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這團強光之內，薛心隻覺得眼前稍稍明亮了些。書案上放著個很大的白瓷淺盆，走到近前，隻見淺盆內霧氣繚繞，好像裏麵雲來霧去，有自己的天象，和外麵不是同一個氣候。
    好像。僅僅是“好像”，不是真正的別有一番天地。
    如果淺盆之內是另一個世界，那它便是修仙界的重器：用於遠程傳物的傳送陣。能夠擁有它的門派無不視為鎮派之寶。傳送陣威力越大，傳送距離越遠。在仙界傳說中，上古傳送陣甚至能跨越星辰，無論是人是物，瞬間便能傳送到另一片星空。
    但這個淺盆卻不過是個障眼法。張開神識一探便知，這東西其實就是根管子：從這一端放東西進去，從另一端掉落出來。如此而已。薛心一邊檢查，一邊歎息：它要真是個傳送陣，那該多好。可惜啊，那樣的仙家至寶，怎麽可能落到渺小的薛家手裏。
    薛心用神識將淺盆、桌案細細檢查一遍。雖然是自家的東西，又是自己的安排，但使用之前仍要仔細徹查。任何修士參加交易會時都會這麽做。不查一遍，誰放心將自己的寶貝交給這類機關裝置？
    檢查完畢，薛心這才將早就準備好的那件東西放進淺盆。淺盆中的霧氣湧動起來，裹住那根卷成一小圈的長須。不多時雲開霧散，放進去的東西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窄窄的竹片，長度還不及普通筷子，像俗世常見的算籌。
    薛心拾起那麵交易令牌，握在手中。通過令牌，神識能夠感知她剛剛交付出去、供交易的那個東西。已在二十步之外，位於被蒙蔽知覺的幻象法術籠罩的交易室內。
    薛心微微運起靈力，撚著法訣，低聲道：“火龍須一根，斷須，形態不完整，長二盡三寸五分，重三兩七錢。取自火龍殘體，八成腐壞。可以作為主藥煉製火係丹藥，也可以作為輔料製作火屬性武器。注意事項：因保存不當，該物品的潛在功效處於急劇耗散狀態，預計十天後便功效全失。”
    薛心稍頓了頓，本想補充一句“但賣家確保五天內功效仍能保存九成以上”，轉念一想，還是算了。
    用不著。就算有這個重大缺陷，它仍是一件寶貝，連薛家都不敢等閑視之，更不用說奉薛家為盟主的那幾個小門小戶了。
    就憑那些窮修士，沒見過好東西，這根火龍須能讓他們的眼珠子從眼眶裏跳出來。
    這可是白家庫房拿出來的東西。玉門白家，在人間聲勢煊赫，更不得了的是在上界還有祖壇——天上有他們的祖宗罩著！這樣的人家，庫房裏隨便扔點渣子出來，都是外人可遇不可求的珍寶！
    剛才的那句話已經通過交易令牌發出，薛心又用神識在話裏留下神念印記，和留在火龍須上的印記相同。兩個印記重疊，別人一看便知，這是物主自己作出的物性鑒定。
    這一套做完，薛心收起交易令牌，轉身回到剛才所站的地方，將書案讓給後來的修士。中階修士人數不多，過了一會，所有人都通過這張書案，將自己準備的交易物品交給了交易會的舉辦者薛家。
    在這裏伺候修士的薛家下人見交割完畢，吩咐幾個人抬走書案，躬身指著一個方向：“各位法師，請，請。”
    這些中階煉氣士早已用神識察看過周邊，感知到了那間交易室。不待房屋顯形，十幾個人都筆直地朝它走去。前麵那片空地微微一蕩，像空氣波動，起了一陣漣漪，平空顯出一間敞著房門的小屋。這番景象落在凡人眼裏，能把人嚇得驚跳起來，修士們卻視作理所當然，全不在意，徑直走進房門。
    進門以後是一條斜伸向下的通道。煉氣士們沿著梯級下去，走進另一個較大的房間，顯然是一個地下洞窟改建而來。下麵有好些薛家的傭人，卻沒多少燈燭。傭人們殷勤侍候，讓各位修士在黑影裏就座。
    房間中央卻是燈火通明，照亮一張書案。
    （仍是剛才的那張。薛心不禁又歎了口氣：不過就是個方便玩障眼法的道具，都舍不得多製備一些，寧肯搬來搬去。窮啊！從前還不覺得，但自從有了嫁入白家的經曆，見識過豪門巨族的氣派，再看薛家這種精打細算的做法，薛心真是打心底裏瞧不上——像這樣過日子，有什麽意思！）
    一個管家之類人物走到書案前方，先朝黑影裏的各位修士打躬作揖參見，又道：“法師老爺們的天材地寶，都已收在交易庫房裏了。為了確保萬全，敝派法師們牢牢看著，抽不出人手，隻好命小人來侍候各位法師老爺。這是小人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小人在此叩謝。”跪在地下，連磕了幾個響頭，爬起來接著道：“法師們的天材地寶均由這個傳送陣直送入庫——”指了指那張書案。
    管這東西叫傳送陣，實在是個笑話。但這裏的修士們都是窮家小派的苦出身，早就習慣了這種窮人家的做派。“——薛家沒有哪位法師過手，自然也就沒有鑒定。鑒定成色之事，隻好由買賣雙方自己負責。薛家隻居中主持、調解。望法師老爺們明鑒。”
    如果弄虛作假，那是物主自己做的手腳，與交易會的舉辦方無涉。舉辦方也不承擔責任。這裏所謂的“調解”，是指買家鑒定物性之後覺得貨不對板，可以當場退貨。薛家作為交易會的舉辦方必須支持退貨。若賣家不肯，那薛家就要和買家一起，以武力相逼。
    但從未聽說哪場交易會搞到這個地步。大家都是修煉之士，起碼的臉麵還是要的。還有一個不可小視的原因：若不肯換貨，賣家不僅要麵對買家，還有舉辦一方。即使不提舉辦方的主場優勢，這也至少是二對一的力量比。沒有哪個賣家會這麽沒眼色。
    當然，一旦交易會結束，交易方和舉辦方離場，那就叫銀貨兩訖，再沒有後悔藥可吃。
    凡人管家絮絮叨叨說著這些流程。這些都是交易會的常識，煉氣士們誰都知道，沒有誰覺得不對。
    唯有薛心覺得尷尬。
    同樣的事，白家是怎麽做的？高價請來第三方鑒定師，大名鼎鼎的多寶閣之類地方出來的，先鑒定，再拍賣。一經鑒定，有什麽問題，多寶閣包賠！或者幹脆由自己的人鑒定，無論什麽糾紛，盡管找白家說話！無論是物性存疑，還是來路不正，白家自有力量解決。
    誰敢拿假貨出來，給多寶閣的鑒定師上眼藥？又有誰敢在白玉門玩花樣？
    但小門派請不起高階鑒定師。那種鑒定師，賣的不單是眼力，還有背後撐腰的那個機構的力量。出場就是天價。小門派自己的勢力又不足以解決可能的糾紛。於是隻好以絕不經手為號召，強調買賣雙方責任自負。
    所以薛家搞的隻是交易會，小家子氣十足。白家那種，才是光明正大的拍賣。
    窮啊。
    習慣了白家的氣派，再回薛家，感覺真是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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