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拂2 真照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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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我夢到南方那個名為四月的國度大舉入侵重嶽,他們的將軍一個個殺人如麻極度凶殘,重嶽傷亡慘重,一座座比破天峰還要高的京觀拔地而起,腐爛的血肉的氣息令人戰栗恐懼到發瘋,我看到屍山中有很多我認識的人,我的祖母,我的父母長輩,我的兄弟姐妹,授業的先生們,大將軍山淩子,還有飛天殿的同窗。
噩夢驚醒,渾身冰冷,好像是真的經曆了似的,回想著夢中的觸目驚心,心有餘悸,定神之後,才覺得自己很可笑,堂堂飛天殿銳士中的佼佼者,竟然被一個夢嚇到了。
想起與幾個朋友一起玩失心牌的約定,便起床穿衣,準備赴約。
剛穿好衣服,就聽見敲門聲和人聲,“滅拂在嗎?”
是樓上的趙雲埋。
“進來進來,囉嗦!”
“禮貌,禮貌是很重要的!”趙雲埋笑著推門而入。
他關門的時候,我看到背劍白衣像個畫中仙子的媂婭正沿階而下步履從容,起伏曼妙的身姿惹得我總懷疑她是不是謊報了年齡。
“你真行,任何時候都不忘在心上人麵前展示一下風度,可這有用嗎?誰知道她喜歡什麽樣的。”我一邊調侃,一邊拿過他手中的書,“看完了?寫的厲害吧?是不是感覺活得還不如夢精彩?”
是那本我視若珍寶的《夢穿千界》,前些天借給趙雲埋了。
他猛點頭,非常肯定的樣子,眼睛閃閃發光。
“是不如,不過現實總是不如夢精彩的,所以你不能說‘還不如’。”
——
失心牌玩得很盡興,隻是許靜炎對真照一如既往的窮追不舍的手法讓我覺得乏味了。
——
觀道台。
我碰到了朱友良這個廢物——我在飛天殿最交惡的就是他了,這家夥本事沒多少,家族風評更是極差,卻敢追求我妹妹雪滿,簡直膽大包天不知死活!
照例,當然沒給他丁點兒麵子。
“這裏就這麽大一點兒,趕緊滾下去!別耽誤老子觀道!”
朱友良就低眉順眼默默走了。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懷恨在心,反正在我眼裏,他就是個廢物,他一家子都是廢物,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動我一根毛。
小小朱氏,在別人那裏作威作福我不管,但在我齊氏眼裏,全是想宰就宰的豬。
我來觀道台,不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觀道,要不是看到朱友良,我才不來這兒呢。
是的,我就是來找他晦氣的,看到他就煩,就這頭豬還想染指我妹妹,要不是他從來沒有挑釁過我,甚至不敢正眼看我,加上飛天殿的規矩,我早把他大卸八塊了。
我有時候就想,就憑這麽一個連對我說一句狠話都不敢的家夥,有什麽資格談愛情,有什麽資格追求我妹妹?懦夫!
是的,我是很希望他能頂撞我,甚至跟我武決,那樣我就能名正言順把他幹掉,至少把他打個半死。
可惜這廝挺有腦子的,平日裏任我侮辱,就是八風不動,我真擔心久而久之,我會在某一天莫名愧疚,從而不好意思再找他麻煩……
觀道台,也就名字好聽,從沒聽說誰真的在這兒得悟真道,天曉得是不是糊弄人的。
反正我是早就對這有名無實的碧荒第一高台死心了。
隻是聽真照說,他常常看到阿獠在夜晚獨自一人偷偷登台,最多不超過五天,他必登台一次,我便想原來阿獠除了玩,還很是有努力的。
他在努力做夢,夢想著真能在觀道台上觀得大道。
這我便很開心了。
趁他做夢,我就可以更快的縮短與他的距離,甚至超越。
——
夕陽西下,天地顏色與往常一般無二,還是那麽的無聊的壯闊,我忽然開始瘋狂地憧憬旅人書中所寫的有關於其他國度的景色。
我相信有個國度冰雪連天,須發皆白的人們會用風剪裁出永不腐朽的冰晶宮殿,會用冰匙調純綠色的羹,會種可以結出透明果子的小樹,會養渾身滾燙的須牙獸,須牙獸一走就是一條暖河,我相信無涯海上有巨大島鏈延伸無盡,一座島就是一個或數個國家,各自有著奇異的風俗,我相信當紅霜倒卷入蒼穹,會有一柄直刀豁裂虛空,吐出巨大寒氣,於是凜冬降臨,我相信……
旅人,有太多人因為宮如靜而做了旅人,他們在那字裏行間與市井江湖發掘到了一生執迷。
見證那麽多夢都不曾夢到的。
也許,做個旅人不見得比空寂衛差。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是真照,他完全沒有隱匿氣息。
“問你個事情。”他說。
“嗯。”
“道則領悟的時候,是什麽感覺的?”
“嗯?”
“也許,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感覺。”
倒是新鮮,道則領悟對靈師而言無比重要又無比熟悉,再笨的靈師也能有所得,所以沒聽說過探討領悟的感覺的,就像沒人會問喝水是什麽感覺。
可我卻很認真,因為我早就有答案。
“所謂道則領悟時候的感覺,就像……讀了旅人的書!一瞬間開拓的豐盈讓你覺得好像要飛天,卻又有更加無邊無際的空無感,隻覺得千年萬年甚至更久都走不完這條“道”,又開心又茫然,讓人隻想永遠永遠地修行下去,怎麽修行都不夠盡興,隻能把生死之間的所有都托付了才甘心!”
真照點點頭,“我明白了,就像寫一本書,故事盤根錯節,線路千絲萬縷,人物層出不窮,執筆者不斷創造,而前路卻永遠不是早就設定好的,一切事先的都隨時有可能推倒重建,沒有規矩,沒有方向,卻一直在前進,是創造,也是發現,是擁有,也是完全不可控,無數的可能令人滿心期待又忐忑,讓人隻想永遠永遠地寫下去!”
我有點驚奇“瞧你說的,好像你真寫過一本了不得的大作似的,你以為你是旅人啊?”
真照不說話,隻是笑了笑,離開了。
他不否認也不肯定的作態,讓我有很古怪的感覺,就像旅人未完成的殘篇,讀到斷章處,不知未來事,隻餘個滿心落寞,隻深刻了一場一輩子都錯過了後來。
沒一會兒,真照又折了回來,說了一句更讓我覺得莫名其妙卻又毛骨悚然的話。
“也許我們,對的,包括我在內……我們現在的一切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是被未知的存在‘寫’出來的,不止這個世界,也許未知的存在所在的那個世界,也不真實,還有真正的未知存在……甚至就是我剛剛說過的這些,大概也不過是未知且未知的存在的筆跡顯化,而不是真正由我左右著的,其實我們從來都不是真正的獨立個體……滅拂,你覺得,什麽是真?”
說完,他也不等我回答什麽,就搖搖頭走了,神色如燼。
我凝視著他的背影,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一種叫做無力感的東西,他的話太聳人聽聞了。
——
夜晚修行,我又睡著做了個夢,夢裏真照笑得很真實,他手中拿著一支筆,麵前鋪一張寫著四個模糊小字的白絹,那筆尖蘸著五顏六色的墨,滴在哪兒,哪兒就是一片斑斕。
墨跡嬉鬧著,呼號著,遷移著,漸成混沌。
天明時剛好醒來,打開窗子,我遙遙望到天坎上真照正衝我揮手,又張口默念了一句,我分辨出,他說的是阿獠昨晚又去觀道台啦。
可此時此刻,我竟絲毫沒興致去想一想阿獠。
我就大喊“我昨天夢到你了!”
頭上傳來趙雲埋的聲音,“你們在一起吧。”
沒等我上去找他,他一躍落在我眼前的風鳥簷上,頭上已經沒有了他平日裏視若珍寶紅色綴花箝。
“我堂兄已經去怪石了。”他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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