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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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兩銀!?林統領的臉皮差些繃不住。哪家的仵作與官府合作不是屁顛顛湊上前啊?怎地修整遺容這小仵作還要收五兩銀!小仵作是不是想錢想瘋了?這,這五兩銀可是他半個月的月錢!這五兩銀還得看太太的心情好不好,才按時發放的呢。當然了,自己的私房錢是不能說出來的。林統領含恨地瞧了一眼顧聞白,隻見後者正睨著自己,滿眼也是無可奈何。對了,好似顧侍郎也是個妻管嚴的主。如此一想,林統領心中便平衡了許多。

    強龍不壓地頭蛇,強龍不壓地頭蛇。林統領如此安慰著自己,又從自己的私房裏含淚掏出三兩銀錢來。

    小仵作接了錢,倒也沒看得有多珍重,而是大大咧咧的扔進自己背著的工具箱中。她穿著粗布做成的短襦,下麵一條粗布裙子,頭發像男子一般綰成髻,髻上插一根竹簪子。

    許是到處奔波做營生的緣故,她的手有些粗黑,便不像女兒家那般的纖細白皙。臉上卻是濃眉杏眼,膚色也偏黃,臉上幹巴巴的一絲表情也無。猛地一看去,倒像是十足十的少年。

    蘇雲落大大方方地打量著她,小仵作也不忸怩,叫暗衛拎來一桶水,從工具箱中掏出一條潔白的帕子來,又掏出一個小香爐,取出三支線香點了,才俯身細細地幫虞姬擦起臉來。

    她動作十分的輕柔,神情專注,沒有絲毫的嫌棄,讓林統領頓時覺著,他花的五兩銀是值得的。

    虞姬的臉被漸漸地擦拭幹淨,露出她的五官來。

    瓜子臉,美人尖,濃密的青絲散著,眼睛闔著,眼睫毛又長又濃密。

    虞姬,生前應該是一個嬌美的女子。她的麵容沉靜安詳,仿佛自刎的那一刻,她是甘願的。

    顧聞白看了幾眼,卻是不敢確定虞姬的身份。他向來是對旁的女子不大上心的,更別提是好友的紅顏知己,自是不會去細細打量別人的。

    他這廂沒能確定,那廂林統領卻瞪大了眼睛,訝然道“這不是蓮魚台的黛娘子嗎?”

    顧聞白的目光唰的看向他。

    林統領卻是坦蕩蕩地看著他“蓮魚台的黛娘子,顧侍郎向來不去那些地方,自是不省得。不過,這位黛娘子,卻是在蓮魚台很有名的。她不僅富有才情,還擅舞擅歌。不過,卻是賣藝不賣身的。”

    顧聞白倒是沒發覺,林統領竟然如此的會說話。

    黛娘子嗎?他是隱隱約約聽說過,好友的紅顏知己,身世堪憐。原來便是這般的身世嗎。蓮魚台他雖然沒去過,卻是聽說那是紈絝子弟的銷金窩。那裏的娘子,傳說雖是賣藝不賣身,但哪個不是為紈絝子弟動了情,最後都沒落得好下場的?等等,他的好友,竟然也是去那種地方的?

    顧聞白正琢磨著,林統領已經又掏出五兩銀,問小仵作“可否替我買一套衣衫與她穿上?”

    虞姬的衣衫,因為她自刎用力過度,是以戲服上早就洇了不少的血。

    小仵作這回沒為難林統領,接過荷包,又丟進她的工具箱中,淨了雙手,蓋好工具箱,兀自走了。

    她的師傅吳三仍舊留在原地。

    虞姬的身份已然確定,顧聞白卻是不明白,倘若虞姬知曉他,為何不去尋他,告訴他戲台子上埋著好友的屍骨?而是弄了這一出曲折離奇的自刎?而後到頭來他也沒省得,在他們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又或許,戲台子上的屍骨,並不是好友的,而這位黛娘子自刎,是為了別的原因。

    查案,果然讓人頭大啊。

    林統領連續損失了十兩銀錢,神情有些鬱鬱。他感歎道“當年黛娘子可是引得眾多紈絝子弟相搶的,數年前她從蓮魚台消失時,我還以為是哪個紈絝子弟贏得她的歡心,從此做了別人的金絲雀呢。卻沒成想,卻是流落在洛陽府唱戲為生。”

    他一路唏噓著,顧聞白又看了他一眼,道“我還以為,林統領鎮日保護官家是很忙的,怎地還這般有時間去關注一個賣藝的女子?”

    林統領噎了一下,半響才緩緩道“以前官家嘛,是常有些人是要盯的。”紈絝子弟大部分出自簪纓世族,一不小心吃多了酒,或者要在心上人麵前逞強,便常常會說出些驚天秘密來。他們盯著這些紈絝子弟,不省得多有成就感。當然了,也省得了好些不為人知的秘辛。不過可惜,顧侍郎不是紈絝子弟,不然會更好玩。

    林統領繼續感歎“想當年,黛娘子的一曲《昭君出塞》,不省得迷倒了多少紈絝子弟。”

    蘇雲落一直在旁側沒有出聲,聞言插話道“林統領對黛娘子了解竟是這般深刻,卻是連她如何消失的都不省得,可見林統領對黛娘子隻是一時的迷戀。”

    什麽迷戀,明明,明明是……林統領聞言,滿臉通紅,卻是無力辯解“這……”

    顧聞白停下腳步“好了,林統領可否能告訴我們,為何要安排虞姬拔劍自刎?”

    明明豔陽高照,林統領卻覺得一股冷汗唰的一下子流了下來。

    他的麵皮笑得極僵“顧侍郎何出此言……”

    顧聞白牽著蘇雲落的手,自顧走在前麵“對於一個賣藝的女子,你知道得太多了。”

    林統領呆在原地,看著二人似神仙眷侶般走遠。

    半響才疑惑地轉頭,問旁邊的暗衛“我說得太多了嗎?”

    暗衛肯定地點點頭“若是嫂嫂省得,定然饒不了你。”方才林統領的那一番話,簡直就像是在說得不到的白月光、朱砂痣。

    林統領急急追上去“顧侍郎,在下可不敢有半句妄言…”

    顧聞白果真停下來,挑眉“說罷,你們這般煞費苦心的,到底是為了哪般?”

    林統領默了一默,醞釀了許久,才歎了一聲“其實官家他……自從登上大寶以來,便遇上了許多阻力。世家的不支持是其一,但萬萬沒想到,便是在宮中,也是步步維艱。”他頓了一下,望向顧聞白,“那股宮中的勢力,說起來與顧侍郎還有些淵源。”

    顧聞白默了一下,道“可是喻雄昌?”

    林統領像是絲毫不意外他竟是知曉“上回那喻明周躥到官家跟前說起衛碧娥時,官家彼時還以為,他不過是一個跳梁小醜。可待官家登上大寶,才發現原來先帝一直信賴的道人,竟然是喻明周的父親。官家本想將喻雄昌驅趕出宮,才發現原來喻雄昌竟然在宮中培養了不少勢力。甚至可以說,喻雄昌……”掌握了官家的一些秘密。比如,先帝去世的真相。喻雄昌猶如一條毒蛇,盤踞在官家的身側,隨時都可以咬官家一口。最後麵的這些話,林統領卻是不能與顧聞白說的。畢竟在他心中,他還是認為顧聞白是個正經的書生。一般正經的書生,是不能理解他們的手段的。

    盡管先帝,已經瘋魔了。

    官家不過是順應天意,為民著想。

    但弑父奪位,終究是讓人詬病的。這不,如今有些嗅到此事的,支持吳王的勢力,便時不時的在外頭弄出些動靜來。不過,那些都是小意思,最要緊的是那喻雄昌,盤踞在宮中,時不時暗暗地弄幾個宮人、妃子搗亂。偏生官家還拿他沒辦法,隻能應承他,不斷地提拔喻家的人。

    如今的官家,勢單力薄,甚是需要助力。

    日頭爬得上了些,便是秋風刮得再厲害,也讓人微微出了些薄汗。

    顧聞白一直握著蘇雲落的手,沒有放開。蘇雲落卻是微微地感覺到,他的手心竟是微微出了一些薄汗。

    喻明周……像是因果輪回的一個魔咒。他因為長姐顧盼寧戲耍了喻明周,讓喻家丟盡了臉麵,不惜將喻明周趕回老家。可在十數年後,喻家帶著對他的報複卷土重來。或者說,喻家在將喻明周趕回老家後,對他的報複便開始了。他……彼時太天真了。

    蘇雲落輕輕地回捏他,一雙美目中,是對他堅定的支持。

    顧聞白朝她回了一個安定的微笑,才收斂了神色,問林統領“戲台子上的屍骨,以及黛娘子,可是我想的那般?”

    林統領卻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望了一眼豔陽。

    半響後,他答道“我們得了一點線索,找到了黛娘子。黛娘子……是個很有才情的女子,同時也是個剛烈的女子。她說,她是個俗人,她有些怨恨你。是以並不想與你碰麵。可我們也沒有想到,她竟是選擇了這般決絕的方式。”

    她跳著情人生前最愛的舞蹈,唱著情人最喜歡的戲,決絕地拔劍自刎,她的鮮血流進了情人的屍骨,最後與情人的屍骨相依偎在一起。

    一卷紙被遞到顧聞白的手上。

    他的好友,與黛娘子心心相印,不惜變賣家產,欲幫黛娘子贖身,卻不惜中了喻家的計謀,死在一個仲夏夜裏。黛娘子得知此事,柔骨俠情,將友人的屍首收殮,帶在身邊,決心尋仇。可她一個柔弱女子,雖然有些人脈,卻哪裏鬥得過喻家。後來她竟然落魄到流落街頭,差些餓死在街上。幸得老天眷顧,她被戲班班主收留,隱姓埋名,在距離汴京不遠的洛陽府城裏,唱著情人生前最喜歡的戲,一邊尋找機會複仇。卻沒成想,這一呆便是好些年,竟是複仇無望。

    直到有一日,有人給她遞來消息,說新帝即位,特地點了兩位欽差替官家巡查民間冤情。而其中一位顧欽差,正是當年她情人的好友顧聞白。

    顧聞白……竟是顧聞白,她曾怨恨不已的人。

    黛娘子在決絕書中寫道妾身乃俗人,無法不怨恨你。可他大約不會這般想。他生前,是最珍惜友情的。是以妾身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城南外有一個莊子,是妾身買的,希望你能將妾身與他,葬在一起。生前妾身做不了他的妻,死後卻是一定要陪著他的。黛娘子絕筆。

    秋風不斷地卷起決絕書的一角,顧聞白輕輕將決絕書按住,折好,輕輕地放進懷中。他對不起好友,也對不起黛娘子。

    得了林統領銀錢的小仵作回來了。她給黛娘子買的,是一套舞娘的裙子。

    小仵作淡淡道“她腳上很多繭子,定然是很喜歡跳舞。”

    衣衫是蘇雲落與小仵作一起替黛娘子換的。黛娘子的身子極瘦,像是思念成疾的瘦。蘇雲落取來她的遺物,將那幾支包金的釵子輕輕插在黛娘子重新梳過的發髻上,又替她描了眉,上了粉黛。

    一旁的小仵作看著她的動作,沉吟片刻,忽而道“你這動作,倒是熟練,可有考慮過,要入這一行當?”像是怕被蘇雲落拒絕,她說得飛快,“洛陽府城常有這般的小娘子尋死,生意好的話,一個月能有十來個,每個五兩,也能賺不少。”

    蘇雲落“……”

    小仵作的表情仍舊平靜無波“這是甚好的行當。”以前是師傅養著她,如今可是她養著師傅咧。

    蘇雲落直起身子“我想雇你進汴京去,每個月一百兩,一直到事兒辦完,再與你解約,不足一個月亦按一個月算,你可願意?”

    小仵作一直平靜的眸子猛地閃過一道光來。

    可真是個小財迷。蘇雲落心中好笑。

    但小仵作是有條件的“我得帶著我師傅,他雖然如今不大行了,但還是能自己照料自己的,用不著讓侍女服侍他。這樣罷,你便給他每個月五兩銀的工錢便好了。”

    蘇雲落“……”這哪裏是個小仵作,這明明是個小扒皮,雁過拔毛的主。

    黛娘子收殮好了,棺材也買回來了。林統領倒是識趣,買了一副巨大的棺材,不要說黛娘子與那副白骨能躺下了,便是再加一個林統領也沒有問題。

    那廂李遙在看前麵凶殺案的卷宗。

    虞姬拔劍自刎,是第四起。如今虞姬案已經了解,但其他三起,仍舊是讓人頭大的。這回顧聞白沒敢再袖手旁觀,而是趕緊與李遙坐在一起,看起案卷來。

    第一起的死者,是個擔柴來街上售賣的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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