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炮火中的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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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間…

    "轟"一聲炮響宛若驚雷平地而起,祖孫倆一下子就從眼前消失了,一切美好的東西都不見了,隻留下了無盡的黑暗和恐怖陰霾。

    "轟"又一發炮彈爆炸震得貓耳洞顫顫發抖,周遭的器皿在歡快躁動著,徹底砸碎了鄧建國所有美好的夢幻,戰爭惡魔的爪子一把就將他從天堂王國扯回到人間地獄裏來。

    "炮擊,怎麽又是炮擊。"洞外的警戒哨發出了驚惶而慌恐的喊叫聲,情況似乎很不妙。一骨碌從床鋪上爬起來,鄧建國看了一眼夜光表,現在是七月十二日淩晨四點五十分。

    "大家先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命令。"鄧建國見弟兄們從睡夢中驚醒,慌忙腳手地拿起武器就要往洞外衝,便厲聲喝止,然後把鋼盔往頭上一扣,提起81-1突擊步槍,抓過子彈袋往腰間一拴,轉身就如旋風一般疾衝出洞口。

    直覺告訴他,枯守66B高地兩個多月的兵們不再想飽受孤獨寂寞的煎熬了,迫切想來一場比老山攻堅戰更加驚心動魄,血脈賁張,奪人呼吸的生死大搏殺。

    的確,貓耳洞的孤寂有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它讓人忍無可忍卻又無可奈何,因為兵們根本無法擺脫它,必須得強迫著自己去適應,屈從和忍受。這種漫長而可怕的孤寂和煩躁簡直掏空了兵們的靈魂,這種人間罕見的精神折磨讓兵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在貓耳洞裏,無論是狂放外露,活潑好動的兵,還是深沉內斂,落落寡歡的兵,恐怕都會徹底感受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比死亡更為可怕的東西,那就是孤寂。

    於章海早就被那驚天動地的炮聲震醒了,正抱著雨衣蜷縮在防空洞裏,不大的洞子隻能勉強塞進兩個人,陳廣銳的上半塊身子鑽在洞裏,兩條腿還露在洞外,那副醜陋的造型真像一隻野雞在大雪天裏被獵人追得無處可逃了,慌不擇路的把腦袋往雪地裏鑽,顧頭不顧尾了。

    "奶奶的個熊,把你的狗腿縮回去,讓我進去,等小鬼子的炮彈把我炸死了你才高興是不是?"陳廣銳躁急地吼著,拚命把身子往洞裏麵塞,頭上的鋼盔撞到了於章海的鼻梁上,直痛得人家眼冒淚花。

    是的,怕死是人的本能,但凡是正常的人都會在麵臨死亡威脅時產生恐懼,都會本能的做出求生反應。就算是經曆過血火考驗,實戰曆練的老兵油子也不例外。

    還沒等到陳廣銳把暴露在洞外的兩條大腿全部縮進去,炮擊就越來越猛烈了。

    鄧建國剛一躍動到洞口,撼山栗嶽地震波搖動著山體,蕩得他身形搖搖晃晃,幾乎不能拿樁站穩。

    "格老子的個,小鬼子是要動真格了,炮彈打得他媽夠勁得很。"暗罵一句,他急忙縮回到貓耳洞裏,閃到洞口一道突起的石壁後麵蜷局著身軀,探出頭朝洞外搜視。

    漫山遍野開出了一片片火樹銀花,雖絢爛多彩,炫目奪神,但極具霸風煞勁,剛猛威勢。

    山頭上一排排火焰平地而起,濃煙隨著一條條冒竄起尋丈高的火龍瞬間彌漫開來,濕潤的空氣立刻就被熊熊烈焰燒幹,灌滿了硝煙味的夜風瘋狂撲進洞裏,高地上所有隱蔽著戰士的洞穴裏頓時響起了一大片嗆咳聲,既急促又艱澀。

    彈片如暴風驟雨橫掃山頭,酷毒而猛銳,灌木被高高掀起,細嫩的樹幹被連根拔起,而大樹的枝椏也是那麽弱不經風,被炸得飛上天空。火光濃煙中,不斷有土塊揉搓著碎石和枝葉草木之類的東西被一**氣浪拋了起來,在丈把高的虛空裏玩起了空中接龍。

    煙霧漫漫,視界裏一片模糊,大地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聲,雷霆萬鉤的衝擊波在顫栗著,抖動著。

    防空洞裏,陳廣銳和於章海蜷縮著身子,互相擠壓在一起。整個洞子都在搖蕩著,洞壁上的土層在不斷的掉落下來,大口徑炮彈爆炸激起的巨烈震波讓人的五髒六腑都搗騰了起來,而碎石泥塊還在不停的往下落。

    "操他媽,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活埋的。"於章海驚愕地叫囔著,渾身連打哆嗦,冷汗在瞬間就濕透了衣背,無邊恐懼抽幹了他臉上的血色,使他的臉頹廢得比石灰還要慘白。

    "奶奶的個熊,被活埋在洞裏也比炸成一團肉醬強。"陳廣銳紅著眼睛,凶神惡煞地衝著洞外吼叫著,健壯的身子也不由得打了幾個激靈寒噤,冷汗珠子沿著額角簌簌往下滴。

    炮擊開始還能聽得出批次,到後來根本分辯不出批次了,天上地下都是驚雷滾滾,整個莽蒼仿佛都籠罩在炮山火海當中。

    耳膜在麻痛得厲害,像一團馬蜂在嗡嗡亂叫,鄧建國還是聽得出彈著點似乎都固定在陣地前沿三百至五百米距離上,很少有炮彈光顧陣地。

    轟隆聲連綿不絕,吞噬了天地間的一切聲響,雖刺激得耳膜微微發癢,但卻震撼人心,更讓人有種難以抑製的興奮和無法言喻的恐慌感。

    這一刻裏,鄧建國雖然聽覺受阻,但仍舊準確的判斷出這是我軍炮兵在發怒。大陣仗就快要開始了,憋了兩個月之久的殺機正在他全身血液裏迅速漫延開來。

    窩在洞裏看得不過癮,他幹脆就鑽出洞子,直撅撅地卓立在交通壕裏,俊目圓睜如銅鈴,專心致誌地觀賞起炮兵兄弟的精彩表演。

    "****,受不了我,我要出去。"於章海急煞眼了,重重地推了一把陳廣銳的肩膀,焦躁地喊叫著要鑽出洞子。

    "他奶奶的,你他媽不想活了,你是不是想和小剛一樣被炮彈炸得屍骨無存才甘心。"陳廣銳暴躁地吼著,無論是敵人還是我軍的炮火,這驚天動地的爆炸仍然令恐懼占據著他的大部分心智,小剛的慘死更讓他心有餘悸,不敢肓動。

    "這條命早晚都得搭上,老子他媽無所謂了,炸死了去球。"於章海鼓噪著,猛力一把將陳廣銳推出了洞口。

    眼前的景象狀觀極了,如果說老山攻堅戰時由下而上看到的炮火是一場人世間空前絕後的煙花表演的話,那麽現在的就是宇宙間最絢麗,最龐大,最燦爛的煙火盛會。

    萬炮齊鳴,炮彈仿若流星雨般劃過黎明前的深邃夜空在陣地的不遠處築起了一道寬厚綿密的火牆,尖厲嘯聲像鋼針一樣紮著人們的耳朵,奇強威猛的衝擊波碎裂了空氣,直接撞擊得人們心口發痛。

    這當兒,陳廣銳和於章海怯生生,悄悄地湊到鄧建國身旁。

    一看到副連長麵上平靜得平井不波,全神貫注地欣賞著眼前這道奇觀,陳廣銳的膽子頓時直線上升,大張著嘴喝起采來,挨在身邊的於章海也跟著喊了起來。

    心中一動,鄧建國扭頭看了一眼於章海,見到的是一張被興奮和緊張雙重擠壓下變了形的臉,一張糊滿眼淚的臉,一張看不清本來麵目的臉。

    鄧建國並不覺得驚奇,因為戰爭本來就是一雙扭曲人本來麵目的魔手,一切奇景怪象他都見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