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遇刁民殺心四起,聞顧遠蹊蹺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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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輔大人是細作!
我被他們推搡,險些摔倒。
周護趕緊過來扶住我,抬頭向前一看,道一聲“壞了!”
我沿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又一群人,手上拿著棍子跑了過來!
“現在喊衙役,還來得及麽?”我緊張得咽了咽口水。
“放心,有下官在,定”周護說話聲音開始打顫“定護大人安全!”
我開始後悔,隻要開個口子,便會有更多的餓狼圍過來,到時候恐怕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為了點吃的大打出手,紅起眼來,就算我們是官,也難保不掛彩。
袖中的匕首穩穩攥在手中,我看向周護,若晚些不得已暴露武功,最好還是滅了他的口,還有前麵擋著的車夫。
周護毫不知情,雖內心膽怯,卻依舊抬起胳膊盡力擋住我。
我卻有了殺他的念頭!
“裴大人!”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向前一看,這群人原來是楊義他們!
“呼——”我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將匕首收了回去。
周護轉過頭看著我,我堆上笑“這是楊義,我們認識。”
“哦,我也認識。”周護拽了拽扯開的衣襟,清了清嗓子“你們倆兄弟還知道回來?家裏老娘的病咋樣了?”
楊義憨笑道“多謝周大人照顧,俺老娘的病好多了。”
周護上前捏了捏楊義的胳膊“跑出去一趟,回來倒壯實了不少。”
楊盛在後麵湊上來,笑嘻嘻道“周大人,你們這是幹嘛呢?是不是發吃的呢?”
楊義用胳膊肘捅了弟弟一下,嚇了楊盛一跳。
我轉身看向馬車,隻看到這幾個人的屁股,在用力往車裏擠。
周護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衝車夫道“你在這等著,等他們拿完吃的喝的,自然就離去了。我和周大人再往前走走。”
周護點了點頭,伸胳膊做了個“請”的姿勢。
楊義他們自覺靠邊,讓出前路。
“讓裴大人見笑了,他們,本沒有惡意的。”
“我知道,周大人能堅守在這祁水郡,足見高義。你管轄的範圍,百姓定是良善的。”說完我衝身後看了一眼,楊家兄弟和幾個兄弟都笑了起來。
“楊義。”
聽到我喚,楊義在後麵中氣十足道“在!裴大人有什麽吩咐?”
“帶我去你家看看。”
“啊?這”身後傳來竊竊私語。
周護小聲湊過來道“裴大人這是?”
我笑了笑“拜訪一下。”
周護有點懵,卻並未說其他的,隻是衝楊義揮了揮手。
楊義會意,走到我們前麵“二位大人,這邊請。”
我們跟著楊義,走出幾裏地,到了一處茅草屋前。
周圍草葉枯黃,樹根下的土裂出幾條手指寬的縫隙。院子不大,中央擺了一口缸,一隻大黃狗,瘦得皮包骨,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見我們來,昂起頭象征性地叫了兩聲,隨後閉上眼繼續趴著。
“娘子,周大人和裴大人來了!”楊義衝著屋子喊了一聲。
“來了。”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我向屋口方向看去,那女子手中拿著個黑碗,緩緩走了出來。
“快來見過兩位大人!”
聽了楊義的話,那女子將碗放在水缸上,走近行禮。
細細打量一番,這女子年紀不大,臉上卻有了細微的皺紋。手指粗短幹裂,頭發隨意綰起,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洗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胳膊肘處還貼著幾小塊補丁。
她見我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楊義將她扯到一邊,指著屋子道“進去坐坐吧?”
屋內簡陋不堪,一張破桌子,桌上擺著個燭台,這燭台落了幾層油灰,黑乎乎,黏唧唧。靠近屋口的牆根有一口鍋,灶堂裏還殘存著一些幹樹枝,炕上坐著一位老人,腿上蓋著灰藍色的補丁薄被。
“大娘,近來可好啊?咳嗽好點了沒有?”
周護似乎常來,對這環境也是熟悉得很,他直接坐在炕邊,同炕上的老人說話。
楊義不知從哪掏出個簡單的木凳,楊義抬起胳膊擦了又擦,放到我麵前“裴大人,坐。”
我勉強掛起微笑,坐了下來。
楊義給了楊盛一腳,楊盛會意跑了出去。不一會兒端進來兩碗水,那黑乎乎的碗,讓人看了反胃。
“周大人,裴大人,喝點水吧。”楊盛說完,並未直接將碗遞給我們,而是放到桌子上,自己反身蹲在牆角。
我狐疑地從桌上抄起來,隻聽楊義指著我手中的碗“大人,先別喝,得澱澱。”
我低頭一看,水裏飄著的黑乎乎的東西,這哪裏是水,明明是泥湯!
似乎看出我的不適,周護指著桌上的水道“拿下去吧,我們不渴。”
楊盛見狀,從牆角起來,將碗拿了出去。
我心裏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從沒有想此刻這般,希望裴啟桓還活著。
突然,炕上坐著的老人看著我說道“顧大人,您來啦。”
周護一臉驚訝,楊義和楊盛也盯著我看。
隨後周護笑了笑,朝著老人大聲說道“大娘,您認錯了!那不是顧大人,那是國都來的裴啟桓,裴大人!”
“我知道,”那老人笑了笑“顧大人不會不管我們的,對吧,顧大人?”
她笑眯眯看著我,在等我回答。
我喉嚨一緊,邁了兩步過去“你們可是我的百姓啊,怎麽會丟下你們呢?”
話音剛落,周護一把將我拽了過去。
他一臉錯愕,盯著我看了又看。
“周大人?”
“你別說話!”
周護說話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隨後他攤開手掌,抬起來擋住我下半張臉。
我皺了皺眉。
周護瞳孔一震,開口問道“裴大人家是哪裏的?”
“澤州梅雨村。”
“哪裏?”
我壓著無名火,生冷答道“梅雨村。”
“可來過荼州?”
“從未。”
“可認識顧遠顧大人?”
“不認識。”
我從周護的眼神中,看出了懷疑。
懶得跟他辯論,我轉身準備出去。
他還是不死心,拽住我追問道“沒來過荼州,怎知這祁水郡永安縣?”
我回過身瞪著他,沒有說話。
楊義見氣氛微妙,上前小聲道“周周大人,永安縣是我,我跟裴大人說的。”
周護轉頭看向楊義,眼圈瞬間紅了,緩緩鬆開手“抱歉,裴大人。”
我轉身直接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不一會便聽到周護的聲音“對不住,裴大人。”
他緊走兩步,總算追上我的步伐。
我依舊沒有理睬他。
周護直接擋在我身前,深鞠一躬“對不住!下官給您賠罪!”
我惱怒,倒不全然是因為周護的舉動。
之前韓子征和晏楚榮都明確告訴我,裴啟桓從未到過荼州。
可治水論上所描述的,竟與荼州的景象有九成相似!
這不可能是巧合!
我皺了皺眉,伸手抬起周護的胳膊“周大人不必如此。咱們往回走吧。”
周護直起身,點了點頭。
楊義和楊盛兩兄弟在後麵跟著,出了院子,幾個在外蹲著的糙漢站起身來。
“楊義。”
“在!裴大人有什麽吩咐?”
我指著這幾個人道“讓大家散了吧。”
楊義回了聲“好”,衝幾個人揮了揮手,這幾個糙漢四下散開,各自回了家。
“大大人。”
抬腳要走,楊盛在身後欲言又止。
周護轉過身問道“還有何事?”
我看向楊盛,他站在原地摳著手,眼睛看向別處“您那邊,還有糧食麽?”
“這”周護的臉微微發紅,低頭猶豫一番,咬咬牙道“有!明日你們兄弟兩個到府上取。”
楊義抱拳道“周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
說罷便要拽著楊盛跪下磕頭。
周護上前扶起,歎了一聲“你們如今,可是我的百姓啊。”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周護這句話說出來,三個七尺男兒,竟抱在一起哭了起來。
“好了,我得送裴大人回去了。”周護抹了一把眼淚,抬手示意他們回去。
楊家兩兄弟向我看了看,我揮了揮手“回吧。”
我與周護步行到村口,馬車像是被洗劫過一般,簾子都沒了,裏麵更是空空如也。
車夫一臉歉意“抱歉,周大人,他們實在是不講理,我”
“算了。”周護歎了口氣。
坐上馬車緩緩往回走,我看著外麵圍觀的人群道“這感覺,就像是演雜耍的猴子,被人看得一幹二淨。”
周護聽我這樣一說,臉漲得紅紫“對不住,是下官失職。”
我話鋒一轉“你家還有多少糧食?”
“啊?”
“我說,你家還有多少糧食?”
周護搓了搓手“不到一石,待領了俸祿,能有二百石。”
“二百?你一個堂堂郡守,怎會這麽少?”
周護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荼州不比其他地方,這裏常年交不上糧食,陛下雖說免了稅收,卻也同時,減了各級官員的俸祿。”
“那什麽時候發放?”
周護抬手算了算,道“大概再有日吧。”
我看著外麵的百姓,各個瘦的皮包骨,看向周護的眼睛裏,同時摻雜著希望和絕望。我看向周護,他也望著外麵的人們,眉頭皺得極深。
“裴大人,”周護看著外麵的百姓,眼眶微微泛紅“這裏的百姓,太苦了。”
說完,周護的眼角落下幾滴滾燙的淚,流到抽動的嘴邊,悉數吞入肚中,這苦澀,怕是隻有自己才了解。
我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握住他的手“會好的。”
坐著車一路向南,大抵了解了各個縣所在的位置。但半天時間太短,無法細細查看,隻好等周護的地形圖出來再細作打算。
眼看便要日落西山,車夫衝著馬兒狠抽一下,行進速度快了起來。
道路坑窪,馬車顛得我渾身難受,隻好扒住木板,防止摔下去。
“周大人,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
周護看著我道“您問。”
我看著他,忽然不知從何處問起。
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問出來。
“大人有什麽話,盡可跟下官說。”
我理了理思緒“為何在楊義家中,你要問我顧大人的事?”
周護一頓,開口道“大娘開口喊您顧大人,我瞬間失了神。”
隨後他盯著我的臉道“這仔細一看,您的眉眼,倒和顧大人有幾分相像。”
我對這顧遠,越發好奇了。
“你與顧大人很熟?”
聽到我這樣問,周護淺淺一笑“算是吧,我原是永安縣縣令。”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對楊義一家如此熟悉。那你可曾參與了那次鑿山修渠?”
周護笑容凝固,呆呆看著我。
我尷尬地笑了笑“我隨口問問,罷了,不說這個了。”
“裴大人,”周護沉聲道“若您真能解這荼州百姓之苦,下官就算丟了命,也心甘情願。”
“這這話從何說起啊?”
“停車!”周護忽然喊了一聲。
“籲——”車夫趕忙拉住繩子,轉頭看著我們。
周護徑直下了車,站在地上看著我。
我不明所以,索性也下了車。
周護衝車夫說道“五裏地外,候著。”
“是。”車夫趕著空車朝前走去。
“周大人這是何意啊?”
這人生地不熟的,周護不會暗算我吧?
我將手揣入袖中,警惕地看向周圍。
周護並未看我,而是緩步向前“裴大人,您是陛下派來的。想來是陛下的人。”
我一驚。
見我未反駁,周護繼續說道“顧遠顧大人,是哲王殿下的人。”
他淡淡的一句話,對我來講猶如晴天霹靂!
“接下來我的話,或許大逆不道。但還是想為顧大人尋個清白。”
我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他也不理會,隻自顧自說著。
“遠在荼州,又怎會影響朝堂權力鬥爭呢?”
“鑿山修渠,是顧大人的提議,可真正導致山體崩塌的,並非是顧大人。”
“嗬,終究不過是做了犧牲品。可惜,可歎!”
“百姓罵他,恨他,可他臨死之時,還在想這荼州百姓。”
我盯著周護問道“你是說,顧遠的死有蹊蹺?”
周護似乎沒有聽到我說話,依舊自言自語“直到如今,百姓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但又怎麽樣呢,世上不會有第二個顧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