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餛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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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麵,白日周大娘會在二樓窗欞上掛幌子,就算新客人不熟店鋪,也能被香味吸引進去。真的非常好吃,您若是白日路過此處,嚐上一碗,必定不虛此行。”
顧齊修借著街燈看過去,一條街都是整齊的一樓紅色木門,二樓雕花窗格,門窗緊閉,暫且想象不出白日客進客出的熱鬧景象,他道:“你經常過來?”
顏薰兒搖頭,“小時候會,長大越發懶了。阿爹在家時我會陪他聊天或下棋,有時懶得外出,想吃的不得了了才會跑出來,大約七八日來一次,不過每次來我都會先餓兩頓,然後吃上兩大碗。”說起吃兩大碗的‘豐功偉績’,顏薰兒甚至驕傲的伸出兩根手指比劃,像是在討賞。
顧齊修道:“那等你下次再很想吃了,可以捎上我。”
“好!”顏薰兒回答的十分幹脆,生怕他反悔了似的,隨後便開始掐指掰算著日子,卻發現自己一刻也等不及了,“今日吧,我一想到便等不及,今日可好?”
“嗯。”顧齊修點頭。
顏薰兒正狂喜著跟顧齊修約具體時間,忽然看見不遠處黑暗裏睜開一雙眼睛,還閃著光,“啊!”
正說的好好的,忽然一道慘絕人寰的尖叫將地麵都嚇的震了一震,顏薰兒踮著腳兩三步跳到顧齊修身後,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顧齊修被她說來就來的叫聲炸的耳朵疼,也不知道她叫什麽,下意識皺眉,隻見她往自己身後躲便張開左臂淩空隔著,待她消停下來,顧齊修才看到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跳出來的黑貓,而身後的人還在瑟瑟發抖,就差沒有原地鑽進地洞裏了。
那貓明顯是受到了顏薰兒的恐嚇,本來是矯捷的從空中一躍而出,懶散的往前走,被顏薰兒一聲尖叫嚇得毛骨悚然,忙不迭奔著和他們相反的方向跑了,顧齊修道:“顏薰兒,沒事了,是貓。”
“那是眼睛!會發光的眼睛啊,忽然就從那下麵冒出來了。”顏薰兒哭喪著臉。
顧齊修耐心道,“那也是貓的眼睛。你為何如此膽小?”
顏薰兒從他身側探出頭,仍然哆嗦的扯著顧齊修的衣袖,確定見不到那黑貓了才驚魂未定道:“怎麽能叫膽小,它抓過我的,還留了疤,那麽凶的動物,會怕不是很正常嗎?”
貓小小軟軟的一團,顧齊修倒是不知還有人會怕貓怕成這樣,還能被抓到產生如此強的心理陰影,他問,“疤痕為何沒消褪?相府都沒有好藥?”
“藥再神奇也不可多用,不然副作用更強。”顏薰兒實在是不想談起自己在貓窩裏被抓的哭天喊地時的血淚史,能及時打上疫苗沒染病就已經是福大命大了,還指望那麽一大片的傷疤能用什麽藥抹好。
“看來你傷的不輕。”顧齊修差點脫口而出說“給我看看”,好在是懸崖勒馬止住了。
“還好還好,”顏薰兒不愛賣慘,回了神才注意到自己幾乎是貼在齊王後背上了,連忙鬆開手,“對不起齊王,我不是故意的。”
“無事。”
一番下來,兩人也熱絡了不少,氣氛不再沉悶,顏薰兒適時拋出忍了好久的問題,“還沒問您今晚怎麽會來這裏,那盞燈是放給誰的?”這是她針對關於齊王一切事情的探究欲,雖然問的有些冒昧。
顧齊修大概沒想到她還是問了,隻停頓片刻便道:“我弟弟,顧西漸。”
顏薰兒七歲那年,龍元朝第五年,顧齊修剛從西北戰事脫身,南境又生變。當時南境有九王爺顧慕楓,尚且年幼卻是英勇無雙,麵對北離國的進犯都能悉數抵禦,但始終沒有突破性的大捷。戰局發生根本變化便始於十五王爺顧西漸的死,死訊傳來,顧慕楓一場大病,南境失守。
顧齊修的生母是前朝王後,親兄弟一共四人,齊修、慕楓、淮川、西漸,四人的兄弟之情一度是皇族美談。顧西漸之死改變了很多,顧齊修三年謀劃殺入北離,便是他廣為傳讚的謙謙君子形象的破滅之由。
顏薰兒當時還小,隻是這件事實在是舉國轟動的一時盛聞,便了解一二,沒想到多年之後會有機會親耳從齊王口中聽說‘顧西漸’這個人。
顧齊修說到顧西漸,和顏薰兒說起母親時候的神色全然不同,那種隱約卻真切的悲痛感混著本就晦暗的夜色,令人壓抑。
顏薰兒意識到自己觸到了齊王的傷心事,若換了旁人,她會識趣避開。但對齊王,她早就給自己加上了一層叫‘責任心’的束縛,無所謂被不被需要,她始終想試探著前進,每每見他就能對他多些了解,這大概是喜歡一個人最成功之獲。
她道:“依顏薰兒拙見,逝者已逝,生者若久久不能釋懷,隻是給自己徒增傷悲罷了。”
顧齊修輕聲歎氣,“換做你,你能做到嗎?”
顏薰兒答的幹脆:“不能。”
顧齊修亦認同,道:“所以,所謂勸說之辭,不過是局外人說說而已。”
顏薰兒明白,人人都知勸別人如何,不代表自己碰到相同之事也會願意如此勸自己。
“如果此番遭遇換到我身上,逝者已逝之辭反而是我此生都不可能放下血海深仇的緣由。勸人不要冤冤相報,不要殺人,隻不過是為了維持法度,維持人心,若是殺人成性不會被世人詬病,不會被善惡尺度衡量,左右已死之人是換不回來了,負仇之人大可殺千萬人泄恨。但人自始便生在法度之內,左右換不回來,心中之痛也無法消除,勸說他人不再造殺業比較合理罷了。”
顧齊修麵色沉吟的看著顏薰兒,一言未發。
凝視著齊王目光中的苦澀,顏薰兒忽覺自己太置身事外了,忙繼續道,“不過說此話的終究是局外人,局外人不懂局中人之痛,誰都不該被委屈,若真覺得複仇才能是自己暢快些,那還管什麽善惡是非之度,有仇隻管報,有氣隻管撒,隻要是能夠彌補傷痛的辦法,隻管去做就是,話柄是留給他人的。”
不知為何,顏薰兒一下子沒收住將話題帶上了個新高度。
顧齊修也不打岔,隻道:“若我真覺殺人才能平怨,真的能為了滿足自己,再殺去北離一次?”
顏薰兒搖頭。
顧齊修道:“那你還說任自己開心就好,不管善惡是非之度。”
顏薰兒道:“道理如此,但是我知道,您不是以殺戮為樂之人。不然也不會在大捷之時收兵,大概此時已經沒有北離國了。您是明君,雖然心裏放不下十五王爺之仇,但仇恨和思念一起,早就埋進心裏了。您同意慕晴公主住在宮中便能證明,據我所知,她可是北離先王越硯山的嫡女,您後來發現慕晴和慕天兩名漏網之魚,也沒有繼續追殺啊。”
聽到這裏,顧齊修似乎無意的輕攥左拳,強行壓住沉痛之感,“慕晴已經死了,北離借此向我發難,你怎麽知道這不是我在尋仇,故意把她當人質關在宮裏,然後逼她自殺,意在挑釁慕天的。”
外麵就是這麽傳的,那日潛入宮中的數百北離叛賊也都是這麽說的,他被扣了這麽大一頂帽子,實在是沒辦法繼續作壁上觀。但戰爭哪有那麽容易,顧慕楓早就按捺不住,如今有了借口便忙不迭屯兵請戰,可戰爭年代他付出的代價實在是麵揮之不去的陰影,怎麽能憑一時之氣再生戰端。
顏薰兒那日可是看著慕晴自殺而死的,長這麽大第一次見人死在麵前,那麽猙獰,又那麽可憐,至今想起仍會膽顫。她被顧齊修嚴肅的口吻嚇到了,以為他是生氣了,怯生生的縮著腦袋,“我不知道慕晴公主為何要自殺,但一定與您無關。”
顧齊修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收斂了起外露的鋒芒,麵色平和道:“走吧。”
沒一會,兩人到達皇城宮門,門外有值夜的守衛,宵禁在亥時末,顧齊修出來的時候便是守衛特意開的門,這一班守衛過時交接也沒離開,就是為了等齊王回來。
快到醜時,顧齊修才姍姍來遲,守衛接到觀望台上的信號便提著燈遠遠迎上去,卻發現齊王還帶了個人回來。
小守衛恪盡職守,未敢發散好奇心,到了齊王跟前,暫且將燈放下,雙手交握俯身,“齊王,”說完他頓了一下,這麽晚和齊王一起回來,想必也是個有稱呼的貴人,若是現下無稱呼,必定很快也要有了,小守衛很懂事,又朝齊王旁邊這位‘貴人’鞠一躬。
顧齊修對這守衛細節完美的小動作十分滿意,主動開口:“相府四小姐,顏薰兒。”
守衛繼續:“顏四小姐好。”
龍元國守衛宮牆的軍隊是守城軍,夜裏交班守城門和觀望台的守衛便屬於守城軍的一支;往上一級的是巡視宮闈內的殿衛軍,這兩支是皇城內專門當值巡視的軍隊。殿衛軍高一級,工作清閑些,優待相對較多,俸祿也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