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破殺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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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你該去了......”她喃喃著,在擇秀的懷裏蜷縮成小小一團。
半跪在虛空之中的擇秀死死抱住她,卻感覺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一般,她正離他越來越遠,曾經的姽嫿,刻滿悲傷。
他曾翱翔天頂六州之上,君臨萬族,無往不勝,而今,卻無法止住懷中人生命的流逝。
本已崩解為塵的聖獄斷疆,又由塵凝聚,鎖在了擇秀頸項之間,而後慢慢隱去。
聖獄重生,龍皇再縛。
他卻已經顧不得空幕垂塵的小人行徑。
“去吧,擇秀,你屬於天空……”虛弱的聲音,如遊絲。
“天空?空空蕩蕩……沒有你啊……”擇秀卻根本沒有在意再度受製的功體,他的眼神惶恐,慌亂,彰顯出嚴重的不安,他從來沒有這樣無助過,哪怕當年望川伏神淵八方受敵也不曾皺眉,哪怕是葬玄絕燁界蝕滅肉身也依然狂笑。
可此刻,他從不動搖的心中有可怕的念頭升起,壓不下。
神威曠古,風采震世,睥睨眾生,無畏無懼,龍皇擇秀一生,翱翔萬古長天,何曾如此!
惟有她,絲縷傷痕,不能容允,更遑論如今,她就要永遠的離開了……
這一刻,龍皇的神話在一點點崩碎剝離,隻露出一名遍體鱗傷還不肯放手的絕望可憐人。
“那裏沒有我,卻有你的夢想……去打敗空幕垂塵,打敗所有你痛恨的對手,而我,會活在你心裏,從此以後,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她柔聲安慰著他,也安慰著自己,她的目光開始迷茫渙散,說話卻是漸漸清楚,最後的生命之靈在支撐著她。
即將喪愛的狂慟,淚落如雨。
命中注定,一場淒美的成就。
懷中人的生息自微弱轉而沉寂,那一個瞬間,仿佛無限時空都向擇秀壓了過來,是從未有過的如此沉重。
他不知道該怎麽做,隻是好像驀然明白了什麽,也感受到了一個正在回歸的,並且自己無法阻止的時刻。
眼淚停止了,極度的憤怒和絕望也從他臉上褪去了。
此刻,他恬淡的眼裏再沒有曾經的金光萬丈,隻有無邊的濃濃的眷戀,倦意,和深刻的淺淺的憂傷。
他金色的鎧甲上還閃耀著晶瑩的淚珠,明媚而哀傷,仿佛折斷的翅膀依舊雪白純潔。
他笑著她,隻覺得那樣縹緲夢幻,她卻再不能像曾經那樣呼喚他。
“雅風......你真美啊......”
這是他最後的私語與愛意,裹著無限的滿足和幸福。
隨之消泯在天地間的,還有龍皇那顆曾炙熱的心。
……
恨啊恨,念啊念。
無邊的恨意與執念,為鮮血淋漓千瘡百孔的皇者再次披上所向無敵的神話。
頂天立地的身影來到了冥都與原鄉的界河——黃泉。
萬鬼顫抖,萬獸拜倒,天者劍被一隻纖白的手抓緊,一指前路,發出響徹整個幽冥的獵獵呼號,金色的雙目迸射出貫穿乾坤毀滅一切的光,浩蕩萬萬裏黃泉過眼,燃燒成一片金炎洶湧,暗黑的冥界天空也被金色侵吞殆盡,到處是無邊無際的殺意。
頸項開始劇烈疼痛,聖獄斷疆開始壓製他的神魂,卻撼動不了早已被仇恨與血淚淹沒的心。
“浣魂界?收魂輪回的所在?哈哈哈哈哈!吾乃天頂龍皇擇秀!還我妻來!!!”
一雙金眸燒盡癡狂,遍染不舍不甘,浸透追憶中的至痛遺憾悵惘和思念。
“紅塵在執念中烈烈燃燒,欲望在殺戮中不斷涅槃。”
他的宿敵——空幕垂塵,亦再次現身。
“來得正好,便讓吾,為爾一開黃泉門!”
茫茫中,他化作了一道絕世光影……
——
黑,暗。
那是一片狹小的縫隙,我被擠壓其中,不得動彈,上下無門。
不對,那是一片曠遠的無盡,我被流放其中,不知何處,左右無極。
唯一的是,很安靜,好似天地都寂滅。
我心中彷徨,這太可怕了,這比死亡更可怕的黑暗。
雙手依舊冰冷,卻漸漸地又有了知覺,粘稠的,濕冷的,令人難受的感覺蔓延到我身體的每個角落,恐懼,憎恨,悲傷,無助,孤獨,也把我纏繞的如同深陷泥淖,我卻不敢動。
我就那樣睜大眼睛卻什麽也看不到聽不到說不出地瑟縮在芥子或須彌中......
遙遠的,遙遠的,漸漸的,漸漸的,那傳入耳中的......
嗯?!
——有聲音,鍾聲,吟唱聲,篤篤敲擊聲......悠長浩蕩而使人安慰,後來我為那種聲音命名,叫做梵音。
再在後來,我知道了它的本來名字......
一種奇異的偉力把我從泥淖中一點一點往外拔......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沒有一點急切的心思,隻是任由那偉力隨意......
我望著天,直覺告訴我,那片黑暗中也有人俯視著我。
一滴冰涼的不知道是什麽,落在我的眼中——好可怕!
是什麽?!
我用力的揉.擦著我的眼......
好久。
我停了下來——太可怕了!
可我沒有感覺到什麽不適......所以說,應該沒事吧......
耳邊梵音變得模糊了,仿佛在慢慢遠去,和來時一樣......
太可怕了!!!我縱身一躍!竟然跳出囹圄,去追逐那遠去的偉力!
“別留下我一個人!”我沙啞的大喊。
這一刻,我驚訝的發現,我能出聲了。
梵音越來越遠,我卻越來越累,可我不敢停......
梵音終於還是消失了,可我依然不敢停,就像我不動之時就不敢動一樣,一旦動了,就不敢停下......
天地像是兩大塊素色的布,分不出地平線......就像另一種黑暗。
我潔白的雪袍漸漸變紅,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柄劍......我能看見了!
隨之入目的是無數的惡魔,猙獰而至。
太可怕了!!!
我便揮劍!!!
......
太漫長了!那無休止的殺戮,讓我感覺也許一切都隻是我的幻覺,可是惡魔的爪刃削斷我發絲的感覺是那麽真實......
我踏著惡魔的血與屍體,漫無目的......
太可怕了!再殺下去——又能怎樣?!
既然如此!那就讓惡魔殺了我吧!
我放下了手中劍——但不知道為何,放下劍的一刻,我不覺得可怕了。
落在地上的劍突然抖動起來,發出了悠長而浩蕩的聲音,使我安慰......
原來是這樣啊......
我睜開了眼。
我看到一個帶頭巾的年輕人張大了嘴巴,眼睛快要凸出來一般。
他嘴裏發出不清晰的怪叫,仿佛難以說出人的語言。
他拔腿轉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門都沒有關。
“澹台公子醒啦!”
......
他們說我睡了十年。
可我覺得,那是澹台公子的一生,而不是我。
我流下一滴淚......
恒古無邊,浩浩湯湯。
有不少的謎,無法揭露,卻引人入勝。
釋魄,也稱佛魄,是魄中奇特,不知初始,亦不知模樣,空有隻言片語的零碎傳說。
直到茫茫不知多少年後的混沌紀末期。
一位佛魄武者橫空出世,再度譜寫出佛的華章,接續了佛的空白。
這位佛者,俗名澹台雋,法號破殺斬業,後世稱其為——佛君。
……
“你總說你千顏如是,那麽,可否有第一千零一麵,隻為我。”
“不可以。”
“學佛之人若真慈悲,就應該去娶愛他的人,那並不是六根不淨,而是基本的善念。”
“......”
“再想想,學佛之人若是勸那愛他人放棄,若其能放棄,自然皆大歡喜,若其不能,那就會為其增添無盡的痛苦憂愁,如此說來,那學佛之人豈不是造孽了!”
“......”
“沒有絕對的道,其實所有的道都隻對了一半而且還異乎尋常的執著於那一半,而另一半就會通通被冠上求學不嚴之類的解釋了,殊不知啊。”
“你......”
“你什麽?”
“好,不跟你論佛了,我就隻與你說一句,愛情是兩廂情願,而我不是因為‘佛’而疏遠你,隻是因為我不喜歡不愛你,所以我還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你......你真是個石頭心腸的佛者,口口聲聲佛者慈悲,卻連這點犧牲都做不得,原來都是騙人的!”
“非也,我也隻是個普通人,佛者和芸芸眾生沒區別,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出家人不打誑語,自然更不能自欺欺人,所以施主也不要強人所難,這是修佛也是做人的基本要求,而所謂的佛者慈悲也得你情我願,視情況而定,所以——施主你不懂佛就不要亂說,隻是你還沒開竅!”
“就你也敢號稱什麽出家人......哼!開竅了也就傻了......”
“施主!不可妄想妄言,傻開竅不算開竅,真開竅直來直去。”
“......滾!”
……
澹台雋大睡十年之前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他對任何事情都表示出極大的好奇與耐心,無論什麽事情都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反複複方方麵麵的想個遍不說,還要天馬行空腦補整個玄黃宇宙都裝不下的因因果果。
他可以很長時間不吃飯而專注的盯著某物凝神細思,雖然他從來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卻還是樂此不疲。
也可以就某件芝麻大小的事情從日出侃到日落,滔滔不絕。
後來他迷上了一種叫做“佛”的東西,傳說佛是曾存在於久遠前的一種武魄。
既然是武魄一種,所以修佛魄者的武學自然是有的,更加奇特的是,傳說修佛魄可以到達無上極樂的境界!
澹台雋癡了。
可是沒有人知道“佛”是個什麽東西,更沒有聽說過現世有誰修佛魄。
佛魄,大概真的隻是個虛無縹緲的傳說。
但是澹台雋不信!
佛魄!極樂!極樂是什麽?
極樂,是什麽?他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快不快樂,他隻知道自己整天乏味無聊,急需要充塞點兒什麽。
而佛,非常適時的解了他燃眉之急!
居然沒有任何人知道佛是什麽欸,這下可有的消磨時間了!
從此,澹台雋常常忘記吃飯和睡覺,聚精會神專心致誌想佛!而且時不時語出驚人。
“極樂的佛他媽被打了是不是他都能笑嗬嗬?”
“......”
“佛,極樂......怎麽總感覺與死亡有點關聯......”
“......”
澹台老爺看著兒子整天神神叨叨,愈漸不爽。
……
府裏兩個小廝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走出了澹台府的大門。
澹台雋問他們怎麽搞的。
兩個小廝看著澹台雋的眼神是那麽的幽怨。
“佛不可說,佛不可說......”
兩個小廝哭著嘟囔著這四個字走了。
澹台雋想起來,自己知道佛這東西,不就是因為那天這倆人閑聊的話被自己聽到了嗎!
但是澹台雋不明白的是,佛——怎麽就不可說了呢?自己不是天天說麽!
莫非,是佛導致他倆這樣的悲慘遭遇!這!佛不是極樂麽?!
天真爛漫的澹台雋不僅沒有意識到那二人災難的源頭,還更加的癡了。
佛?極樂?!
不可說?!
......說都不能說!那誰還知道你是佛?
哎呀!
澹台雋突然發現了奧秘,佛為什麽失傳的奧秘......
——
他要尋佛!
漫漫長路開始了。
隻是三年間,他從來沒有成功踏出家門一步——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富貴人家的公子,這個被外人當笑柄稱作劣子癡兒的家夥,這個澹台老爺覺得百法不能挽救藥石罔效而不願他出門丟人的兒子。
……
第四百八十一次他死死扣住牆壁身子伏低到臉都貼在了瓦片上。
趴在高高牆頭上卻不敢往下跳的澹台公子淚流滿麵,狼狽不堪,而他身後數十家丁正不緊不慢的趕來。
“誰來救救我!”他絕望大喊,“我想下去!”
家丁們已經習慣了,自家公子從來是膽小的要命,但是他們也常常感到奇怪,為什麽他爬上去的時候從不害怕卻在要下來的時候怕的要死?而且都多少次了都不長記性!
外麵大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卻不太注意澹台雋,因為他們也習慣了,每隔一段時間,澹台家的瘋公子就要淚流滿麵著趴一次牆頭,而且澹台老爺再嚴酷的家法伺候也阻擋不了澹台公子這個讓人驚詫的特殊癖好......
“騰挪九天幽冥,如魚入水龍入雲,虎踞青林嘯白霜,八荒無物......”
一個白胡子老頭兒飄過澹台雋的眼前,嘴裏吟著貌似很霸氣的詩句。
忽地,不知道為什麽,澹台雋覺得他的機遇來了,千載難逢,好似光明貫穿了他的腦袋,醍醐灌頂!
“那位老丈!看您也是奮武天下的英雄高手,今小弟蒙難,老哥快來搭救我一把!”
澹台雋可憐巴巴的衝著老頭兒叫喊,手還扣著牆壁,臉也還不肯放過瓦片,不用回頭看,他也能聽到家丁可能是因為聽到他的話而加快的急促腳步聲,他的臉色愈來愈顯現出一種迫切,仿佛絕境中對生命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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