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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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平生抬手翻書正要繼續,聽見聲音便頓住了,“顏大人,”他趕忙起身,“不見通報,怠慢了大人。”
顏虛白抬手作禁止的動作,“我找幾本書,走時自行登記,不用管我。”
“樂典閣前些日又進了不少新書,按照樂器重新歸了類,書架和陳設大多變了。大人要找哪類書?”
“琵琶,可供自學的入門書冊。”
“二樓丙類往裏數第六書架四層,往上都是,樂理類、指法練習、初級樂譜建議首選。難得大人有這份閑情。”
“是我家那小女兒,先前沒學過,給她請先生還不要,要自己學。”
閆平生接道:“顏四小姐。”
顏虛白眼皮一跳,“她還來過這裏?”
“並未見過,隻是顏四小姐最近在宮中很有名。”大家都說她是陛下帶回來的人,遲早要住進皇宮內殿的。縱使他平時並沒有聽八卦傳八卦的癖好,也不免耳聞了一些。但這種茶餘飯後的談資,沒影子的事,當然不能當著顏大人麵說。
顏虛白自然知道跟陛下有關,欲言又止,最終朝閆平生擺擺手,毫不留情的吐槽,“學樂,心靜才能有所造詣,有聽軼事那閑功夫不如多在你那《歸林》上下下功夫,還大弟子,嘖嘖,和歐陽先生的原曲相去太遠了。”
閆平生立即四指交疊行了個大禮,彎腰至與地平行,“大人所言極是,學生知錯!”
“彈你的吧。”顏虛白攏了攏袖,便朝裏麵去了。
挑完書出來,閆平生聽到腳步聲頓時如坐針氈,背挺的筆直,渾身上下除了眼睛和手其餘一概不敢動,仔細彈著手邊的曲子生怕又被顏大人訓話,連吸進去的一口氣都忘了往外呼,一直用餘光偷偷瞧著顏虛白離去,消失在屏風之後才鬆了口氣。
閆平生還端著兩臂優雅的保持著撫琴的姿勢,手上卻停了,呆呆看著屏風好像目光能穿透過去目送顏虛白離開,本來沒那麽大好奇心,被顏大人一番警告,思緒卻不自覺飄到傳說中的顏四小姐身上。
難道顏大人不同意這門婚事?不不不,在想什麽呢?還是好好彈琴吧。端正坐姿收了收心,目光移回樂譜上,剛下手一彈一撥,思緒卻又跑了——不對啊,陛下品貌俱佳,年輕名勝,權勢傾天,還未曾有後宮,第一個選進宮裏的娘娘必定是盛寵加身,顏大人為何不同意?——不不不,這事與我何幹?顏家小姐進宮又不會減我學費,我操心顏大人放著盛寵不要又無益處,還是好好彈琴吧——還是說顏小姐不想進宮?她有心儀之人了?還是顏大人覺得樹大招風不願拉仇恨?
閆平生是弦音司歐陽先生門下最得意的學生。歐陽老先生早年遊遍天下,著經典樂曲無數,六年前甘願進宮服務於齊王。但他收學生的標準很高,前四年都隻著書講學不收私教弟子,直到閆平生進了弦音司,他一眼相中收為學生,這兩年間又斷續收了三人,手下四位學生平日照舊上公學,歐陽老先生大多時間還是關門著書,想著在百年之前將自己滿腹墨水都化為書本,每隔三四日才抽出半天時間給他們單獨講學解惑。就是這樣,他還會時不時拉著閆平生到自己書房裏給自己打下手順帶開小灶。
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寶貝學生為了操陛下封後妃的心而耽誤了學習大事,不知道是不是得一口老血噴出個滾字。
閆平生平日學習都紮實認真到了極致,絕對對得起顏虛白來時說的那句‘榜樣’,但八卦這種東西確實比喝酒還容易上頭。一直到了午間放飯,結束在樂典閣的當值收琴回住處,腦海裏仍揮之不去。
走著,便聽到前方交談的聲音。
“清明難得有一天假你沒去看遊燈?那你可沒眼福了,你是不知道今年那盛況啊。入夜快到戌時的時候長眠河上放滿了遊燈,像是披著一層明亮的星河,隨著微微水流一路向西,一直到延伸到與夜色相接之處,齊齊消失。就像傳說中所言,帶著生者的思念去了無間之地。你想象一下,整條街沿河兩邊全是人,放燈時大家三五成群的笑鬧,放完燈後所有人擠著站在一起,麵朝西方默不作聲,噓——雙手交握,默默為逝者祈禱,靜靜目送著千百盞遊燈緩緩西流,又消失在黑暗盡頭,那種在最喧鬧之處中尋得最溫馨片刻的心情,那盛景,語言能形容的百不足一,你若沒見過,足夠遺憾一年咯。”說話的人語言跌宕起伏,有輕有重,讓人聽著立即有了畫麵感。
“哎,別說了吧,若不是逢上我爹心情不好找茬檢查功課,我才不會被關了一整夜不能出門。”
“功課都過不了?”說話人語氣吃驚。
“若不是我爹找茬借我撒氣,隨手挑了個歐陽老師那首偏曲《歸林》,我怎麽可能過不去功課一關。”
“《歸林》?那你確實慘,估計弦音司上下除了歐陽老師本人也就閆師兄能應付了。”
“不過今年清明也確實熱鬧啊,我聽楚生說他在街上看到了陛下,吃餛飩的時候又碰到了,嚇得他整碗餛飩沒敢動筷子,陛下在那他也不敢走啊,全程就垂著身子在那哆嗦,就差沒過去行個跪拜禮了。直到陛下走了他才敢開始吃,然後吃的全是涼餛飩。他跟我說的時候我要笑瘋了。”說話的人忘了被爹要求彈《歸林》沒能去長眠河的心塞,壓著聲音笑出內傷。
“陛下?”答話的人也壓著聲音說,“陛下帶司辰大人去巡查的?”末了還語重心長的咂咂嘴,“陛下是真的勤政啊。”
“對,咱們陛下勤政是舉國皆知的,但是這次可不一樣了,陛下是跟位姑娘一起的!”用最低的聲音談著最不得了的八卦。
“姑娘!還是那位?”
“那當然!”
“……閆師兄。”“閆師兄!”兩人正頭靠著頭私語,笑的放肆,一轉彎便看到了閆平生,立即打了招呼。
“在說什麽這麽開心,帶我聽聽。”
兩人麵麵相覷,有點好奇閆平生居然感興趣聽他們說八卦。隨後其中一人迅速湊過來在閆平生耳邊將方才交談的內容大致說了一番,“便是如此,咱們陛下定是離納妃不遠了。”
兩人一致點頭讚同,唯閆平生搖了搖頭。
“師兄,你平日功課緊,兩耳不聞窗外事。這位顏四小姐現在可是陛下身邊的紅人,陛下為了她親自去相府赴約,清明前夜還將人接到宮中住下,一同逛了趟和安街才把人送回去,何曾聽聞陛下與哪個女子這樣親近過?”
閆平生仍不認同,“我倒是聽說顏大人不樂意出這個頭,到你們口中怎麽就成板上釘釘的事了?”
畢竟是齊王第一位後宮,若是顏相開了頭,下臣們定會擠破腦袋想往後宮塞人。皇恩浩蕩,女子一人受寵,全家高升,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三人進一步交換了一番見地,很快,“陛下苦苦追隨,顏相避之不及”的新版本便在皇城八卦圈裏傳開了。
馬車緩緩停在顏府門外,管家已經等候多時,待馬停下,立刻踏下台階迎了上去。
車上坐的人分毫未耽擱,未等隨從搭上木梯便掀簾而出,敏捷如脫兔般兩步跨下了來馬車。
顏管家本是迎到馬身旁,拱手作揖等著隨侍掀開簾子,卻未能如願將笑賠給車上的大人,車上已經空了,顏管家和車夫四目相對尷尬了片刻,連忙朝後挪了一步,這才站到了李恒身邊。“大人在書房等候,李司長請。”
李恒下車時敏捷如脫兔,落地後站的筆挺理了理外衣門襟,黑袍襯著高大的身材,一副冷臉尤為肅穆,將本來還因他順風而出的響動紛紛側目的看門守衛們嚇的臉色煞白,低回頭去。
“嗯。”淡淡一字,語氣森然。
顏虛白從宮中回來去了顏薰兒的安平閣一趟,送了書連口茶也沒來得及坐下喝就回書房等李恒,說是望眼欲穿也不為過,總算是把人等來了。
“坐。”顏虛白將書放回書架,目光透過一排排書架中的縫隙盯著李恒一路走進來,“今日無朝會,我去的時候,你該在吧。”
李恒沒有立即回答,直到停在顏虛白的桌案前才道:“若是知道顏相要來,便不會臨時離開。”
“臨時離開?所為何事?”
“回顏相,一點私事。”
“該在職的時間,讓我能隨時找到你見到你,是你身為監察司司長的本分,若是有分秒都耽誤不得的要事,我也要等你處理完私事再討論?”顏虛白語氣嚴正,怒責皆有,“你說我該不該罰你。”
“下官領罰。”
“該罰的俸,自己告知財政司辦。每日早晚延長一時辰在職時間,將近一年和安街鋪麵的變動情況抄錄整理了交給我看。”
李恒又重複了一遍,“下官領罰。”仿佛對領罰這件事並無經驗,庫存詞量貧瘠。