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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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靜默幾秒, 謝伊的神情已經恢複了正常,望向艾登·諾蘭,詢問道:
“如果可以的話, 能讓我稍作檢查嗎, 諾蘭醫生?”
他收斂的全部輕鬆的情緒, 變得嚴肅而鄭重起來。
“請便。”艾登·諾蘭微微頷首,“先生……”
“謝伊·奧雷利。”謝伊說。
得到對方的許可,謝伊輕輕吸了口氣,從口袋裏抽出一副仿佛顏色流失到褪色的手套。
他的目光片刻不離桌上的手提箱,靈巧且迅速地戴好了手套, 接著站起身, 彎腰檢查箱中的遺物。
他檢查的同時,醫生則在一旁,用溫潤的聲音為他解說這些遺物的特性。
“它叫做‘殘缺之牙’, 是一件2級刃遺物……
“這是, 唔,‘君王的綬帶’, 一件2階鑄遺物……
“‘掘墓人的裹屍布’, 2階杯遺物……
“這是‘初齒’和‘蛇吻’, 分別是1級燈和杯遺物……”
快速對這些遺物的價值進行了評估, 謝伊放下最後一件遺物, 手指忍不住摩挲起手提箱的邊緣, 在心裏輕輕吸了口氣。
不比現世的其他大小密教團體, 霧之宮廷雖然不缺少高等階強者,但在各種資源和渠道上, 都會顯露出窘迫的一麵。
數千年前, 他們就開始信奉灰王, 而祂是愛爾蘭的守護者,作為祂的信徒,他們當然也不可能離開愛爾蘭。
在灰王的庇護下,他們得以過著平靜的生活,不用像愛爾蘭之外的密教學者那樣,隱姓埋名,不敢暴露天命之人身份,時刻擔心被裁決局踹開家門,但這不代表失去的陰影不會糾纏他們。
狩獵異種、與冥界犬戰鬥、引導迷路者走出迷霧……他們的故鄉處處都是危險,訃告上總是熟悉的名字,哪怕沒有裁決局,也很少有霧之宮廷的成員能夠平穩地成為向導,也就是能夠獨當一麵的半神,更多人在那之前就會喪生在荒野上。
謝伊已經當了幾十年的宮廷主管,對霧之宮廷麵臨的危機也心知肚明,他們必須不斷吸納新的成員,培養他們成為向導與獵人,才能確保霧之宮廷不會因為居高不下的死亡率而消失。
哪怕現在足以晉升的信徒不算多,他也下定決心要買下艾登·諾蘭帶來的全部遺物。
“我沒有問題了,你的收藏實在是讓我深受震動,”謝伊輕歎一聲,問道,“現世恐怕不會有多少人能夠有你這樣豐富的收藏了,看起來你有很多難以想象的經曆,諾蘭醫生。”
他注意到,在他檢查時,艾登·諾蘭雖然在為他說明這些遺物的特性,但他的語氣很平淡,透著點無法忽視的隨意,似乎這些價值不菲的遺物在他眼裏和任何東西都沒有區別,不足以讓他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也並不總是落在遺物上,偶爾停在某一點,介紹的話語也會停下來,仿佛一瞬間他的思想離開了身體,去了不知道什麽地方,神情間也浮出了些許冷淡。
雖然艾登·諾蘭很快就會流暢地接上,好像他從沒有離開一樣,但謝伊不可能忽略這點停頓。
他並不在意這一筆交易,或者說,對比他過去的經曆,這場交易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筆……或許他接手過更大的交易,出手過不止一件3級遺物……這個猜想讓謝伊心跳有些加速,之前那些壓價的想法,也悄無聲息地收斂起來。
他在心中描繪出了艾登·諾蘭的印象。一口深不見底的井,一道平靜無波的深淵,一個海麵之下的漩渦,謝伊能夠想象得出來,他用儒雅的外表包裹住內在,用如沐春風的微笑安撫病患,然而當他轉過身,那種微微的厭倦和漠然,就會像幽黑冰冷的水流,絲絲縷縷,從表皮的縫隙裏滲漏出來。
艾登·諾蘭怔了怔,眼睛裏的那抹藍色忽然間深了下去,沒有了落進去的亮光,看起來仿佛沒有多少溫度。
但隻是一瞬,醫生調整了坐姿,光線重新照進了他的眼睛裏,他又恢複了之前的溫和,笑著說:
“我的確有過一些冒險,其中的很多都讓我難忘。”
謝伊繃緊的脊背微微放鬆,故作輕鬆地說:
“……我想你的敵人一定會後悔與你為敵。如果你在愛爾蘭,想必你也會成為出色的獵人,不過我想你應該已經是了。”
剛才對視的那一瞬間,他從艾登·諾蘭的眼睛裏看出了審視,冰冷而不帶感情的審視,仿佛他能夠把他打開,解析每一部分,稱量它們的價值。
謝伊維持著平淡的態度,詢問道:
“不知道你心裏對它們的價值有著什麽樣的預期,諾蘭醫生?”
聽到他的話語,葉槭流沉默了幾秒:“……”
剛才短短幾句話裏,他已經無數次欲言又止,想要開口打斷,不讓對方繼續說下去了。
一開始,這位霧之宮廷的半神感歎葉槭流經曆了很多,葉槭流還沒覺得有什麽,畢竟這也是事實。
但鑒於他不久前才被凱斐·杜爾用跟蹤記憶的方式追上,被他攆著狂奔了幾百公裏,葉槭流在這方麵幾乎有了心理陰影,再加上冬的天命之人特性大多與記憶有關,因此聽到對方提及過去的經曆,葉槭流幾乎是下意識警覺起來。
不過很快,葉槭流也發現對方隻是順勢說了句套話,並不是打算窺探他的記憶,這才鬆懈了下來。
但下一秒,葉槭流就開始後悔這一瞬間的鬆懈了。
……對方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極為自然地給“艾登·諾蘭”加起了新設定。
什麽出色的獵人,什麽會後悔與我為敵,我怎麽不知道……艾登·諾蘭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外科醫生,不要給他加設定了好嗎……
葉槭流在心裏深呼吸,維持住臉上的表情,為維護醫生的普通做最後的努力,無奈地說:
“恐怕你對我有些誤解,這裏的收藏大多是我通過正常渠道獲取的。”
除了奧格代購的那些,葉槭流順便把用不上的“殘缺之牙”也塞了進去,他現在不缺遠程攻擊手段,然後想著賣一件也是賣,又問了下奧格和費雯麗有沒有遺物想要出手,接著就收到了兩件被淘汰的1級遺物。
算下來,除了“蛇吻”是奧格的戰利品,其他的遺物都是在沒有殺人越貨的情況下拿到手的。
他話音落下,謝伊笑了起來,眼神寫滿了理解,用一種意味深長的口吻說:
“當然,我相信它們都是通過正常渠道獲取的。”
“……”葉槭流放棄了說服對方,報出了自己事先估算的價格,“我想2400萬英鎊會是個合適的價格。”
報出來的時候,葉槭流還有些猶豫,畢竟幾乎是朝著兩倍溢價了,他會這樣報價,主要是留出還價的空間。
誰知道謝伊幾乎沒有猶豫,立即頷首道:
“我知道了,我們可以在這裏稍等片刻,很快就會有人把這筆錢送來。”
他的爽快讓葉槭流差點沒反應過來,慢了一拍,才從討價還價中抽回注意力,回答道:
“好的,我想我不介意等待。”
霧之宮廷這麽有錢的嗎?我都快賺出一件“棘刺”了!葉槭流帶著點震撼想。
他之前向費雯麗出售棘刺,也就開出了1000萬英鎊的價格,這也差不多是3級遺物的正常價格。
說出這句話,葉槭流注意到數據視野裏,謝伊的脊背似乎無形之中放鬆了一點,仿佛剛剛從一群冥界犬口中逃脫。
我覺得你的態度和你給艾登·諾蘭加的人設
很有關係……葉槭流很想別開視線。
他想起奧格的要求,補充道:
“可以的話,請幫我換成美元。”
“沒有問題。”謝伊笑著回答。
目睹他們達成交易,柯根也沒有了心理負擔,為他們感到高興。
在他心裏,艾登·諾蘭已經算是他的一個朋友,看到他們能夠如此迅速地達成一致,柯根甚至有了開玩笑的心思。
“可惜我們沒有更早認識,否則你那些不為人知的經曆裏還可以多出一個同伴,那樣,現在這裏就有人能夠講述那些傳奇的故事了。”他去吧台倒了一杯啤酒,放在艾登的麵前,“或者你想說說看嗎?我打賭你有很多故事可以講,不如講講看吧?”
葉槭流:“……”
他極力不讓微笑從臉上消失,彬彬有禮地說:
“如果我過去能有你這樣的同伴,那會是我的榮幸,不過我一直認為,我隻是個平凡的醫生。”
“我也認為我隻是個向導,作為獵人,我幫助的人……並沒有作為向導的我幫助得更多。”柯根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但很快他揚起了笑容,“別隱瞞了,艾登,平凡的醫生可不會擁有這樣的收藏,比起醫生,我覺得你更像是……”
愛爾蘭人對於黑丨幫並不陌生,都柏林就被數個幫派瓜分成許多地盤,因此柯根不需要猶豫,就聯想到了他想要的詞匯。
聽到他的話,葉槭流內心頓時警覺起來,當即開口:
“柯根……”
他開口的同時,柯根已經笑著說完了他的話:
“……教父?不是嗎?你真讓我懷疑你以前經曆過什麽,我的朋友。嗯,你想說什麽嗎?”
“……”葉槭流緩緩閉上了嘴。
他以仿佛靈魂不在體內的平靜地說:
“不,我沒有什麽想說的了。”
找機會就放棄艾登·諾蘭的身份,否則我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葉槭流雙眼放空地想。
他把腦海裏浮現出的一個個血腥念頭揮開,找了個別的話題,問道:
“說起來,我有些不解,為什麽你們會需要這麽多的遺物?既然灰王庇護著霧之宮廷,過去你們應該也有積累很多的低階遺物,我想我應該沒有說錯吧?”
在柯根剛才的那句玩笑後,謝伊很快察覺到,艾登·諾蘭的氣質似乎也發生了一點變化。
無論是他回答時平靜的語氣,還是他之後仿佛在思考什麽的眼神,以及眼底不經意流瀉出的冷酷,都透出了一種謝伊很熟悉的氣質。
難道柯根無意說中了艾登·諾蘭的真實身份……他真的是某個獵殺天命之人的黑手黨的教父?柯根說過,他手中還有3級遺物,而且可能不止一件,這意味著艾登·諾蘭說不定親手殺死過半神……謝伊忽然間有些後悔沒有把交易地點放在貝爾法斯特,畢竟灰王經常注視的是那裏。
哪怕都柏林才是霧之宮廷勢力最大的城市,他依舊沒了之前的安全感。
他定了定神,一邊快速思考艾登·諾蘭問這個問題的用意,一邊回答道:
“沒什麽不可以說的。我想這一趟旅程後,你應該也了解到愛爾蘭是什麽樣的了。
“荒原會吞噬獵人的生命,異種痛恨我們,尤其是攜帶冬遺物的獵人,因為那些遺物來源於異種。他們殺死獵人後,會連同獵人身上的遺物一起吞下去,回收遺體是不可能的,遺物也一樣。
“被異種吞噬的遺物,隨著獵人死亡遺失的遺物,被無光之海感染的遺物……這些都是無法收回的,所以我們不得不時常補充資源。”
異種吞噬遺物,應該是為了獲得其中的記憶,奧秘在這個過程中會流失掉……葉槭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但這不是全部,彼世之王離開後,我經常能從荒原上能夠帶回一些東西。”柯根灌了一口酒,低聲說,“他們的英勇會證明他們的靈魂,而他們的遺物會被留存在霧之宮廷,每當要訓練新人時,我都會帶他們去那個房間看看。”
聽起來霧之宮廷不會把成員的遺物當成工具來使用,隻是放在那裏,作為獵人們存在過的證明……葉槭流仿佛又理解了一點“銘記”的含義。
“他們不會被忘記的。”他說。
“他們不會被忘記的。”柯根閉上眼睛,“他們的靈魂也沒有全部遠去,我們每個人都很清楚,我們完全可以用他們的遺物晉升,但我們永遠不會那麽做。”
不等葉槭流問,謝伊就為柯根的話做出了解釋。
他苦笑著說:
“啊,你可能會覺得很難理解?這是我們,嗯,霧之宮廷的一個觀點。
“雖然現世不存在4級遺物,但在過去,霧之宮廷的確出現過一些,萬物之灰會收走它們,這一幕也會被記載下來。”
猶豫了幾秒,謝伊看著葉槭流的眼睛,繼續說:
“而4級遺物,或多或少都有些……像是有自我意識。我們認為那是逝者殘留的靈魂,他們的靈魂會進入無光之海,但在遺物,在聚合的奧秘上,仍然會留存一部分無意識的靈魂。
“這不代表他們仍然活著,那部分更像是一段過去的影像。它有時候甚至能夠表達,讓你覺得它仿佛有意識,但如果你觀察足夠久,你能看到它是如何循環播放的……如何重複過去,讓你重溫舊夢,留給你一種錯覺……
他沉默了一下,口吻平靜地說:
“但在晉升之後,遺物就不會有這種仿佛活著的表現了。
“我們傾向於,這是因為遺物裏那部分無意識的靈魂消失了,作為殘留,它們無疑會與更多的靈魂融合,也就是說,和晉升者融為一體。
“這能夠解釋為什麽高階遺物隻能用於晉升一次。而低階遺物聚集的奧秘不算多,殘存的部分應該也會更少,但不管怎麽說,那裏麵依舊有微小的靈魂……所以我們不會用這些遺物晉升。
“或許很久之後,我們會粉碎它們,讓靈魂和奧秘一起回歸無光之海。至於現在,我們隻想要讓他們見證。”
他的話語在黑啤酒表麵蕩開,消失在雪白的泡沫裏。
艾登·諾蘭雙手交握,出神地望著融化的泡沫,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抬起頭,溫和地說:
“謝謝你們,這些對我來說很重要。”
……
收好霧之宮廷支付的款項,將應該付給奧格的部分轉給他,葉槭流把手提箱變成卡牌,放回桌麵,雙手插在口袋裏,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行走。
不久之後,他走出了都柏林,在晚霞的掩映下,來到了海岸上。
隨著夜幕降臨,海岸上的人越來越少,葉槭流又選了偏僻的位置,周圍看不到除了他以外的人影,零星的幾點朦朧燈光也在很遠的位置。
燦爛閃耀的群星從天際一直湧向海平線,漆黑的海麵上,一道燈光以固定的頻率閃爍,葉槭流久久看著,心想那大概是島上的燈塔。
他在礁石上坐下,摘下臉上的“無麵之王”,恢複了自己原本的麵孔。
葉槭流打開墨綠桌麵,視線一掃,將【無痛的朝聖】從桌麵上取了下來,伸手打開箱蓋。
一縷霜白的寒風從箱子裏溜出來,圍著葉槭流打了個轉,當葉槭流抬起頭,星光已經被一隻巨大的骨犬遮擋在了身後。
伴隨著輕微的結霜聲,霜花迅速向四周蔓延,身高超過十米的骨犬注視著葉槭流,眼窩裏血焰跳動,忽然在葉槭流麵前趴下,尾巴左右甩動,歡快地說道:
“我們終於可以出來了!
這一次睡了好久!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葉槭流仰頭注視著布萊克,伸出了右手。
布萊克歪了下頭,低頭看看自己的爪子,估計是覺得自己現在太大,很是困擾了一會,終於想到了解決辦法。
他們抬起巨大的右爪,繞到葉槭流背後,攏住他的身體。
利爪輕柔地收攏,繞了一圈,爪尖正好遞到了葉槭流的麵前。
葉槭流拍了拍布萊克爪尖,微微彎起嘴角,說:
“你知道啟的晉升是開啟其他七條道路的門關,對吧?我已經開啟了燈,蛾,刃,鑄和杯五道門關,下一道門關不是冬就是心,我一直在考慮開啟哪一道門關。
“這兩條道路,我都沒有過太多了解,換句話說要從頭學起,不過目前我還沒有見過3級心遺物……”
“我們能提建議嗎?”布萊克認真聽完,接著舉爪提問,“我們覺得這不需要考慮,我們就是3級冬遺物啊?你隻要用我們晉升就好了!我們會做好準備的!我們等待很久了!”
葉槭流望著那兩團跳動的鮮紅火焰,“嗯”了一聲,輕輕點了下頭。
“所以你們一直知道,如果我用你們晉升,你們的靈魂會就此消失。”他說。
這是一件主動送到他手上的冬遺物,是早就為他準備好的晉升材料。
布萊克慢慢放下了爪子,尾巴也不再左右搖晃了。
他們看起來在思考什麽,猩紅火焰搖曳不定,忽然他們低下頭,從龐大的骨犬變成了白發紅眼的少年。
布萊克跪在葉槭流的麵前,雙手捧著他的右手,用一如既往的輕快語氣說:
“是的!我們一直知道!但這就是我們期待的。
“終結總會到來,到了那一天,我們也很願意接受!”
倫敦的一次次談話,忽然間浮現在葉槭流的眼前,布萊克說這些話時的表情,也和記憶中的麵孔重疊。
他的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發聲變得幹澀起來,像是陌生而空洞的回響:
“你們也說過,有選擇的情況下,你們的確更想要活著。”
布萊克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紅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你還記得我們說過的話,”他們說,“所以就算我們消失了,你的記憶裏依舊會有我們!”
他們握緊了葉槭流的手,認真地對他說:
“但我們從無光之海返回了三次,為的就是能夠在這裏,在這一重曆史,成為你的遺物,讓你能夠開啟冬的門關,這是我們約好的呀?”
那雙紅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葉槭流,瞳孔裏倒影著年輕人稍顯冷淡的麵孔,裏麵沒有任何的遺憾,隻有快樂,純粹的快樂,無法拒絕的快樂。
布萊克,尼羅,諾爾輕輕說:
“你應該明白的呀?從一開始,我們就是為你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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