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片刻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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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通話裏穿插著半生不熟的四川方言,讓鄧建國自個兒都不敢恭維。

    他吞了吞唾液,平緩了一下激憤情緒,冷然地看了陳小鬆和於章海一眼,正色道:"我知道,你倆今天為一句不中聽的話而紅了臉,還差點兒拳腳上見真章,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鑽老鼠洞的日子太窩囊,太枯燥,也太無聊了,悶得發慌了,性情變壞了,想找個對象幹上一架,發泄一下心頭的抑鬱和憋悶,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們。"

    副連長的怒氣已如海潮一般湧退了,態度也變得平和起來,不那麽凶煞而蕭森了,陳小鬆和陳廣銳總算鬆了一大口氣,鬱結在心頭的驚厥和惴栗開始風流雲散了,慢慢地抬起頭來。

    看到兩人臉色有點兒愧痛和慚怍,鄧建國淡淡一笑,隨即神色倏寒,肅殺地道:"我先把醜話說到前頭,我鄧某人生平最恨色厲內茬,外強中幹之人,你們要是在越南白眼狼麵前腿腳發軟的話,就休怪我鄧某人心狠手毒了,聽見了嗎?"

    "聽見了,我們A師的兵沒孬種。"陳小鬆、於章海、陳廣銳三個竟然異口同聲的回答,態度可說是堅決如鐵,很有鋼鐵戰士的風範,頗讓鄧建國深感欣慰。

    欣悅一笑,鄧建國側過臉朝著躲在暗處偷看兩個戰友挨訓的幾個兵吼道:"還有你們也給我聽好了,千萬不要在戰場熊包,否則小心老子翻臉不認人。"

    鄧建國把陳小鬆叫走後,陳廣銳心裏一陣釋然,瞅了瞅如釋重負的於章海,顫抖著聲音道:"想家嗎?老於,我真想我媽。"

    於章海神色倏地黯淡下來,眼眶裏隱隱滲出淚花,沉默著不吭聲。陳廣銳也是臉色淒楚而悲愴,感覺到了發潮的眼眶開始滲出了淚珠子。

    此際,鄧建國帶著陳小鬆回到自己棲息的貓耳洞裏,長吐一口氣,他神色一肅,朝著一臉愧色的陳小鬆冷然地道:"毛頭,叫我怎麽說你才好呢?你怎麽變得這麽快?以前在偵察連裏老老實實,規矩規矩,遇事總是忍氣吞聲,像個大好人,怎麽一仗打下來,你跟變了個人似的,性子暴躁起來還要動手動腳,要不是我去巡查警戒哨,你今天非得要捅出大漏子來不可。"

    "副連長,我…我…"陳小鬆深感愧悔和悵恨,心裏難忍極了,不知該怎麽向副連長解釋剛才那個荒唐的衝動。

    "好了,別說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下不為例就行了。"鄧建國似乎很寬懷大度,善解人意,他拍了拍陳小鬆的肩膀,安詳地道:"我如果預料得不錯的話,越南鬼子就潛伏在我們陣地前沿伺機而動,大陣仗已是指日可待,你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吧,等養足了精神,就讓小鬼子好好嚐嚐你這個神槍手的厲害吧。"

    “是,副連長。”陳小鬆強顏歡笑地回答了一聲,趕緊走開了。

    鄧建國苦澀一笑,沉默不語了。

    其實,鄧建國在驚絕陳小鬆性情在戰火中驟變的同時,也何嚐不在為自己而深感遺憾。

    曾幾何時,他是個風度翩翩,溫文敦厚,雍容高雅的俊麵儒生,可是經過五年前那一場血脈賁張,血肉橫飛,血火縱橫的絕命地獄戰磨礪過後,他親眼目睹了許多朝夕相處,休戚與共的生死兄弟慘死在自己麵前,也親自讓很多窮凶極惡,暴戾恣睢的敵人在自己手裏魂斷授首。他見慣了血腥、殺戮和死亡,性情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以前他連別人殺雞都嚇得不敢看,現在殺人對他來說比呼吸還要簡單。戰爭真他媽是一種泯滅人性,掩沒良知的毒藥,不是嗎?沉默,昏暗中他聽到了陳小鬆發出了一聲長歎,雖然隱忍,但刺透人心。間或傳出幾聲渾沌不清的抽泣聲,而且很悲戚,很淒切。

    他是過來人,當然心知肚明,陳小鬆這小子一定在想念遠方的媽媽,眼下大戰在即,作為士兵可說是生死未卜,母親也許就是中國士兵最值得眷戀和掛牽的親人。

    鄧建國現在身為人父了,母親在他心裏的地位反而逐漸衰落了下來,小女兒那張漂亮而可愛的臉蛋兒,那一雙水靈而機敏的眼睛時常在他臉海裏浮現出來,他仿佛覺得小姑娘在身邊用嬌嫩的小手撫弄著他下巴上的一撮黑須。眼淚漸漸地擠出了他的眼眶,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沒到傷心處罷了。

    抑鬱地歎息一聲,鄧建國抹了一把眼淚,脫去鋼盔,露出一頭披肩長發,差不多半年沒有理過發了,再加上陣地上嚴重缺水,他沒有條件去梳洗頭發,所以就亂糟糟,髒兮兮的。

    摸了摸亂得跟雞窩似的長發,他扭頭瞅了一眼陳小鬆,見這小子兩個月前才剃了光頭,現在已經長出一寸多深了。

    他現在很怕照鏡子,因為他不想看到自己現在這副蓬頭垢麵,胡子拉碴,邋裏邋踏的狼狽相。惱恨地歎息一聲,他平躺在床鋪上,閑著眼睛,努力克製住心緒,試探著進入夢鄉。大戰在即,他更需要休憩一下。

    一陣山風刮進洞中,觸體有如風刀霜劍,鄧建國處在半醒半睡之中卻不由自主的打了兩個冷戰,眼皮子重極了,全身筋骨跟散了架一樣酥軟無力,顯得衰憊極了,困倦極了,可就是睡不踏實。

    翕合著眼睛,他平躺在用彈藥箱,木板和軍毯支架起的床鋪上,身側傳來了陳小鬆那急促而有節奏的鼾聲,這小子,挨了一頓狠批後反而很快就睡著了,而且睡得那麽香,那麽熟,那麽安穩。

    鄧建國期望著越南白眼狼不要在這個時候上來找事,好讓身心極度疲竭的戰士們好好休息一下,等養精蓄銳之後再來找打挨也不遲。他當然明白這一種奢望,可他還是想好好睡上一覺,驅散身體上的疲倦和勞累。

    一陣山風灌進洞裏,悠悠地拂過他的俊美麵龐,和風送來一大股泥土腥氣和野草芳香,沁人心脾,他在迷迷茫茫之中變成了一隻鴻雁飛回到了遙遠的父母身旁,母親是那麽年輕,笑容得是那麽燦爛,小女兒是如此前所未有的美麗,比白雪公主還要漂亮,還要可愛。祖孫倆斜依在庭院門口,正望著他在笑,小女兒還在向他不停著揮動著小手,母親在用一種溫柔而祥和的聲音呼喊著他的名字,他趕忙加快腳步迎上去擁抱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兩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