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交易室裏出聲說話的隻有預先設置的那個聲音，介紹物品的屬性。聲音本身不男不女，毫無起伏，一聽就知道不是真人。所說的內容幾乎全是複述物主的話，此外隻有兩句：“已售出”“交易終止”。
    至於真正的與會者，那些煉氣修士，從交易一開始便全程靜默。所有叫價、應價、出價，都通過交易令牌，以神識完成。從頭到尾不張嘴，一言不發。
    從實用的角度，這是為了最大程度地隱匿身份。兜帽罩臉，鬥篷抹掉身高和體態差別，再加一條不說話——隻要不動武，神仙都認不出這是誰。
    還有一個並非出於實用的緣故：體麵。用這種手段，彰顯修士的身份。
    但現在，激動的修士們顧不得體麵，管他身份不身份，亂紛紛拉開嗓門叫喚：“火龍須！”“真的嗎？”“天材地寶啊！”
    侍候的傭人口口聲聲說什麽“法師老爺們的天材地寶”，其實壓根兒不沾邊。像那什麽人參，那是朝“天材地寶”這四個字上抹髒東西！
    “火龍須，這才真叫做天材地寶哇！”
    薛心在麵罩下麵猛翻白眼。這就算好東西了？在白玉門，它連入庫的資格都沒有。真是的，沒見過世麵，還好意思這麽大聲說話。
    交易室接下來的話，直如火上澆油，讓激動的修士們捶胸頓足。
    “……八成腐壞……因保存不當，該物品的潛在功效處於急劇耗散狀態，預計十天後便功效全失。”
    “怎麽搞的嘛！多好的寶貝，就這麽糟蹋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之前一片肅穆、靜默交易的房間，現在變成了上演滑稽戲的場子。十來個衣著統一、體態一樣、身高相同的人，或振臂揮拳，或走來走去，或大聲咒罵……更詭異的是，這些人的聲音都一模一樣，都是不男不女的公鴨嗓子。
    這是那頂蒙頭蓋臉的兜帽的功效，將本人的聲音改頭換麵。但這樣一來，交易室裏就是十來個完全一樣的人，用完全一樣的聲音，將房間吵成一鍋粥。
    真是既滑稽，又詭異。
    連薛心這個賣家都隻好裝模作樣，作痛心疾首狀。不然大家這麽激情，她一個人袖手旁觀，豈不是被人一眼看穿。
    “外行，外行，一定是外行幹的好事！狗東西……”
    薛心暗罵：罵誰外行呢？將一根完好的火龍須，精心改造成這般模樣，滿足種種限定條件，還讓修士看不出破綻——這是大行家出手，大師的手筆！
    駿叔，為了給你送上這份大禮，侄女可是下足了功夫。
    操辦這場交易會，再加上會前一係列刺探消息、準備交易物……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不顯山不露水，將這根精心製備的火龍須交到薛之駿手裏。
    薛之駿，薛家族長薛中行的長孫。因薛中行的兩個兒子資質駑鈍，族長那一係鐵杆，都以薛之駿這個孫輩為核心。如果沒有薛之駿支持，族長薛中行不過是個衰朽老兒，空有個族長的頭銜，濟得甚事？
    “八成腐壞雖然可惜，但這樣的寶貝，隻剩下兩成，還是能派上大用場。隻是功效耗散這麽快，十天以後就成了廢物——這還讓人怎麽買？”
    薛心白眼翻得太多，都快變成白眼球了。不想買就別買，還這麽戀戀不舍摸來摸去幹什麽。
    身為物主，她可以通過令牌感知別人對物品的查探。正在檢查這根火龍須的，足有十幾道神識，正好是交易室裏的修士數目，減去一個，她自己。相當於屋裏的所有修士全都擠在火龍須前，看了又看，看個沒夠，把玩不忍釋手。同時還說個不住——真的是用嘴巴說話，嘮嘮叨叨跟老婆子一樣。從最初的讚歎，齊刷刷變成了對這東西的批評：眼看就要失效的東西，誰買這個呀！
    說起來個個都是堂堂修士，這會兒卻都變成了小孩子，以為隻要把這東西貶到地下，就能勸退他人，自己撿個大便宜。
    利令智昏。
    薛心懶得繼續看這些人的醜惡、幼稚表演，通過交易令牌，默默地開出了價錢。
    “一枚上品靈石！”幾個修士同時叫出聲來。
    “快報廢的東西，還敢要價一個上品靈石？”
    “上品靈石，上品啊！”
    一枚上品靈石，即使在最便宜的時候，也值一百枚中品靈石。正常情況下，一百五十枚中品靈石才能換到一枚上品。但這都是老皇曆了。自從修仙界大動蕩以來，兩百換一都算撿了大便宜。
    “好意思開口要價，不嫌丟人。”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嗬嗬，薛心冷笑。沒見過？就讓你們見見。一賭氣，索性授權交易室，向所有交易令牌開放應價、加價過程。換句話說，從現在起，所有參加交易會的修士，都能通過自己的交易令牌，知道這根火龍須的價格變化。
    相當於公開拍賣。
    “這是向咱們叫板呢，各位。”
    “這就叫不怕當眾丟人！好，今天倒要看看這個笑話。”
    一枚上品靈石的高報價出來，撿漏的指望徹底落空。惱羞成怒之際，什麽靜默交易，見他的鬼。老子就是要說，就是要罵。幾條一模一樣的公鴨嗓子，嘎嘎嘎地吵成一團，卻又突地鴉雀無聲。
    有人應價。
    半晌，一隻公鴨叫喚道：“一枚上品靈石買這麽個廢品，這人難不成是個傻子？”
    沒人附和。一片寂靜中，隻有這個公鴨嗓門不依不饒地響著。到這時候了，還玩挑毛病壓價錢把戲的，這才是傻子呢。這人嚷嚷幾聲以後總算明白過來，不吭聲了。也不知有沒有羞紅老臉，反正有那身大袍子罩著，什麽尷尬都看不到。
    按交易會的規定，過了一定時間，沒有買家加價，賣家又不抬價的話，那就“已售出”，完成這筆交易。
    駿叔，恭喜哦。有了火龍須，大道可期！
    有人加價：十兩靈砂。
    薛心大吃一驚：怎麽回事？這麽一件經過精心處理、幾乎限死了用途的東西，又不是三文不值兩文的順手便宜貨，怎麽出了兩個買家？
    實話實說，在座修士們罵得有理。完好的火龍須當然是寶貝，但已經八成腐壞，更要命的是馬上就要失效——這東西還有什麽用處？
    但這些不利之處，卻對薛之駿沒什麽影響。
    薛之駿能成為族長一係的主心骨，自然不是個草包。先天稟賦過人，又精明強幹，刻苦用功。加上族長薛中行又同時兼任掌門，薛家有什麽好東西都用在他那一係這個長孫身上。結果就是，薛之駿不到三十歲便修煉到煉氣七級。
    但修煉之道，從來沒有“一定能成功”。薛之駿從出生到青年時代一路順風，到了七級之後，卻無論如何都升不上去。煉氣八級向來是一道大坎。修仙所謂“八九不離十”，意思是八九十這三個級別的煉氣士最有可能羽化登仙。到了八級，才有機會問鼎仙道。
    薛之駿苦修十年，從而立到不惑。以他的天資、用功之勤，真可以說離八級煉氣隻差一張紙，一捅就破。
    卻始終無法突破境界，始終過不了這一關。
    這時候，隻要有一味與薛之駿的靈根、天賦與功法協調一致、不起衝突的靈藥，稍加催發，便能立竿見影。
    問題是靈藥哪可能輕易到手。為了這粒絳紅丹，薛之駿和整個薛家多年奔波，始終找不到煉製主料。
    火龍須。
    以這根火龍須的藥力，不要說隻剩下兩成，哪怕隻有一成半，也能立即成就這一粒薛之駿多年來朝日暮想不能到手的絳紅丹。
    馬上就要失效？這個對別人來說是致命缺陷，對薛之駿卻完全沒問題。絳紅丹的輔料早就備好，事先準備了不知多少劑。這味丹藥的煉製又不複雜，隻要火龍須到手，那真是咄嗟立辦。
    薛心這根火龍須，那是比照著薛之駿的需求精心定製的。他拿來是心頭寶，別人買去有什麽用？
    怎麽會出了第二個買家？
    薛心心亂如麻。要是賣錯了對象，那才是前功盡棄。
    兩個買家中，誰是駿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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