就有些懷念那幽深黑暗的死牢,是因為阿采在那裏麽?不,不是,阿采,一定已經死了......

    那是為什麽?

    “原來……我……是討厭光明的吧……”

    他接過那朵蒼月淩霄,嗅了嗅,微弱的寒香,像阿采的氣息。

    “黑暗與光明,對立又互纏,你,應該有一個新的名字。”

    “黑暗麽……我知道我叫什麽了,我便叫——”

    他仰望著太陽,“一束夜。”

    ——

    我承認我不曾擁有過她,但我堅信我失去了她,我也漸漸確定她已經忘了我。

    她一定忘了我。

    這世間太大了,它可以愉快而從容的碾碎我和我的咬牙切齒。

    我已經於痛苦中跋涉很久了,累了,倦了。

    是絕望,還是淡然,隻是一線之間,也或者沒有分別。

    “阿塵……我也要北上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永遠不要南下。”

    無悲無喜,原來我是那麽渴望北上,不管那裏有沒有你。

    我終於……終於……逃離了你。

    我終於……終於……殺死了我。

    ——

    他屬於暗夜。

    他說,有光的,是地獄。

    我笑著投下他送我的那束藍色桔梗。

    我曾經若千年霜雪般的手,已為幹朽枯骨。

    “你說過的永恒,在哪兒?”

    無望的永恒。

    原來我和夢牢中的少女一樣。

    在這個狂亂的世代,我賦予我永恒。

    我不想死去。

    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完成。

    風,人,青空。

    我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我想笑,卻找不到理由。

    又聽到了當年的蟬鳴,聒噪而夢幻。

    我想,那是他的信。

    將歸。

    ——

    “有沒有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們幾乎不再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

    “那便不說。”

    “想來,我們認識好久了啊。”

    “確實,久到時間模糊了,不知確切。”

    “總覺得再這樣下去,會有很恐怖的事情發生?”

    “越熟悉,越寂寞。”

    “我們一起唱首歌吧,《蜉蝣》怎麽樣?”

    “生死蜉蝣,一日得道……”

    “要不,《蓮生》?”

    “……好。”

    “河畔青青,春榮冬枯,我劍我心知,華履荒顏。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青蓮酒中醉,一笑千年……”

    “嫁給我吧。”

    “終於肯開這個口了?你再不說,這個大世也要過去啦。”

    ——

    嘩啦啦嘩啦啦,有風吹。

    樹木的殘葉在奏樂。

    月光如亡靈的披風,讓一切蒙上一層峭淩淩白色霜雪,泛著青色氤氳。

    冰冷的夜晚,則像亡靈沒有聲息的腳步聲一樣讓人從心底發寒。

    嘩啦啦嘩啦啦,有風吹。

    可是月光裏,樹如鑄,紋絲不動。

    那一排老屋的屋脊上,有一隻貓踽踽獨行,那無聲無息的樣子,像一隻貓的亡靈。

    貓靈停住,它望了望四周,包括她的方向。

    它舔了舔它的小肉掌,小爪兒在亡靈的披風下微微閃爍著寒冷又可愛的光。

    黑暗中,貓頭鷹在笑,是在笑那隻貓的孤獨麽?

    它說:“你猜錯了哦!”

    嘩啦啦嘩啦啦,有風吹。

    喵喵喵喵喵喵,幽靈泣。

    嘶嘶嘶嘶嘶嘶,剖月光。

    哎呀哎呀哎呀,血肉軀。

    “你懂我的憂傷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