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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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洛陽府城裏,大部分的人如今俱是用石炭,用柴的倒是少,但還是有。比如像有些商鋪,便是覺著用柴燒飯的話,比起石炭要香得多。是以老翁還是有些固定的主顧的。

    案卷是這般描述的,老翁天不亮就擔著柴進了城,還是像往日那般到主顧家去賣柴。見過他的人都省得,老翁賣了柴,便拿著錢到早食鋪子去買上一隻炊餅,一碗胡辣湯,熱乎乎地吃了填飽肚子,又照舊挑著擔子家去。老翁已經賣了十多年的柴了,從滿頭黑發的男子變成滿頭花白的老人。據那些主顧說,老翁沒有旁的親人了,家中隻得他自己一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老翁的生活過得還算滋潤。

    可那日,其中一個主顧估摸著老翁快要來了,便拿著錢到後門去,預備要買柴。他家的鋪子前不久有人預訂了幾桌酒席,點了黃金雞。他得趕緊把柴買上做黃金雞。

    這才出了門呢,就發覺兩擔柴稀裏嘩啦的攤了一地,中間還躺著老翁的身體。老翁雙眼睜得大大的,雙手捂著腹部,而木柴與地上,早就流了一大攤的血。當下嚇得那主顧雙腿發軟,有好一陣子不想做黃金雞。

    老翁死了,但凶手卻無人瞧見。老翁向來賣柴是在後巷子裏,彼時時辰還尚早,人影稀少。

    但誰會與一個賣柴的老翁過不去呢。主顧們都說,老翁向來都是笑嘻嘻的,很少與人有爭執。

    衙役倒是訪遍了周遭的住戶,沒有一個人瞧見凶手。

    老翁是孤身一人,又沒有家屬來鳴冤,這樁案子便擱了下去。這老翁的屍體如今還放在府衙裏,無人認領呢。據仵作吳三驗屍,這老翁是被人一刀捅向腹部,一刀致命。

    如此看來,那凶手極其的凶殘。

    洛陽府哪一年沒有耽擱下幾個無頭案子?這樁案子放著放著,說不定就累積下來,到了下一任知府手上了。這種事兒,大夥早就見怪不怪了。

    誰省得過了三日,又有新的命案發生了。

    這第二起,死的是個繡娘。

    這繡娘住在康樂坊裏,賃著一個小院住著。鎮日就在家中繡花,換取微薄的錢買米麵。她年紀不輕了,眼神早就不好使,繡花極慢。她也是孤身一人,填飽肚子全家不餓。聽鄰裏說,繡娘是十數年前搬到小院裏的,平日裏很少出門,自然就很少有與人見麵的機會。每個月隻有三五日是出門采購米麵的。她應該吃得極少,也極差。鄰裏說,煙囪一日才冒一次煙咧,且很快便沒了。還有買水,好幾日才用兩擔水,不省得省下了多少錢。

    繡娘的死,還是倒夜香的人發覺的。

    水可以好幾日才用完,夜香卻是日日都要倒的。

    倒夜香的人敲了好幾次門,繡娘都沒開。倒夜香的一推門,門卻開了,繡娘就倒在門邊,雙眼睜得大大的,雙手緊緊地捂著下腹,掃得幹幹淨淨的地上流了一灘血。倒夜香的一摸鼻息,繡娘已經沒氣了。

    繡娘住的院子是賃的,主家很快就來了。畢竟院子裏出了凶殺案,以後院子怕是不好賃出去。

    衙役很快也來了,皺著眉頭看了一圈。有人道“這繡娘的死法,怎地與那賣柴的老翁一模一樣?”

    有人這麽一提,衙役這才想起賣柴的老翁還躺在府衙中。

    這回繡娘的死,同樣也無人瞧見凶手。倒夜香的人卻是有不在場證據的。他整日忙著倒夜香,進繡娘家前,他從那條巷子開始倒起,連著倒了好十幾家,忙得渾身俱是汗,哪來的時間去殺繡娘?

    繡娘同樣孤身一人,屍體又被抬進了府衙,與賣柴老翁躺在了同一間停屍房。

    連著被殺了兩個人,知府有些慌了,著衙役加緊調查。可沒成想,繡娘才死了一日,第三起凶殺案又來了。

    還是一樣的手法,一刀致命。

    這次是個酒樓的酒博士,姓馬。馬博士在酒樓裏同樣也幹了十數年了,也是個外鄉人,一手沽酒的本事很是好看。這日他與平常一樣到酒窖裏搬酒,卻遲遲不出來。客人正等著酒呢,掌櫃的自是親自去催他。才進了酒窖,就聞得一股奇怪的味道。掌櫃的還想,糟了,酒壞了。他喚著馬博士,一腳便踩上了一坨軟軟的東西。低頭一看,差些沒魂飛魄散。

    這回衙役來得飛快,將馬博士周遭的環境都看了,盤問過掌櫃的,才將馬博士的屍體搬回去,軍營的歐陽烺便帶著人手來了,全麵接手了府衙的全部事宜。

    當天夜裏,虞姬在戲台子上唱戲,拔劍自刎了。

    知府倒是鬆了一口氣。

    假若再來一單像之前的凶殺案,他今年的政績便很不好看。

    後頭還壓著三個案子,天下居的。白牡丹墜樓,以及天下居的一位客人無端醉酒溺死馬桶裏。再有便是歐陽烺的死了。

    歐陽烺的驗屍記錄被遞了上來同樣一刀捅進下腹,一刀致命。

    除卻白牡丹墜樓,溺死馬桶的客人,這賣柴的老翁、繡娘、量酒博士、歐陽烺的死法,像極了連環殺人案。

    二人看完卷宗,麵麵相覷。

    李遙自個用手指將自己眉峰上的皺紋攤平了,才道“你有什麽想法?”

    顧聞白說得極慢“賣柴翁、繡娘、量酒博士,俱是十數年前才孤身一人來到洛陽府的,這幾人定是有一定的關聯。比如,做過同一件虧心事,被人來尋仇。”雖然他沒查過案,但卷宗卻是看過不少,像這般的連環殺人案,向來是凶手心中有放不下的執念,才這般的殺人。比如,殺人的手法,定然是要讓仇人死得和被害人一般。

    他心中一動。好似不久前,他才看過這般致命的傷口。

    李遙像是也想到了。

    二人的臉色,慢慢地變得肅然起來。

    日頭緩緩地爬上正中,張牙舞爪的。

    這樣的天氣又幹又熱。

    詠春詠梅坦坦蕩蕩地睡了一覺,終於有了些精神。蘇雲落囑咐二人,親自到灶房裏盯著炊飯,飯好了便拿過來。

    林統領卻是覺得多此一舉。他眯著眼睛,打量了詠春詠梅兩眼,道“顧太太,不妨我派些人去罷。”

    蘇雲落卻是詫異地看著他“自是當然的啊,詠春詠梅隻負責我們的吃食,至於你們,請自便。”

    林統領一噎,竟是說不出話來。

    他看了一眼佇立在廊下浩浩蕩蕩的大男人們,想起臨走時,官家還沒有給他批錢。但在外辦差,總不能白吃白喝罷。便是掌櫃的願意孝敬,他也不能毀了官家的聖譽。嗚嗚嗚,他的私房錢啊……可是攢了好幾個月的呢。

    林統領戀戀不舍地將錢袋子給了一個手下,讓他帶幾個人跟著詠春詠梅到灶房去取飯。雖然顧太太不待見他,但是他大人不計小人過,是不會計較的。

    領了錢袋子的手下喚作平安,他長得很健壯,同時也領了幾個健壯的兄弟,一起隨著詠春詠梅兩個小丫鬟到灶房去。

    平安是平常人家出身,雖然作了暗衛,但心地還是好的。他瞧著詠春詠梅個兒小,心中便想著若是待會小丫鬟們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便即刻站出來替兩個小姑娘撐腰。

    一行人朝灶房走去。

    客棧有酒樓,灶房是幾乎晝夜不停歇的升著火。雖然出了人命案子,但來用飯的人還是挺多。平安隻能感慨,如今這民眾的心也太大了。

    客棧裏住了一堆官爺,王二郎哪裏放得下心,他雖然也十分的憔悴,但還是時刻關注著的。是以見詠春詠梅一行人走過來,便先迎了上來“貴人們可是要用飯了?”

    詠春人雖個兒小,聲音卻清脆“我們太太說了,從和麵到煮麵,我們須得盯著,以防你們做什麽手腳。”

    王二郎聞言,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卻偏生又不敢反駁,隻訕訕道“太太思慮周全。”

    詠春又脆生生道“灶房裏的師傅們都聽著了,我們太太說了,隻要師傅們差事辦得好,大夥兒都有賞。”說著卻是笑眯眯地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來。平安眼不瞎,還挺利,瞧著那荷包,怎地都比林統領給他的那個要重得多了。

    王二郎本來作好了虧本的打算,如今一張憔悴的臉舒展開來“太太果然思慮周全。”他笑眯眯道,“剛好今兒新得了些鹿肉,酒樓裏師傅做鹿脯的手藝還不錯,不如……”

    詠春又脆生生地打斷他“不用了,我們太太說了,師傅們盡管做些炊餅、湯麵便可。”

    得了銀錢的師傅們聞言,對詠春口中的太太當下十分敬重起來。

    平安“……”這壓根沒有他的用武之地啊。說不定他還要蹭詠春的光呢。林統領可一再強調了,萬萬是不能做些欺壓百姓的事的。

    他卻是注意到,詠春雖然口中說著要盯著師傅們有沒有往食物裏做手腳,眼睛的餘光卻一直是往刀架那頭轉。平安向來是個心思細膩的,腦瓜子一轉,便想起近來洛陽府城裏發生的這幾起凶殺案來。他也是閱讀過那些案卷的,自是知道凶手是持刀行凶,一刀致命。作為習武之人,平安最是省得,這凶手力氣要大,刀要鋒利,心要狠。難不成顧欽差懷疑,這凶手是個拿刀的灶房廚師?為何不懷疑是個屠戶呢?畢竟屠戶的力氣要比灶房廚師要大得多。

    雖是如此想著,平安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繞著那些刀架轉。

    刀架上竟是有十來把刀,剔骨刀、砍骨刀、菜刀、鋒利的小刀一應俱全。大約是使用的頻率很高,這些刀的刀口很是光亮。

    王二郎一直緊張地看著平安,方才他去見李遙時,這人便站在旁邊,一臉的冷意。如今見他的目光一直在刀架上,越發的緊張了。他訕訕地迎過去“這位官爺,這些刀,可是有何不妥?”

    暫時並沒有什麽不妥。平安將視線調回來,咦,那小丫鬟怎地又看著調料架上的瓶瓶罐罐了?難不成,那些個瓶瓶罐罐也是有問題的?

    正琢磨著,忽而瞧見詠春剮了他一眼。那小眼兒翻得,眼白盡現。

    平安“……”怕是他領會錯了?

    做炊餅、湯麵並不費事,卻要些時候。做好時,王二郎本想一碗碗的盛好再端過去,詠春又道“你借一口大鍋給我們即可。”

    大鍋裏是煮好的麵,還有好幾斤炊餅和一摞的碗筷,兩個小丫鬟一人拎著炊餅,一人拎著碗筷,再同時扛起大鍋,輕輕鬆鬆地走了。

    平安“……”合著林統領與他都白擔心了?

    等等,小丫鬟把麵全都端走了,他們吃什麽啊?

    忙活了許久,眾人早就饑腸轆轆。顧聞白腦袋發暈,雙眼全是紅血絲。他吃了一個炊餅,又吃了半碗湯麵,在一旁的玫瑰椅上才坐下來,轉眼便睡著了。

    雖然外頭秋老虎肆虐,屋中卻有些陰涼。蘇雲落輕輕地拿了一張毯子,給他蓋上。許是睡得沉了,許是知曉她在身邊,他兀自睡得極沉。

    李遙與何悠然的屋頂,正來了工匠修繕著,哐哐鐺鐺的有些吵。蘇雲落在一旁看著顧聞白,卻見他仍舊睡得極沉。

    她自也是累極,便脫鞋上榻,半躺著,不過須臾便迷迷糊糊的進入了夢鄉。

    像是睡了片刻,忽地似是聽得有人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她騰地睜開眼,喚了一聲“南枝!”

    卻是窸窸窣窣,孫南枝從窗邊露出一張絕美的臉來“東家。”她纖長的手指卻是放在唇上的。

    蘇雲落一愣,這是?

    打發平安去弄吃的,人家顧太太的小丫鬟都回來了,但平安卻許久未回。林統領臉上有些掛不住。

    眼看顧聞白他們都吃完飯歇息了,他們才將將吃上飯。林統領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平安。平安是他這些年最看重的手下,身手好,頭腦靈活,是個好苗子,可如今……不說也罷。

    幸好炊餅做得香,林統領啃了兩隻,正要繼續吃上一碗湯麵,平安咬著餅子附耳過來“林統領,修繕屋頂的工匠進了李欽差的房中。”

    修繕屋頂,進房裏或許是有需要,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平安咽下餅子,道“那工匠,是個老熟人。”

    能不能一句話說完!

    林統領瞪了平安一眼,窺了一眼孫南枝的所在,自己悄無聲息地上了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