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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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衍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這是兩日內他睡的最舒服的一覺,想起現今尷尬的處境,他立刻起身洗漱。舒家下人前來請他前去書房。

    舒陵在書案後整理書冊,偶爾提筆記些什麽。聽見聲響抬頭,前來行禮,鄭衍攔住她,目光在書房裏一掃,沒有看到舒儀,不覺有些失望。

    舒陵麵有喜色地告知:“真是瞌睡有人送枕頭。我們還在想法子要說服寇易,宮中就來了消息,太子今夜要在宮中宴請展、沈、劉、舒四家。”

    鄭衍訝然,把幾乎要脫口而出的“他瘋了”三個字咽回去,在肚子裏轉了轉,才說道:“他這賣的是什麽藥?”

    舒陵道:“太子手上定是沒有詔書,現在不管他如何打算,我們必須要入宮去,伺機見上陛下一麵,最好能拿到聖旨,不然就是信物也行,然後才能讓寇易出兵救駕。”

    鄭衍想了想,斷然道:“好,就這麽辦。”

    舒陵見他同意,命下人來送茶,和鄭衍討論了一些在宮中需注意的細節。鄭衍熟悉宮中布局,舒陵精明仔細,兩人合力將計劃詳盡。

    當中稍作休息,鄭衍狀似無意提起,“舒儀到哪裏去了?”

    舒陵道:“她熬了一夜,剛去睡不久,殿下不用擔心,她雖然看起來懶懶的沒有個正形,絕不會耽誤正事。”

    鄭衍嗯了一聲。

    待到用過午膳,舒儀才姍姍來遲,神色懨懨,似有些精神不足。

    鄭衍多看了她兩眼,她奇怪地看過來,“怎麽了?”

    鄭衍被抓了個現行,俊臉微紅,還沒解釋。舒軒又走了進來,坐到了舒儀身旁的椅子上,伸手將她發上微歪的簪子扶正,“你臉色不好,再去睡一會兒吧。”

    鄭衍見他們姐弟二人形容略顯親密,心中微微有所不適,但是他出身皇家,對尋常人家骨肉親情實是有點羨慕。正事當前,其餘雜念都要扔在腦後,沒有多想。

    舒家幾人對宮宴細節再三推敲,最後定計。

    舒軒在京中從未正式露麵,留在家中策應。舒儀舒陵入宮,鄭衍扮作家丁同行,按例,舒氏姐妹入宮之時,可以帶隨侍兩人。

    舒陵叫來家中一個嬤嬤,叮囑兩句,回身對鄭衍道:“殿下,你的聲音相貌動作,太子再熟悉不過,需做些改變才行。”

    鄭衍坐下任人擺布,不一會兒,他臉色暗色暗沉許多,頜下粘了短須,又改了眉形,臉上被畫了幾筆,頓時整個人如同改頭換麵,年紀大了七八歲的樣子,一眼看去,容貌平常至極,像個普通青年侍衛。

    舒儀舒陵各自去換衣裳梳妝打扮。

    鄭衍自己收拾好,等了片刻,見兩個少女從花園石徑穿過來,往書房走來,一個穿荷紅衣衫,一個穿銀紅,兩人身量相仿,走近才能發現不同。舒陵容色娟好,姿容出色。舒儀身穿銀紅衣裙,與往常打扮截然不同,畫眉敷粉之後,端的肌如白雪,鬢若堆鴉。

    兩人走來,看到一個侍衛佇立在書房門口,等仔細一看,舒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鄭衍見她笑如彎月,先是一怔,意識到她笑的就是自己,不知為何,當著入宮前如此緊要的關頭,他心情放鬆,跟著也笑起來。

    ——————

    舒府的馬車停在宮外,經過東宮府衛的例檢,舒儀舒陵帶著兩個侍衛走進宮門,宮女挑燈走在前頭,領著一行人往臨江殿走去,臨江殿在禦花園南側,緊靠湖水,建有歸燕,鬆林等美景,是往常皇帝休憩時常用的宮殿。

    沿途所見,各處殿宇守衛森嚴,五步一衛,十步一崗。來到臨江宮門口,府衛又檢查一遍確認他們沒帶兵器後才放行。

    舒儀舒陵進殿,原以為裏麵安靜無聲,她們是第一個家到的,走進來後才發現展閥的人早已到了。此人長相斯文,年紀在三十多歲。鄭衍悄聲介紹,原來是展閥家主之子展仲。他轉過臉來,看見舒家來的居然是兩個妙齡少女,臉上不禁露出幾分輕慢之色。

    展家占了玉座下左首第一席,舒儀和舒陵就坐在右首。沈閥不會爭,想來今天這種場合劉閥相爭也爭不起來。

    兩人坐下不久,沈閥就來人了。經過守衛檢查,兩個年輕男子先後入殿,先走進來的人儀表堂堂,容貌過人。後來一個更年輕的,唇紅齒白,眉目精致,正是有第一美男子之稱的沈璧。

    他入殿之後先和展仲打了招呼,隨後又向舒家姐妹點頭示意,禮數十分周到。經一旁宮人介紹,沈家來了兩人,沈璧之外,還來一個叫沈琅,兩人是堂兄弟。

    舒陵道:“沈家人以玉為名字,名副其實,樣貌一個賽過一個。

    舒儀附和道:“之前遠遠看過一眼,現在看來,沈璧這第一美男子的名聲實在當得。”

    鄭衍入得宮來就像緊繃的弓弦,隻怕被人認出身份,聽兩姐妹說話調笑,心情才漸漸輕鬆,等聽舒儀誇獎沈璧樣貌,鄭衍卻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略有些酸澀,心裏微微不舒服。他朝沈璧看了幾眼,隻覺得男生女相,五官太過柔氣,不由低哼一聲道,“生的娘裏娘氣,隻有娘們才喜歡。”

    舒儀習武,耳力極好,聽到他的低喃,微微測過臉道,“他不討娘們喜歡,難道去討爺們喜歡,”見鄭衍還要反駁,她眉梢一抬,“嘀嘀咕咕什麽,好好站著。”

    鄭衍無奈,但見她壓著嗓子說話的樣子十分可愛,心裏剩餘的幾分擔憂緊繃全都消失了。在這個被發現身份可能就不能活著離開的險惡環境裏,他剛才忐忑不安的心反而落到了實處,筆挺站立,以他視線角度可以看到舒儀的發頂,他仔細瞅著,發現她發釵上的流蘇微微晃動,有一縷搭在發上。他忽然就心癢起來,很想像舒軒那樣,伸手為她撥正。

    他胡思亂想了片刻,劉閥的人已經到了。其他幾家都帶著兩個侍從,劉閥身後卻緊跟著兩個東宮府衛。來的是家主劉覽和劉皓。鄭衍先前擔心自己雖然臉上做了改變,但是身形動作形態卻難以掩飾,容易被劉閥的人認出來,萬一無意中被道破就是禍事。現在才知道是多想了,劉覽看到殿中坐著的都是各大門閥的小輩,自持身份,沉著臉入席。劉皓身寬體胖,臉上卻是愁雲慘淡,對身邊事物一概不理。兩人還哪裏注意得到鄭衍。

    鄭衍長長鬆了口氣,旋即又有些不是滋味。劉閥是新閥,發跡在二十年間,平時還不顯露,關鍵時刻卻暴露底蘊不足的缺點。隻看其他幾家都是談笑自若,不受宮中氣氛壓抑的影響。劉覽輩分最大,卻無這份風骨。

    四家剛坐定不久,太監通傳,太子殿下到。

    舒儀舒陵站起身,展閥沈閥都不例外,唯獨劉閥,臉色更是難看,像是沾了灰的鍋底似的。肥胖的劉皓先站了起來,去扯劉覽的袖子,劉覽心有不甘,心裏暗想明明四皇子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怎麽就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奈何形勢比人強,他扭扭捏捏地站起身。

    太子身著頭戴袞冕,白珠垂九旒,身著紫色袍衫,腰束玉帶,肩上繡有日月圖案,這已有僭越之嫌,席間幾家都看在眼裏,各自神色隱晦——太子用意實在太過明顯。

    太監叫起,舒儀站直身體,一眼看到跟隨在太子身後一個令人意外的人,楊臣。

    宮人立刻在殿中增加桌椅,楊臣神色自若入席。

    殿內秉燭高燃,光線充足,如同白晝。鄭信在殿中掃視一圈,見到除了劉閥,其他幾家沒有家主出席,全是年輕一輩男女,心下有些不悅。首先問沈閥,“宮中邀請,沈家主怎麽沒有來?”

    沈璧起身,深深行禮,“家妹婚事已定,有許多俗物需要操持,家父兩日前已經離京回隆洲。”

    其他幾家都罵了一聲“滑頭”,這沈家真如傳聞中一樣,一有不對遛得跟兔子一樣快。

    鄭信看到展閥也隻有展仲一人,想了想,什麽也沒有說,轉向舒家,皺了皺眉,問道,“舒老太公病逝,孤亦十分哀思。需知房需柱,樹需杆,家中怎能無主事之人,舒氏是百年門閥,更不可久懸家主之位。”

    這話的意思顯然在說,怎麽舒家就派了兩個黃毛丫頭來。

    舒儀起身道:“殿下,舒家有家主。”

    鄭信詫異:“是誰?為何不來宮宴?”

    “我。”舒儀聲音清脆地回答。

    鄭信愕然,在座人等都是一臉吃驚。之前一直流傳舒老寵愛孫輩排行老七的姑娘,要立為家主。但這傳了許多年,也隻是傳言而已。怎麽就能成真呢,且不說外間流傳她身無長物,不學無術,就說年紀也實在太小。和其他門閥的家主站在一起,畫麵太美……其他門閥都不願再想下去。

    簡直是胡鬧,鄭信險些罵出口,臉色微僵,“舒家其他人沒有意見?”

    這話說的太過直接,分明不相信舒儀的話。

    舒儀也不惱,反而笑了笑,氣定神閑,“正如殿下為儲君是陛下金口玉言欽點一樣,我的家主之位也是祖父生前親口允諾,繼承是順理成章的事,其他人有意見又能如何。”

    鄭信真是沒想到她還能扯到自己頭上來,就好像她的家主和自己的皇位直接掛上了關係,要是自己否認她,就如同否認了自己。

    鄭信嘴角抽了抽,“舒老太公真是獨具慧眼。”

    舒儀不謙虛地點頭,“祖父一向有識人之明。”

    臉皮可不是一般的厚,殿中眾人心道。

    鄭信不願再和她多話,怕她聽不懂畫外音還要繼續自吹自擂,擺擺手讓她坐下。等看到劉閥時,他僅僅掃了劉覽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今天請諸卿來,主要是為兩件事。”鄭信道,“一則,父皇病重,暫時無法料理國事,由孤暫代,孤在朝廷根基甚淺,舉步維艱,諸位都是名門出身,與朝堂幹係極深,以後孤有什麽不解的地方,還要有賴各位指點。”

    幾家人忙不迭說不敢。

    鄭信又道:“第二件事倒是簡單,宴後諸卿陪我一起去給太極殿請個安。自從獵場回來,父皇養病未上朝,想必對諸卿也是想念。”

    這話對展仲、劉覽還算可以,像沈璧沈琅舒儀舒陵這樣根本未入朝的門閥子弟就是無稽之談,幸好眾人都知道今日太子隻想擺個樣子,於是齊聲應諾。

    鄭信見無人反駁,劉閥盡管臉色黑沉,卻也不敢當麵翻臉,心情大好,拍了兩下掌。宮女從殿門兩側魚貫而入。雖是冬日,殿內有地龍,煦煦如春日般,宮女身著春衫,盡顯窈窕身姿。

    鄭信趁機觀察眾人,在座都是名門貴胄,還不至於看見美女就失態,眾人表現如常,隻有劉皓瞥了兩眼,也是好奇居多。鄭衍視線向右,正好看到舒儀頤指氣使,把上菜宮女指使地團團轉,宮女忙中出錯,打翻一個湯盆,湯汁飛濺到舒儀的衣裙上。

    舒儀嗬斥一聲宮女,驀然站起身,提出退席去換衣裳。

    太子見她刁蠻任性的樣子,簡直把皇宮當成了自己家,很是厭煩,心想舒家隻怕瞎了眼才會讓她當家主,揮手同意她離席。

    舒儀點了身後的侍衛,由宮女領路到了西麵一處偏僻殿室,宮女剛才被舒儀一頓訓斥,心中害怕,先奉了一杯熱茶來,囁嚅施禮道:“我去給姑娘找身合適的衣裳。”

    舒儀眼角上挑,撫著腰間的五色宮絛道,“秋香、黛藍、水綠、鴉青顏色我不穿,衫襦也需換一件,就藕絲衫字鬱金裙吧,不要別人穿過的,給我尋一身新的來。再找個會梳頭的人來,等換了衣裳再重新梳個頭……”

    宮女不過是宮中一個普通當值的,哪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聽到舒儀一連串的要求,她垂下臉,哀哀道:“姑娘,各宮都封禁了,奴婢隻能去浣衣局尋一套,您先將就著,別誤了酒宴。”

    舒儀冷哼:“不行,我舒家姑娘豈有將就的。”

    門閥子弟出身高貴,驕奢不在少數,連太子對門閥都是安撫為上,宮女不敢反駁,無奈苦著臉離開。

    舒儀一時叫人添茶一時讓人焚香,沒一會兒,偏殿中伺候兩個宮女借口前殿缺人走了個幹淨。舒儀對門口的太監說衣服送來之前想休憩一下,不許人打擾。太監忙不迭答應,掩上殿門,發現門外有舒家的侍衛,心想既然有人守著,離這個煩人的祖宗遠點才好,拔腿就走。

    鄭衍眼看轉眼宮人們都躲得不見蹤影,暗自佩服。轉身進了殿內,看舒儀沒事人一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你這氣人的功夫怎麽練的,也沒見你罵人,怎麽她們看了你都要躲?”鄭衍取笑道。

    舒儀道:“這還不容易,說話要陰陽怪氣,態度要居高臨下,要求要極盡挑剔。”

    鄭衍一想,果然是這麽回事,笑著搖頭,又問:“現在怎麽辦?”

    舒儀手掌朝上向他麵前一攤,“拿來吧。”

    鄭衍從袖子裏摸出一張紙箋,放在她的手裏,“太極殿守衛重重,想要把信傳進去千難萬難,你可有把握?”

    舒儀把紙箋收起,“一分把握也沒有,但總要試一試。”

    鄭衍道:“我陪你去吧。”

    “你武功又不好,跟著我是拖累,還是守在這裏吧,萬一有人來了,就說我休息呢不許打擾。”

    鄭衍聽她嫌棄,噎得久久無語,等人真要走了,他攔在門口,“不行,光有我的親筆書函也沒用,父皇向來多疑,現在又是這種情況,萬一他不相信怎麽辦,冒險遞信全白費了。”

    舒儀道:“我一個人去還有把握不被發現,帶上你可真不一定。”

    鄭衍一咬牙,“宮裏我熟。”

    舒儀朝他瞪眼,在舒家商量時,由她單獨去傳信,沒想到剛開始實施鄭衍就不按計劃來。

    鄭衍毫不示弱和她對視,聲音放軟道:“你就放心吧,我絕不會拖累你的。”

    時間緊張不容浪費,舒儀無奈,叮囑道:“那你可要當心,寧可失敗也不要暴露。”

    鄭衍聽她這樣說,心口一甜,點頭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